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县,明天有中到大雨。”
    “最低气温8到10度,最高气温17到19度。”
    “今天是进入谷雨时节的第一天,预计雨带还会在长江中下游一带维持一段时间,需要出门的观众请带好雨具,防止雨天路滑。”
    “对了,江面风大浪疾,乘船请戴好救生圈安全帽。”
    荧幕上的时间刻度显示为二十一点五十分,哪怕纸片人天气预报员再怎么注水,将一个覆盖范围只有两个县,而且天气、气温、湿度等数据都基本没有太大差别的天气预报做得又臭又长。
    今夜的天气预报,也差不多要接近尾声了。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感谢收听今日天气预报。”
    “我们明天再见,晚安。”
    今天的天气预报的背景是敦煌壁画《雨中耕作图》,画中乌云密布天降大雨,田里作物茂盛。
    一位戴着斗笠的农夫连忙肩挑庄稼往回走,另一位农夫则坚持在田里挥鞭赶牛,地头上农夫一家人正在温馨地享用饭食。
    在用这一幅画当作背景,似乎是在暗示着今日是谷雨。
    而望舒换上了一套敦煌风的装束,衣着艳丽却并不显得媚俗。
    纤细的手臂上缠绕着的吴带随风飘舞,乍一看,还以为是壁画上的菩萨或神女下凡了。
    天气预报已经结束。
    天气预报员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贴在屏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
    江晁正在发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面,每当望舒开始播报天气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仿佛被谁念咒勾走了魂魄一般。
    望舒问江晁:“知道吗?”
    江晁慢悠悠地抬起头:“知道什么?”
    望舒说:“有人准备封你做佛菩萨。”
    江晁眼神动了一下:“佛就是佛,菩萨就是菩萨,佛菩萨是什么?”
    经历了被修庙,和通知他成为云中君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江晁对于这等事已经见怪不怪。
    望舒:“就是有可能封你做佛,也有可能封你做菩萨,看你表现了。”
    江晁:“谁这么厉害,这人是皇帝?”
    望舒:“是个和尚。”
    江晁:“和尚让别人做自家的佛,也算稀奇。”
    望舒:“云真道的道士也不是让你做了仙人了么,还供奉了你的神主牌位呢,西河县的县令也让你做云中君,那个温神佑还想要让天子给你加一大串的神仙尊号,这些不都是凡人么?”
    江晁想了想:“也对,哪来的什么神仙,都是从凡人中来,也到俗世中去。”
    望舒说:“伱不管管?”
    江晁:“怎么管,人家嘴上说一说,我就要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
    荧幕上这個时候出现了拈花僧的模样,正是其在禅房里对着弟子们进行对话的画面,不过说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大。
    “便是让那云中君也做个菩萨,亦或者佛陀又如何。”
    望舒:“看,多嚣张,不生气吗?”
    江晁:“为什么要生气,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人请我做佛陀菩萨,多好的事。”
    望舒:“你堂堂云中君,天上的神仙诶,被人这样摆弄来摆弄去,多没有面子。”
    江晁:“陪你演戏,嫌麻烦不想解释,糊弄糊弄别人就得了,还演着演着自己当真了。”
    但是,接下来江晁又说。
    “听他所说,不像是个心怀邪念之人,而且他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他拿什么来度云真道,又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皈依佛门。”
    “不过……”
    望舒:“不过什么?”
    江晁:“他最后说的那句,佛是觉悟者,还有度众生出苦海的誓愿还是挺有意思的。”
    望舒:“和尚不都这么说吗?”
    江晁:“也是,说归说,人说的和做的总是不一样,我们也不知道这和尚做了些什么。”
    江晁不再讨论拈花僧的事情,不过这个时候望舒又提及了一件事情。
    江晁盖着毯子,手上拿着一本围棋从入门到精通,书籍还散发着崭新的纸香。
    江晁:“还有什么?”
    望舒的声音有些变了,背景后面的雨也变大了,伴随着呼啸风声:“你刚刚没听天气预报吗?”
    江晁点头:“听了,听得很认真,犹如魔音贯耳。”
    望舒告诉他:“明天有中到大雨。”
    江晁翻开书页:“我明天没有出门的计划,下雨就下雨吧!”
    但是江晁刚刚说完,就想起了什么。
    “哦,明天早上神巫要去鹿城。”
    如果是下大雨起大风的话,江面上哪里还有人敢行船,明天自然是去不成了。
    江晁又记起了什么:“不是有那个吗,我记得电机已经安装了,测试也已经过了。”
    望舒:“那是准备接下来运输铁砂地狱的钢材的。”
    江晁:“暂时不是没什么用么,借用一下。”
    之前,望舒说她要造一条龙出来。
    ——
    天还一片漆黑。
    贾桂就循着月光殷勤地来到了神峰之下,跟随着他的还有着随行的县丞和护卫,毕竟名义上他还是以县令的身份和报祥瑞的名义前往鹿城的。
    在山脚下他也没有上山或催促,而是来到亭子里又欣赏起了自己立的石碑,同时和随行人员安排道。
    “渡江的船都安排好了没有?”
    “渡江的船都安排好了,找来了三条船,肯定够用了。”
    “去了鹿城,都给我小心一些,谨言慎行,听闻鹿城郡王杀伐果决铁面无私,到时候丢了脑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是,我等定然谨记。”
    鹿城郡是鹿城郡王的封国,也可以称之为鹿城郡国。
    朝廷一开始防备着各路王侯割据的,名为郡国实际上郡国内的官员全部都由朝廷派遣和任命,例如贾桂便是如此,王侯并没有实权。
    只是到了如今,当初的一些禁令也早已名存实亡。
    像鹿城郡王这种都督胤、堇二州军事,同时还任着胤州刺史的职衔的,这种防备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了。
    哪怕你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官吏,还能不听对方的号令?
    鹿城郡王温绩就是这胤州真正的王,众人对其之敬畏甚至隐隐超过了远在天边的天子。
    又过了一会,紫云峰云真道的道人们也赶来了。
    阴阳老道和鹤道人倒是简单,也没有做什么准备,穿着一身道袍,领着二三弟子便来了。
    “见过贾县尊。”
    “见过陆道主,丹鹤道长。”
    话语间。
    神峰之上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纷纷抬头朝着山上看去,目光穿越山门,有人开始低声喊道。
    “神巫下来了。”
    “果然,神巫出行穿的都是戎服。”
    “这路上,应当没有什么小鬼和妖魔敢拦路了。”
    神巫盘坐在健壮的山民抬着的辇上,帐幔轻轻舞动可以看见其身形样貌,其穿的是黑色圆领戎服,脸上带着神面。
    随行的还有穿着打扮各异的巫觋,乍一看上去真的好似古籍里记载的上古时候天神出行,各方山神地主随候一般。
    不过贾桂感觉今日的神巫有些变化,乍一看目光就聚焦在了神巫的面具上。
    “这是何物?”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和原来的那个不是一样东西,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看上去也十分轻巧。
    其上的纹路融入神面之中,好似浑然天成。
    “这定然是件神物。”
    “而且,定然是云中君赐下的。”
    贾桂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
    云中君真的如同云一般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甚至根本就不在人间。
    但是神巫却得了云中君的威灵和神通,在这人间神巫堪称是如神如仙一般的存在。
    他也去看过那金谷县的天雷落下之地,如此恐怖的威力,若是落与万军丛中或者是城中,又有何人能够抵挡。
    更别说神巫还能命鬼神勾魂摄魄,上可通九霄,下可去幽冥。
    这人世间。
    哪怕是天子王侯面对这等伟力,又能若何?
    想到这里,贾桂表情也变得越发恭敬了,身为一方百里侯竟然对着一个没有经过朝廷正式敕封的神祇以及其座下神巫行了个大礼。
    “见过神巫。”
    拜的是神巫,也是云中君,更是那神鬼莫测的法力神通。
    神巫的法驾停在了亭子前,那白幔后的身影看向了他。
    神巫摘下了神面,开口问贾桂。
    “此去鹿城,贾县尊有何教我?”
    贾桂:“不敢不敢,岂敢在神巫面前称尊,称呼某为贾桂便可。”
    神巫又问:“鹿城郡王此番请我去赴会,到底有何用意?”
    贾桂小心翼翼地看向法驾上:“敢问,神巫此去有何意?”
    神巫直言不讳:“愿云中君之神位天下供奉,愿众生皆念诵云神之名。”
    贾桂:“鹿城郡王此番不过是试探而已,神巫不必担忧,只要能够展示一二,心愿便可达成。”
    神巫:“就如此简单?”
    贾桂:“对于我等难如登天,对于神巫来说,就是如此简单。”
    在贾桂看来,神巫的一身法力神通和威力都来自于云中君。
    他如何想不重要,鹿城郡王如何想也不重要,甚至是天子如何想也无所谓。
    只要云中君的眷顾还在神巫身上,只要神巫还在代行神灵之事,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在他的眼中,这道理就像是他做官一样,其他人如何想都不重要,他上面是谁,天子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他跟随的人可以一言决定他的官路,天子更是可以一言决定他整个家族的生死。
    贾桂说到最后,颇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
    他靠近了一步,躬身直言道。
    “神巫啊!”
    “您和我等不一样。”
    “这人世间的种种,对于你来说都如同过眼云烟。”
    “只要您禀行云中君的法旨,便无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拦你。”
    神巫不再说话,也没有戴上面具,只是这样看向远方。
    就这样,神巫的法驾终于从西河县出发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山路前行,一点点靠近江边,天也渐渐变得愈来愈明朗。
    但是到了江边的时候,天空之中突然一道惊雷响起。
    “轰隆!”
    伴随着那惊雷,好像某种能够施云布雨的存在下达了法令一般,乌云听从号令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江上也刮起了风浪。
    最后,铺天盖地的雨从天上落下。
    “哗啦啦!”
    一场大雨将长江隔断阻拦,众人只能站在江边渡口的茅棚下,望着那雨幕嗟叹。
    贾桂手下的幕僚跑到了渡口,冒着雨问那停在渡口上的船翁,声音洪亮。
    幕僚:“这还能过江吗?”
    船翁:“这肯定不能了,风大雨疾,这个时候过江船要翻的,到时候咱们就喂江龙王了。”
    幕僚跑了回来,回话给了众人。
    众人纷纷说道。
    “竟然如此凑巧,刚来到江边就下了大雨。”
    “这雨来得也太急,一落下来就这般大,也太怪了些。”
    “是啊,也太巧了。”
    “天公不作美啊!”
    “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但是说着说着,突然间。
    贾桂身后的一护卫说:“当初,那泥蛟就是在这里入江了,我亲眼所见,那场面实在是骇人。”
    护卫说的无意,但是听者有心:“我记得当初那泥蛟挣脱枷锁,本想要吞了张家村的所有人,结果最后被云中君逐入了江中。”
    又有人说:“莫非,这恶蛟此番见神巫想要过江,因此在此作祟?”
    护卫本来没有这想法,这么一说又觉得还真的有可能:“我也觉得是如此。”
    众人这才看向江中和天上,这场在谷雨时节平平无奇的雨水,此刻在他们眼中似乎变得有了另外一种意味。
    江中波涛汹涌,众人愈看愈觉得那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江起浪:“这泥蛟入了江,那还是泥蛟吗?”
    有人说道:“怕是已经成龙了。”
    听到这里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可怎么得了。”
    诸人刚刚出发的时候还说,这路上估计是没有什么小鬼妖魔敢挡道了。
    结果,出来了一条龙拦路。
    最后所有人目光看向了神巫的法驾,贾桂和阴阳老道上前去。
    贾桂先是行礼,之后问道。
    “神巫,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阴阳老道:“这风雨,怕是有些玄机。”
    神巫也听到了刚刚众人说的话,泥蛟过江的时候她在云壁山的另一头的寨子里,未能亲眼得见那蛟龙过境的可怕和惨状,但是也有所耳闻。
    她也循着那风雨看向了大江,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
    “泥蛟?”
    莫非真的是当初那条泥蛟怀恨在心,此时此刻冒出来作祟?
    已经和温神佑那边约定好了,今天就过江,不过看这样子,也不知道这风浪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随后。
    神巫看向了身后另一边,这里就是沿着长江绵延不绝的江壁,
    在不远处,就有着据说是昔日张家村先祖在壁窟之中立下的神像。
    “去那边吧!”
    ——
    江对岸。
    天蒙蒙亮。
    人群浩浩荡荡,今日来了有不少人。
    郡王府邸的随从、天龙寺的和尚、身着深色道袍的道人还有那看好奇热闹的人群。
    温神佑早早就来到了渡口处,望向江水的另一头,但是天还没有完全亮,江上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就算天亮了,即使渡口已经是选的江面水流最平缓的流段,也依旧很难看清对岸的模样。
    神巫定好了今日会来,温神佑格外地重视。
    “鳌道长!”
    “鳌道长!”
    温神佑一声喊,江边带着人候着的金鳌道人立刻走了过来。
    可以看到鳌道人身边多了不少新面孔,他最近收了一些新弟子,其中不少还是出身于权贵之家。
    随着疫鬼之事爆发,云真道得了仙方,原本紫云峰上的阴阳、鹤、鳌三道人分别前往了各处,这段时日也渐渐变得聚少离多。
    鹤道人在金谷县打开了局面,鳌道人在鹿城混得风生水起,三人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基本盘。
    鳌道人见礼:“温司马。”
    温神佑:“我和神巫并不相熟,待会神巫过来之后,还请道长……”
    鳌道人立刻说道:“我明白,温司马请放心。”
    话音刚落,天头落下一道惊雷:“轰隆!”
    正在面带笑容说话的温神佑和鳌道人面人看向了天空,然后铺天盖地的大雨便落了下来。
    大雨之中众人狼狈至极,纷纷寻找避雨的地方。
    马儿嘶鸣嚎叫,在雨中毛发被淋得湿透。
    男男女女以袖遮顶,但是依旧挡不住那雨,浑身被打得湿透。
    渡口上乱成一片。
    人群之中,几个戴着斗笠的和尚却不避风雨,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其中一和尚双手合十,看着这天空露出了笑容。
    弟子:“师父为何发笑?”
    拈花僧:“只是看到这雨,突然想到了什么。”
    弟子:“想到了何事?”
    拈花僧:“那云中君号称是云神,有出入青冥呼风唤雨的神通,结果自己的神巫却让风雨给拦了路。”
    弟子听这样一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拈花僧又摇了摇头:“所谓巫,不过是借神祇之名和自然天象装神弄鬼之辈罢了,这也倒不是那云中君的过错。”
    远处,一辆马车停在大路旁的树林前。
    马车里,一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鹿城郡王温绩说不来,但是却悄悄地来了,见此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不过温绩笑的不是神巫也不是云中君,而是自家那个傻大郎。
    “看来,所谓的神巫不过是徒有其名。”
    “这小子,被人给忽悠了。”
    最后,又补上了一句。
    “不成器。”
    温绩看了一会,失去了兴趣。
    “回去吧!”
    马车掉头十分麻烦,尤其是在这大雨之中。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阴暗,天明明已经亮了,但是乍一看却好像夜里一般。
    终于。
    马夫侍从调转了车头,也让马儿不再惊慌。
    正准备踏上归途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噔!”
    阴暗之中,一道炽烈的光芒从大江那一头直射而下。
    穿过江面,穿透那层层雨幕,撕开乌云盖顶带来的昏沉。
    落向了大江的这一头。
    而一只奇异的黑色鸟儿也不惧风雨,翱翔在半空之中,巡视着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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