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志抽完一根,又点烟,火柴呲嗤一声,室内再次沉默,这间审讯室只有门没有窗,开了一小道缝隙。
    隐约是朦胧的阳光,抽完烟商量点外卖的警察。
    青椒肉丝,肉末茄子,酸萝卜红烧肉。
    周大志怆然一笑,猩红的烟头在抖。
    “谢您这根烟,我不是忠心耿耿那种人,比您手下何记年差得远。可恩重如山,形同再造,我实不敢忘。”
    梁朝肃看穿他,语气平淡,“你这么笃定他能赢?”
    周大志眼皮一跳,“梁董已经败了,他没您冷酷狠辣,未曾料想您高情厚爱,也会利用连城。”
    室内只有周大志头顶一盏灯,刺目的白光束状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四周的阴影犹如暗潮,围拢住他,正前方那一抹轮廓,坐姿从容,高大而雄浑,是汹涌澎湃的源头。
    “不算利用。”
    梁朝肃靠着椅背,他越清楚连城品性,越想动摇她。
    恨之入骨不可怕,这世上太多人平俗善变,爱不长久。
    自然,也恨不恒久。
    从人性角度,如何消除一个女人的恨意。
    无时无刻的陪伴,没有原则的宽容,坚不可摧的保护。
    再有富贵,名利,样貌,风度。
    得到她们倾向,时间多少而已。
    最怕是百折不摧的品性,她恩怨算的确乎不拔,报复堂堂正正,不容一丝阴霾。
    没有撬动她的缝隙,只能宣判。
    她得到正义的那刻,就是一条直路,她往南,你往北,余生极目迥望,她半点影子也无。
    “从去年开始,我与他交手,他输多少,赢了转眼又败。”梁朝肃翘起腿,笔直的裤管,裤中线干练的锋利。
    “清溪谷一事,全民公开。你作为愚弄民众的凶手,你认为他会如何护你,替你养女儿,继续支付你母亲高昂的疗养费?如果他能,被人质询为何替你赡母养女,他该如何回答,被对手抓住痛击,他又会如何取舍?”
    周大志无声捻灭烟,拇指中指火滋火燎的炙痛,烧掉一层皮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君有德,他有吗?你值得吗?”
    周大志盯着面前阴影,看了足足两分钟,忽然笑,“未来如何都是您臆测,船到桥头自然直,远愁近虑只会杯弓蛇影。”
    梁朝肃沉心静气站起身,“看来他这次很有把握赢我。”
    周大志两次松动,临头再度坚定,是心中计较后,笃信梁正平能大获全胜。
    不至救他免于刑罚,但也能保他不死,家人无忧。
    如此程度堪称大获全胜,从那名记者来看,他们这是把突破点定在连城身上了。
    周大志默然不语。
    梁朝肃走出审讯室,走廊窗户大开,正对院中一株萧疏稀落的樱花树,六七名警察趴在窗台,正在吃外卖。
    “咱们齐省气候不行,就不是种樱花的地方。你看这树,局里上上下下二十几位女同志,只差供起来,该不开花,还不开花。”
    走廊尽头飘出一道女声,“于两洞,你少背后蛐道人。南省那地也不适合种樱花,今年人家花开大爆,全城脱单。网上现在都不讲桃花运了,讲樱花运,怪不得你们二队全是单身狗。”
    警察背对审讯室,没发现梁朝肃。
    “南省那情况跟咱们齐省一样吗?那樱花树种都是植物园特供品种,单棵采购价说出来吓人。网上已经有人质疑南省市政贪腐,大价钱种名贵花木,劳民伤财。”
    女警握着笔,从室内冲出来,准备的反驳没开头,先瞥见梁朝肃。
    清溪谷事发快两个月,公安调动几次,局里从上到下几乎认得梁朝肃长相。
    “梁先生,您探视完了吗?正好十二点,我去汇报局长,您稍等一下。”
    梁朝肃捏着手机,拨号的界面,他面色不太好,语气也疏离,“不用了,我还有事,替我向局长道别。”
    齐省人身高普遍一米八,梁朝肃一米八八,穿上鞋接近一米九,身材精壮挺拔。穿着长风衣,黑衬衫黑西裤,冷峻沉稳,前些日网络舆论众毁销骨,他看起来毫不受影响
    天生一种运筹帷幄,尽在掌控之中的风度。
    女警一路目送他下楼,刚才被怼的男警官促狭,拉长声调哦她。
    女警翻白眼,“哦个屁,你们男人真搞笑,看一眼就喜欢,二眼是倒贴,三眼明天能领证,没脸没皮没内涵,满脑子黄色废料。”
    ……………………
    连城开车回清溪谷,路上手机没电,充电器忘在王教授病房,停在服务区刷共享充电宝。
    再开机,十几条未接电话,短信。
    她翻看的功夫,梁朝肃又来电话。
    “拉黑我?”
    服务员过来送餐,连城拆开汉堡包装,“昨天是。”
    梁朝肃预料到她坦诚,“现在为什么又接我电话。”
    “你总问这种问题,不烦吗?”
    张安一怔。
    小心从后视镜窥视梁朝肃,男人靠着椅背,本就不太对的面色愈发寒冷,好半晌,精准抬目,摄取他视线。
    张安悔不应该,立即升隔板。
    连城喝可乐,电话里许久再度出声,“别人不愿面对问题,才会躲避问题。你是对我没耐心,不愿面对我,懒得应付我。”
    梁朝肃的行事风格明显是强硬霸道的果决派,颐气指使。
    他讲这话,莫名像委屈,有怨,但更多是阴戾,狂躁。
    “那我该怎么对你。”连城心情恶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包容你,原谅你,跪舔你。”
    梁朝肃识别她尖锐态度,一时沉默。
    连城想到林娴姿处境,恶劣之上更烦躁。
    咬汉堡一口,服务区快餐店技术不行,肉排没炸熟,中间出血丝,肉也腥,冲得几乎呕出来。
    梁朝肃听见了,克制两日的情绪,再克制不住。
    “你离开清溪谷,拉黑我联系方式。”他有一种阴雨晦暝的躁动,直问出来,“梁夫人还记得婚约吗?”
    “你问东问西,目的是这个?”
    梁朝肃面目凝冻,嗓音倏然冷静了,像出口做好最坏的打算,比之前闷声闷气再到爆发,更沉晦的危险。
    “你在哪?”
    连城推开餐盘,走出餐厅,“回清溪谷的高速服务区。”
    出乎意料的回答,梁朝肃一顿。
    好半晌,“我去接你。”
    连城还了充电宝。手机震动,冯时恩发来一条信息。
    “不用,两个小时后我到度假村。”
    话毕挂电话,她点进短信界面。
    ——连城,鉴定已经开始了。就在刚刚远东医药突然暴雷,林女士即将去欧洲接受调查,在去之前,她想在齐省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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