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到底钓没钓上?
    “清涟,心太硬,视这些将士为草芥,也不行。”
    “为什么?”
    “此前国朝以文制武,边事糜烂,为何?
    一是众多文官只会四书五经,兵法军略全靠凭空想象。在他们眼里,自己神机妙算,用兵有方,吃败仗完全是武将贻误战机,怯敌畏战。
    二来就是众多文官,视边军将士为草芥,只是叫他们提着脑袋卖命,不要说赏功,给他们一口饱饭吃,文官们都觉得是天大的恩赐。
    如此心硬如铁,焉能不吃败仗。”
    丘弃浊点点头,“有道理。可是子明,这不是两头堵了吗?慈不掌兵,又要爱兵如子,岂不是十分矛盾。”
    “这有何矛盾的?”李明淳不以为然,“不要妇人之仁,要舍得让将士们牺牲,但是必须要让将士们牺牲得有价值,有意义。”
    丘弃浊连连点头:“太有道理了,子明兄,你的一席话真是让我胜读十年书啊。”
    “好了,你此前不是说指挥司有事找我吗?耽误这么久,会不会误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朱师长担心杨兆龙会逃,想找子明商议一下,看如何黏住他们。不过今日情况来看,杨兆龙还是老样子,一时半会走不了。”
    “今日走不了,明日可能走。明日走不了,后日可能走。我们必须想法子,让杨兆龙十天半个月都脱不了身。”
    李明淳这么一说,丘弃浊连连点头:“子明,你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有可能。下决定往往在转念之间。
    走,我们赶紧到指挥司去,跟大家好好商议一下。”
    指挥司在水德江长官司里,进了戒备森严的大门,院子里一片忙碌,两厢房间全是指挥司的办公室,参谋处、政工处、后勤处,穿着原野灰陆军军装的军官和士官们,来来往往,见到李明淳和丘弃浊都点头打招呼。
    穿过两道门,进到中院里,这里是指挥司作战厅,隔着院子就听到正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嗓门最大的就是水德江长官司副长官杨偏刀。他负责统领思南城里的土兵,是思南城指挥行司副指挥使。
    他嚷嚷的声音就跟打雷一样,传出前厅,在院子里回响,震得窗棂哗哗响。
    “这么憋屈的打仗,我老杨还是头一回。你说我们兵少势弱,老老实实当个缩头乌龟,我老杨也认了。
    可我们兵少,但不势弱啊!开战头三天,播州那帮龟儿子,差点被打崩了。我们这边居高临下,就跟功德池里打王八,那是一枪一个。
    打死打伤播州军官头人两三百人,其余的士兵们,士气都被打没了。
    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把播州土兵打崩,再冲出去把他们都抓起来”
    “打崩?老杨,你口气不小啊。我们才多少人?第四师前卫团第一营,一千人。加上水德江司和蛮夷司的兵丁两千四百一十人,拢共才三千人。
    播州土兵有多少人?一万三千人。打崩了跑得漫山遍野,怎么抓?就算是一万三千头猪,你漫山遍野去抓,得抓多久?这还是一万三千人,有刀有枪,身经百战的播州精锐。
    我们追出去,追到荒郊野外,只要在某一处给黏住,其他的播州土兵闻讯围过来,该崩的就是我们了。”
    跟杨偏刀打擂台的是吴笪飞,第四师前卫团副团长,镇筸兵悍将之一。
    “可也不是这么打仗啊,当缩头乌龟,你心里舒服?老吴,你好歹也是镇筸兵出来的,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吴笪飞不以为然地答道,“只要能打胜仗,叫老子当乌龟在地上爬也可以。”
    杨偏刀愣了一下,停了几秒钟又嚷嚷道:“既然要守城就好好守,官码头那里有城楼,把城门一关,墙高城坚,杨兆龙把满嘴牙磕碎了也攻不上来。
    你们倒好,非要把官码头也圈进来,那个鬼地方,无险可守!只有两道堤坝和几道木栅栏,全靠人命在撑。
    官码头那里,我们已经死伤了四五百人。我们总共才多少人,这么打下去,我们土司兵打光了,你们镇筸兵光杆一个,撑得住吗?”
    “杨偏刀,你什么意思?”吴笪飞怒问道。
    “没什么意思。你们躲在后面怯敌畏战,就把那些火枪火炮给我们。你们怕死,我们不怕死!”
    “艾满民,你说谁怕死?”
    “哪个砍脑壳的躲在后面,那个就是怕死的。”
    “信不信老子一耳斯铲死你!”
    “来啊,来啊,你要是不敢,就是背时砍脑壳的!”
    李明淳和丘弃浊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走。
    “好了!莫要吵了!”出来灭火的是水德江长官司正长官张瑢,整个思南城也就他能压得住杨偏刀。
    “杨偏刀,你乱弹琴个鬼啊!吴笪飞他们是镇筸兵出来的,你湘黔川到处打听好,镇筸兵那个不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的好汉。
    你以前不是最佩服他们的吗?怎么现在面对面还呛火?”
    “他们是见面不如闻名!浪得虚名!”杨偏刀又呛了一句。
    “给老子闭嘴!”张瑢彻底怒了,“再敢出声老子用布鞋抽死你。”
    “好了嘛,我不出声就是了。”
    张瑢继续说道:“守城前三天,镇筸兵那个打法,一枪一个,三天就把一多半的军官和头人搞没了,谁遭得住?
    李参军说得对,这样打下去,再打个一两天,杨兆龙撅起屁股就要跑。王督宪费尽心思,姚都事、任都事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杨兆龙哄弄出来了,你个龟儿子的又把他给吓回播州那个团鱼廓阔里头去。
    后面怎么打?播州那些山寨,你个龟儿子当先锋去啃下来。”
    “张叔,播州那里山比我们高得多,地势比我们也险得多,你喊我去当先锋啃团鱼廓阔,你是嫌我死得不够早啊。”
    张瑢继续骂他:“你现在知道事了!刚才你在这里叫什么?镇筸兵就是打得太厉害,生怕把杨兆龙打跑了,才没得法子撤到后头来。
    是怕死吗?你个龟儿子瞎讲什么!”
    李明淳拉着丘弃浊站在门外,继续听着。
    张瑢把杨偏刀骂了一通,转过头对朱钰和吴笪飞说道:“朱师长,吴团长,杨偏刀这个砍脑壳的胡说八道,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他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有点道理。
    官码头那一块,实在不好守。杨兆龙除了从两边进攻,还时不时调船过来,靠在码头上,直接冲码头,那才是大麻烦。
    杨兆龙进攻官码头,打了有五六天,两边进攻,我们也就伤亡了一百来人。调船冲码头,冲了两回,伤亡四百来人。
    我们拢共才多少人,杨兆龙正在收集更多的船,再往码头冲两次,我们就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朱师长,吴团长,思南城里已经囤积了足够多的粮草和军械,足以坚持三个月。三个月这战事肯定发生了变化。
    你们帮忙劝劝李参军,这官码头,不守也罢.”
    前厅里一片寂静。
    任博安、罗昇、杨彦等人面面相觑。
    罗昇开口道:“张长官,杨副长官。现在我们的形势大好,安长官和张副长官,带着五百兵丁,汇合了印江那边的兵,守住了印江城,保住了我们思南的后路。
    守城最忌讳的是守死城。官码头通过乌江把我们跟印江城连在一起,是思南城与外界的唯一通路,要是弃守官码头,就等于把这条唯一通路也放弃了,思南城可就成了一座死城。”
    杨偏刀又嚷嚷开了:“死城就死城。要是再这么守下去,我们两千多土司兵在官码头死伤殆尽了,你们镇筸兵也守不住这思南城。”
    这话一下子把他肚子的小心思暴露出来。
    他是心痛自己的兵丁。
    镇筸兵太猛了,不敢轻易用。官码头和城防现在全靠思南土司兵,水德江和蛮夷两土司,拢共才三千兵丁,安岳、张承祖带了一部分去到印江,思南城就剩下两千多。
    守官码头就死伤了五百来人,几乎损失了五分之一。
    杨偏刀心痛,张瑢也心痛啊!
    朱钰和吴笪飞也是带兵的主官,能体会到两人的心痛。
    可这个决定是李明淳力排众议下达的。
    他虽然挂着参军的名义,虚职一员,可他是湖广总督王督宪的令史,奉命前来,等于是监军。连指挥行司主官,指挥使朱钰都不敢轻易驳他的意见。
    再说了,李明淳的这个决定也很有道理。
    6=9+
    留下官码头这么一个破绽,让杨兆龙心怀希望,以为自己再努努力就能打下思南城。
    王督宪给思南城的任务十分明确,把杨兆龙连同他的一万三千兵马,死死地牵制在思南城下,让他无心旁顾。
    现在李明淳就是把官码头当成一个诱饵,死死地钓住杨兆龙,没毛病啊。
    可是张瑢和杨偏刀的心情,也需要体谅。
    他们是思南城的主人,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怎么守思南城?
    “既然官码头不好守,那我们就不守了!”
    李明淳的声音传进前厅里,打破了寂静。
    众人闻声转头,看到李明淳和丘弃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李参军,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啊。”杨彦连忙劝道。
    “是啊,牵制住杨兆龙要紧啊。”张瑢一脸纠结地说道。
    “诸位,我理解张长官和杨副长官的心情,但也请大家相信,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刚才我和清涟在官码头目睹了一场战事,明显感觉到,播州土兵的士气十分低落。
    这不行。
    这好比我钓鱼,鱼上钩了,几经拉扯后,鱼儿觉得这诱饵食之无味,准备放弃了。那不行,诸位,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
    我们必须给杨兆龙一些甜头。”
    李明淳的话让众人眼睛一亮。
    对啊,杨兆龙在思南城下困顿了十几天,除了碰得一头包,啥也没捞到。说不定这会已经心灰意冷,准备卷包袱走人。
    现在必须给他些甜头,再把他给钓上。
    朱钰眼睛里满是欣喜,“没错,再这么拉扯下去,杨兆龙可能会脱钩了。一旦脱了钩,再想钓上他,可就是件大麻烦事了。”
    张瑢一拍桌子,“没错,是得给杨兆龙丢点好处了。”
    杨偏刀在一旁嘟囔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好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张瑢头也不回,转腿就是一脚。
    “就你个砍脑壳的屁话多。”
    李明淳不在意地笑了笑,“诸位,我估计了一下,现在可能是战局最关键的时候。十二天了,朝廷王师各部,应该已经展开,正在进军各战略要点的路上。
    此时杨兆龙万万不能退!
    他一退,就会给战局带来难以预料的变数。所以在下建议,干脆让出官码头,让杨兆龙把思南城围成一座死城。”
    丘弃浊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官码头,是思南城目前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路。对于杨兆龙来说,占了它就等于把思南城最后的通路切断。困死思南城,攻下它就指日可待。
    满满的诱惑。杨兆龙一旦吞下去,十天半月肯定脱身不了。”
    朱钰也不啰嗦,直接问道:“李参军,什么时候撤离官码头?”
    “现在。半个小时前,杨兆龙部在官码头东边又一次铩羽而去。估计两三个小时内不会有新的进攻。
    趁着这个好时机,把守军都撤回水门里来。此外,派一艘快船下印江,给他们报个信,我们放弃了官码头,叫他们不要再派船逆江上来演戏了。”
    “好!吴笪飞,杨偏刀。”
    “到!”
    “吴笪飞,你马上接管水门防务,掩护官码头的弟兄们撤回来。杨偏刀,你马上去组织撤离,有序撤离,不要让杨兆龙部有所察觉。
    人员和军械全部清点完毕,必须一人不漏、一刀一枪不落地全部撤回来。”
    “是!”
    过了一个小时,杨偏刀回来了。
    “六百四十六名兄弟,都撤回水门了。没少一人,也没给播州佬留任何东西,一根木棍都没留。”
    任博安也跟着回来禀告,“派往印江城的快船也放下去了。码头上还有四艘船,一并都放下去了。”
    又过了两小时,吴笪飞派人来报信。
    “播州土兵很快就察觉到官码头的异常,很快派兵前去打探,发现我们撤兵后,马上派兵占领了官码头。
    现在他们正在官码头一带安营扎寨,停靠了五艘船只,全军都在欢呼”
    “让他们欢呼吧,打了十二天,终于有了战果,不容易”
    是夜,李明淳正在睡觉,突然被人叫醒。
    睁眼一看,是朱钰,一脸的严肃。
    “怎么了朱师长?”
    “夜不收侦察队刚急报,杨兆龙部撤了!”
    “撤了,他放弃了官码头?”李明淳脑子还有点蒙。
    “不是的,他们从思南城下全线撤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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