惨叫声愈发微弱。
    直至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王鏊脸色很是难看,怔怔地看着这血腥一幕。
    这一次,到底还是白跑了一趟!
    三位封疆大吏,就这么被中山侯给剥皮实草了。
    等消息一传开,王鏊甚至都不用想,整个天下都会沸反盈天!
    你将一个人剥皮实草,那可能是因为这个人确实该死,确实该千刀万剐!
    但是你又将三个地方大员给剥皮实草,那问题可就是出在你汤昊身上了!
    这《大诰》早已废置百余年,也再未出现过剥皮实草这等残忍酷刑,结果现在倒是好了,一个中山侯将这些酷刑再次重现,摆明了就是要利用《大诰》威慑天下官员!
    那么,官员会怎么做呢,老百姓又会怎么想呢?
    王鏊忍不住叹了口气,甚至双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他这不是因为恐惧,身正不怕影子斜,王鏊居官至今恪守本心,所以并不怕中山侯汤昊盯上自己。
    他真正紧张的是,大明王朝此后都不会安宁了!
    中山侯汤昊,你真能顶住天下官员的攻讦吗?
    围观百姓大部分都已经散去,毕竟剥皮实草这等血腥酷刑,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太过血腥残暴了。
    剩下那小部分,也是个个面色如土,随着时间流逝,也走了个干净。
    等到锦衣卫剥皮手,完成最后一步,将剥下的新鲜人皮制作成了人皮袋后,已然到了深夜!
    牟斌带着三个人皮袋走上前来,先是给那剩余的五百多余山东官员看了看,吓得后者惊叫连连,干呕不止。
    随后又是王鏊等上百名官员,除了王鏊这位吏部左侍郎外,他身后这些官员全都是即将履职山东行省,那么这人皮袋就更应该给他们多看看了!
    王鏊面露不忍之色,下意识地转过了脸去。
    身后却传来了汤昊的声音。
    “王侍郎,本侯有话要问你!”
    听得这话,王鏊心中一动,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阴影处,王鏊率先开了口。
    “汤侯!”
    “吏治腐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情!”
    “凡事过犹不及,你以此严刑峻法,就想澄清腐败吏治,这根本就不可能!”
    汤昊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位素有才名的贤才干吏。
    私底下交流,他倒是没有摆出钦差大臣的姿态,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王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鏊见汤昊似乎听进去了,立刻苦口婆心地继续规劝。
    “我们大家都清楚,官员贪腐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更是国朝官场的普遍现象!”
    “今日汤侯可以将边雄三人剥皮实草,那明日汤侯去了其他行省,见了其他贪官污吏,是不是也要这么做呢?”
    “难道动用这些严刑峻法,就能够澄清吏治了吗?”
    “不可能的!”王鏊神情凝重地开口道:“这反而会激起官员的逆反之心,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弹劾攻讦汤侯,会纠集起来逼迫皇帝陛下解除汤侯的兵权,甚至是问罪于汤侯!”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王鏊没有再使用文臣缙绅常用的那些话术,高喊什么“仁义道德”,因为他清楚汤昊是个聪明人,那些儒家理念压根他压根就不在乎,更听不进去。
    所以此刻王鏊就如同一位老友,试图以汤昊自身利益出发,规劝汤昊不要继续这样动用严刑峻法,以免最后沦为众矢之的,天下官员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那种!
    汤昊嘴角笑意更浓。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对?”
    “小惩大诫即可!”王鏊立刻答道:“严刑峻法不可取!”
    “你口中的严刑峻法,可是出自太祖高皇帝亲自撰写的《大诰》,可是太祖高皇帝的祖训!”
    汤昊冷声道:“本侯一直都有个疑问,伱们这些文臣缙绅,也是平日里最喜欢高喊祖训不可动的人,那怎么这些祖宗成法被你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是说在你们这些文臣缙绅眼里,对自己有利的祖训才是祖宗成法,对你们不利的祖训那就直接选择性遗忘,甚至根本就不承认?”
    面对这个诛心话语,王鏊选择了沉默。
    事实上,文臣缙绅就是这么做的。
    说得更直白一点,祖训祖制,祖宗成法,没人会在意!
    朝堂之上出现矛盾时,文臣缙绅高喊什么“祖宗成法不可动”,那也不过是因为损伤了自身利益,所以才会打着维护祖制的名义反对罢了!
    那么,归根结底,祖制祖训,其实没人会在意,不过是朝臣争权夺利的时候,搬出来用一用罢了。
    “你刚刚说小惩大诫,那就有用吗?”
    “文臣缙绅把持朝政了这么多年,吏治腐败贪腐横行,对多少犯案官员都是小惩大诫上下包庇,然后结果呢?”
    汤昊目光深邃,声音低沉。
    “结果就是天下军民困苦,民穷财尽!”
    “钱粮去了何处,你心里面同样清楚!”
    王鏊无言以对,一颗心也沉入了谷底。
    汤昊这番话,其实就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小惩大诫不可取!
    那就动用严刑峻法!
    贪官污吏一个不留!
    这就是他汤昊的选择!
    “汤侯,王法不外乎人情,官员贪腐确实有错,可俸禄微薄也是官员贪腐的一个主要原因,这……”
    “如果你来得早一点,就不会再说出这句话了!”
    汤昊摆了摆手,打断了王鏊的说辞。
    “朝廷俸禄微薄?只是底薪微薄罢了,算上朝廷给予官员的各项优待,算上士绅因为功名特权而减免的赋税,你们还怎么好意思说朝廷俸禄微薄?”
    这个新奇角度,倒是一下子给王鏊整不会了。
    士绅因为功名而减免赋税,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不要露出那种疑惑茫然的眼神!”
    汤昊注意到了王鏊的神情,顿时嗤笑道:“朝廷优待读书人,这是朝廷给予读书人的恩德,并不是读书人天生就该享受这样的特权!”
    “你们好歹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一个个得了朝廷恩惠却没有丝毫感恩之心,还大言不惭地叫嚣朝廷对待官员严苛,朝廷给官员开的俸禄微薄,那些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王鏊再次沉默了。
    这中山侯话语刺耳,但说的却是事实!
    天下间的读书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功名特权士绅优待,这是他们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换来的,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但是,包括王鏊自己在内,他们都快忘记了,要是朝廷不坚持这等优待读书人的国策,就算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根本享受不到这些特权优待!
    读书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忘恩负义啊!
    “老百姓是朴实的,也是善良的。”
    汤昊看向王鏊,郑重开了口。
    “百姓最大的述求,仅仅只是能够吃饱穿暖,能够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安心耕种,仅此而已!”
    “可国朝这些朝堂公卿和帝王将相,地方上这些官老爷们,好像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官府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了收税,为了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为了收税不管老百姓的死活,那这样的朝廷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此话一出,王鏊脸色大变。
    “汤侯,慎言!”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啊!
    饶是持重如王鏊,也被汤昊这句话给吓得不轻!
    “真是无趣!”汤昊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后提及了正事。
    “王侍郎,既然朝廷让你亲自带队过来,那山东今后的治理,你有什么看法?”
    没错,王鏊就是过来给汤昊收尾的,或者说是来洗地的。
    汤昊在这山东大闹了一场,血洗了整个山东官场,又是杀人又是抄家的,朝廷这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所以立刻就出动了王鏊这位贤才干吏,亲自带队过来做好收尾工作。
    “安抚民心,肃清不正之风!”
    王鏊言简意赅,直接给出了答案。
    所有山东官员全都因此遭劫,就算没有这凶狂中山侯砍头,后续也会接受都察院的再次审查,所以吏部才会调来了一批贤才干吏,及时补充这些空缺出来的位置,确保山东官府可以正常运转。
    汤昊听着王鏊的话,心里就是一阵腻歪。
    这些文官缙绅不论品级大小,讲话都喜欢高屋建瓴,却不说一条具体的施政意见。
    听起来都对,却没有任何的可行之处!
    光说安抚民心,那这民心该怎么安抚,具体该怎么做?
    “这些大道理就不用说了,说点切实可行的措施!”
    “最简单的问题,这些田地怎么办?”
    听见这话,王鏊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合着这位中山侯之所以找他单独谈话,原来是为了田地的事情!
    要知道此次中山侯血洗山东官场,不但杀了大量山东官员,而且还抄灭了大量的士绅大族!
    这些士绅官员名下那可都是有着大量田地的,比如济南刘氏,名下就有良田千亩,乃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兼并而来!
    读书人都讲究一个“耕读传家”,获得功名后立刻就会开始置办起田产,这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留给子孙后人的家业,所以每一个士绅缙绅名下,少说都有几十上百亩田地,放大到了士族那就是上千亩了。
    现在这些士绅官员,全都被中山侯汤昊给杀了个干干净净,那他们名下的田地自然就成了一块块肥肉,而且还是无主的那种!
    这才是汤昊找王鏊私聊的真正原因!
    汤昊可不想他辛辛苦苦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和士绅乡绅,结果对地方百姓却没有任何意义,用不了多久这些田地又被其他士绅乡绅给兼并侵占了!
    “这些无主田地,你准备怎么处置?”
    汤昊目光锐利地看向王鏊,等待一个答案。
    王鏊斟酌了一下措辞,沉声道:“按照朝廷制度,这些无主田地大致有两个去向,一是按照黄册寻找失主,归还给百姓,二是寻不到失主的,就充公成为官田……”
    “这些空话就不要再讲了!”汤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士绅乡绅兼并田地的手段,你王鏊心中也清楚,真要是这么做了,用不了多久这批田地就又会回到士绅乡绅手中,本侯到时候还得再过来犁一遍,累死个人!”
    王鏊闻言顿时惊了。
    什么叫做“再过来犁一遍”?
    士绅乡绅跟你有仇吗?
    非要杀光了你心里才痛快?
    “那汤侯的意思是……”
    “发卖给地方百姓,农户也好流民也罢,登籍造册发卖给他们!”
    王鏊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词,“发卖”,而不是“发放”!
    “汤侯,不管是流民还是农户,他们连养家糊口都困难,手里面更不会有闲钱,这发卖之法只怕是……”
    “只能卖,不能送!”
    汤昊沉声道:“士绅兼并田地,有一种手段叫做“投献”,农户主动将田产托在士绅名下以减轻赋役,宁愿做个士绅乡绅的佃户给士绅乡绅交租,也不愿意做自耕农,承担官府摊派的各种苛捐杂税!”
    投献,看起来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毕竟一个是自耕农,一个是佃户,当然是做自耕农更好。
    然而问题在于,这地方官府收取赋税,那得看士绅乡绅的脸色,人家交多少都是看心情,剩下那一大半都会直接摊派到自耕农头上,这样一来自耕农承担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选择投献田地给士绅乡绅,沦为这些士绅乡绅的佃户!
    毕竟,给士绅缙绅做佃户交租,那还可以混一口饭吃,但是做那什么自耕农,只会被官府摊派的苛捐杂税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这就是大明乡野间的现状,可悲又讽刺!
    “这些犯官和士绅的土地全部重新清丈,建立黄册,记录在案。”
    “然后将这些土地发卖给失地的百姓,百姓手里没钱,可以分开年头慢慢偿还,等到还完了地钱土地就完全属于百姓他们自己了,山东这些年来因为天灾出现了大量流民,正好可以通过这法子安置收拢流民。”
    “记住是发卖而不是白送,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只有让这些百姓付出代价付出努力得到的田地,他们才会珍惜重视,不会轻易投献给那些士绅乡绅,只要他们这购买田产的钱还没有还完,他们就不敢卖地谋利或是投献士绅,明白了吗?”
    王鏊眼中一亮,急忙点了点头。
    “汤侯英明,下官明白了,只发卖不发放,以安置流民为主!”
    不知道为何,王鏊对汤昊的态度异常恭敬,或许这是他的为官之道,不因身居高位就摆出什么架子,亦或许是隐藏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但不论如何,王鏊这种尊敬的态度,还是让人特别受用。
    汤昊脸色也好看了些,不过还是将丑话放在了前面。
    “若是有士绅乡绅从中作梗,勾结官府倒卖这些田地,那本侯不但会再次举起屠刀,更会问罪于你王鏊!”
    毕竟这些田地现在都成了无主之地,多的是人想要狠狠咬上一口,吃个满嘴流油!
    王鏊郑重点头,做出了保证。
    “汤侯放心,若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下官也不会来这山东了!”
    其实,王鏊很是想说,中山侯也不能看不起人啊!
    他王鏊好歹是执掌吏部多年的精英官员,深受天官大人马文升器重信任的贤才干吏,收拾一些被你汤昊杀破胆的士绅乡绅,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汤昊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卫所这边的事情,本侯自有安排,包括那些卫所田地,文官这边不用插手!”
    “倒是可以收拢一些流民安置在卫所里面,毕竟卫所军士逃亡现象严重,很多卫所早就名存实亡了!”
    卫所军士逃亡,这是大明天下各地的普遍现象。
    粮饷被克扣,自己被奴役,过得还不如平民百姓,卫所军士自然就会逃亡了。
    只是王鏊听见汤昊这话后,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中山侯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对卫所改制啊!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汤侯,卫所军制可是祖宗成法,不能随意变改……”
    “哟,现在又提祖宗成法了?”汤昊轻笑了一声,满脸戏谑之色。
    王鏊被他这句话噎得不行,满脸涨得通红。
    汤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文官就做好布政抚民的工作就行了,卫所这是军队的事情,不要管得太宽了!”
    话音一落,汤昊转身就走,不给王鏊继续追问的机会。
    看着这位凶狂中山侯离去的背影,王鏊眼中满是忌惮之色。
    经过今日这场短暂交流,王鏊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中山侯的凶横狂戾!
    偏偏他还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狂徒莽夫,一言一行都蕴含着深意!
    这位中山侯,当真是难以对付!
    王鏊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只怕以后的文臣缙绅,当真有难了!
    牟斌走到汤昊身旁,低声询问道:“汤侯,这三个人皮袋安置在哪儿?”
    汤昊扫了一眼那三个人皮袋,差点没有被恶心死!
    “牟斌,你变态吧?就这么拎在手里?”
    牟斌:“……”
    “各自送回三司衙署,就立在衙署里面,威慑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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