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打开,黄亮的光洒出舷梯,梁正平搀扶姚念慈走下停机坪。
    长久海上航行,风浪晃动,脚下触及坚实土地的那刻,她忍不住抬头看梁正平。
    “正平。”
    梁正平目光扫视完接机人群,揽紧姚念慈肩膀,“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回到海上。”
    姚念慈心定下,邮轮上天地有限,风惊浪大,耗空她的贵妇心气,冷了儿女心。
    撑到现在,是梁正平妥帖照顾。六十多岁的男人从精神矍铄,伟岸不老。
    熬成两鬓霜白,眼角颓露皱纹。
    人瘦了,黑了,面无表情注视不远处,她跟着望过去。
    “父亲,母亲。”
    六目相接,梁朝肃率先打招呼,却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他不动,身后梁正平的人一时也不敢动,个个七上八下杵在那儿。看着梁正平夫妇一步步走过来。
    不像梁朝肃接机,像梁正平拜会了。
    “朝肃,要成婚了。”梁正平带点笑意,不多,伏在皮肉上,与梁朝肃同出一辙的虚饰。
    “我也没想到。”梁朝肃笔挺伫立,“还要多感谢父亲考验。”
    顾星渊挑高眉。
    发布会召唤来林娴姿开大,到嘴的老婆远走天边了。
    考验。
    要么说人家是老板呢,骨子里的狂荡豪气,流露一丝都壮阔无边。
    “母亲瘦了许多。”梁朝肃看向姚念慈,“五星邮轮的餐食不合胃口?”
    气氛当场陷入凝固。
    姚念慈隐密细颤,梁正平护住她,恼上加恼,火气烧穿了眼,转瞬按捺。
    “我们长途旅行很累了,先回去吧。”
    梁朝肃嘴角笑意不变,“不着急,今日到场都是父亲忠心拥趸,一直翘首期盼父亲回国,父亲最好见一见。”
    梁正平面孔好似一张慈祥面具,在底下汹涌毒液的侵蚀下,越来越薄,越来越绷不住,显出比四下夜色都浓郁的黑沉,诡异。
    “这是命令?”
    “不敢。”
    梁正平暴露一角峥嵘,“今晚不是个好天气,月黑风高,明日见也一样。”
    围拢在侧的董事高管立即附和,“无星无月,老梁董乏累,小梁董好意我们心领了。”
    顾星渊神情一点点严肃,等几息,这伙人齐刷刷附和,无人反对,敲退堂鼓。
    他心里石头沉底。
    梁正平和姚念慈上了车队最中的劳斯莱斯,顾星渊挤上梁朝肃宾利后座。
    “他们那句心领了。”顾星渊盯着男人侧脸,“是公开站队?”
    一群人在夜风里战战兢兢,摆子打了半小时,结果没有一个孬的。
    梁朝肃喜怒不明把玩手机,目光定在窗外绿化带,“因为他们明白,改旗换帜两头空。”
    顾星渊压力大,不由懊恼,“你搞这一出把人逼上梁山,不死不休,何必。”
    露个态度,开个口子,不拘明招安还是暗收买,削弱敌人,扩充自己,赢面不是更大?
    梁朝肃难得宽慰人,“你尽力而为,输赢不论。”
    顾星渊没觉得安慰,反而脊梁骨都竖起汗毛,“你不对,这不是你的风范步调。”
    梁朝肃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他扫一眼,吩咐张安路边停车。
    顾星渊大惊,“赶我下车?”
    梁朝肃斜他一眼,打开车门,跨步出去。
    “什么意思?”顾星渊探身到他这一侧,“大晚上你在街边——”
    他余光闯进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风风火火接近,“梁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萧达?”
    萧达礼貌颔首,“顾总,梁先生临时有点私事,梁家就拜托您安排。”
    顾星渊只觉得满头雾水,还待再问,梁朝肃已经离开。
    他眼疾手快,探出身薅住萧达,“藏藏掖掖的,赶我上阵,至少让我知道情况吧。”
    萧达简短,“您问。”
    “他这是去哪?”
    “走高速,去香江。”
    顾星渊一噎,明白了。
    “那他刚说我尽力,输赢不论,是暗示我消极怠工?”
    “不是。”萧达斟酌了用词,“尽力是真,这点您眼下务必不能马虎,只是最后输赢,梁先生不在乎。”
    顾星渊愕然,“不在乎?”
    萧达掰他手,“是的,梁先生答应夫人的事,没有落空的,梁氏的输与赢,他不在乎了。”
    顾星渊上半身几乎悬空在外,找不到着力点,萧达轻易撇开他,几步消失在拐角。
    张安听个全程,等顾星渊坐稳,没忍住问,“梁董都不在输赢了,为什么还要您尽力。”
    顾星渊瞧他一眼,“这话你敢问梁朝肃?”
    张安自然不敢多嘴。
    隔板升起,顾星渊倒有那点品悟。
    尽力是当下,梁正平回国这台斗争大戏,他得唱好。
    输赢不论,在未来。
    那晚度假村,他猜梁朝肃让梁正平回国,是为给梁正平权柄扳倒他自己。
    当时玩笑话,梁朝肃没有承认。
    后来提到林娴姿,顾星渊以为是拿梁正平当枪使了。
    没想到,最荒唐滑稽的猜测,竟也是真的。
    那他答应连城的,是用自己万劫不复来换取原谅?
    天坑经验不可取,但顾星渊大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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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高速路口加油站加满了油,又在旁边快餐店商定好路线,准备走武广线。
    十点多,临近泰州出口,冯时恩搁在中控的电话一直响,来电是林兰峰。
    连城坐副驾,替他接了。
    “那伙人还在吗?”
    之前离开南省时,冯时恩发现后面跟了一伙人。
    连城认出司机,正是刘李村村长的侄子。
    而村长有两个侄子,先前打伤王教授,拘留了一个年岁大的。小的这个来度假村闹过,连城印象深刻。
    “不在,您让人拦那一下,他们没上高速,应该是放弃了。”
    林兰峰顿了一下,亲人之间尊敬有余,就亲昵不足了。
    电话里不便多讲,他暂时按下不提。
    “不要放松警惕,南省和齐省都出警了,你当心他们会放手一搏。”
    连城应下,又问,“您确定了吗,刘李村这次针对我,是梁正平和莫士诚联手了吗?”
    刘李村和梁朝肃有仇,恨屋及乌,报复她这个明面上的梁夫人,不足为怪。
    可是时间太巧了,更巧的是刘李村背后站着梁正平。
    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林兰峰沉吟片刻,“我们是从连盈盈的反应推测莫士诚有动作,你妈妈被绑架后,只有位置和身体状态信息,无法联络。现在蛛丝马迹有,至于是不是,要等连盈盈下一步动向。”
    连城皱眉,不习惯林家行事风范。
    “居大事,五成把握推敲七成,倘若再有前因,七分推测能到九分。”
    “我妈妈深陷危险,敌我态势一定要清楚明确。您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风声,若有顾忌,用媒体,熟人,再或者暗示莫家人,引导他们自己囔囔出来,然后观测连盈盈。”
    “我们可以不动,但主导权必须掌握。”
    电话里半晌无声。
    林兰峰问,“连城,这是谁教你的,梁正平还是梁朝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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