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593春联
    忙活了大半宿的阴阳互补、水乳交融,除夕的早上,两人神清气爽。
    唐植桐起床烧水洗漱,捎带着推开门看了一下雪的厚度。
    大雪下了一宿,现在已经停了,一脚踩上去,深深地一个坑,看模样得有三指厚。
    “要不你今天别去单位了吧,路上的雪挺厚的,不好走。”这年头没有扫雪车,今儿是老百姓口中的大年三十,环卫工也不会清扫的那么及时,唐植桐担心路况,开口劝小王同学道。
    “还是去看看吧,晚一会去,早回来一会。”小王同学犹豫了一下,说道。
    “行,路上慢一点。回来找咱妈要对联纸,写几副春联,你和她俩一块贴上。我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见小王同学爱岗敬业,唐植桐也没多劝。
    四九城的春节除了包饺子,还有一个绕不开的东西,那就是春联。
    春联,最开始叫“桃符”。
    桃符最开始是画有神荼、郁垒二神的桃木板,挂在大门上,保家宅平安用的,上面并没有啥字,后来慢慢流传开来,桃符的样式就有了变化。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这首《元日》表明老百姓每年春节都要换新桃符。
    比王安石小16岁的苏轼也有一首诗: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翻译一下就是:除夕的深更半夜,我他喵的还有半杯酒没来得及喝,就不得不趴到油灯前写桃符。
    写就写吧,还是用草书写,充分表达了苏轼没喝到那半杯酒的怨念。
    既然是写,充分说明这时的桃符已经跟春联差不多了,再加上王安石说“千门万户”,任何朝代的小老百姓哪有钱年年换桃木板?
    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桃树做桃符,所以,这时“桃符”就已经是代指纸春联了。
    肯定不严谨,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要说跟宋朝不同的,可能是张贴春联的日期不同,苏轼除夕夜才写桃符,张贴怎么也要初一了吧?而现在的四九城是除夕贴对联。
    按道理来讲,昨晚就应该写对联,然后晾一宿,等墨干后,今天早上一早就贴上,但昨晚两人忙着打浆拉丝,没顾上写。
    “今天早上写吧。写完下午贴。”小王同学一边叠被子,一边安排道。
    “也行。我先把院子里的雪扫扫。”炉子上的水壶还得烧一阵子,唐植桐眼里有活,打算在家里扫出几条简易的小道,起码家人上个厕所啥的得有路走。
    等吃饭的时候,唐植桐已经将院子里、大门外的路都清扫了出来。
    唐植桐今儿同样没打算早去,押运处之前已经做了工作安排,过年这几天大家伙轮流值班,来往信件今天分拣最后一波,分拣不完的就先放在那,等年后再整理,毕竟投递员也得过年。
    上班之前,唐植桐打算先陪着小王同学把春联给写了。
    按照四九城的规矩,春联得老爷们动手写,但唐植桐不讲究这些,全家就小王同学的毛笔字能拿得出手,毕竟她有那个家庭条件,又从小耳濡目染,不用就白瞎了。
    春联纸一条条裁开,唐植桐按幅面摆好,研磨出墨汁,找出之前用的毛笔,用水化开,润了几下,却发现笔尖分叉,怎么拢都拢不到一块去。
    “要不我去买支毛笔?”唐植桐练了阵子大字,平时偶尔也会听一些马薇对文房四宝的科普,着实涨了不少知识。
    “写不了几个字,凑合着用吧,能写。”小王同学提起笔,用毛笔舔了舔墨,在报纸上试了一下笔锋,勉强能用,她不想耽误工夫,毕竟两人写完春联还得上班。
    “成吧。”唐植桐也不强求,铺好春联纸,用镇纸压上,说是镇纸,其实是两块红木,当初加工家具时的下脚料。
    今年依旧用的紫色纸,等明年就到了唐奶奶和唐父去世三年的时间,到时候再改用红纸。
    “写什么?”小王同学往上撸撸袖子,毛笔在砚台上刮刮墨,问道。
    “嗯……就写‘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吧,横批‘辞旧迎新’。”唐植桐说了个四九城最常规的春联。
    说起春联,四九城这边以前是没有很讲究的,一般都是怎么吉祥如意怎么来,大过年的,都想讨个彩头。
    但从前几年开始,风向有些转变,部分人开始跟着大环境来写。
    一看春联,就能大概猜到是哪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抗美援朝保家国,支前拥军献粮。
    还有54年的:积极劳动种好田,扩大生产多打粮。
    55年的:扫盲运动意义大,农民识字好处多。
    56年的:祖国建设跨骏马,城乡面貌焕新颜。
    57年的:互助组共同致富,高级社更进一步。
    就连二流报纸也出来凑热闹,58年2月12日第8版刊登了一副春联:下乡上山奔向劳动战线,千锤百炼养成文武全才。
    虽然有风在吹,但不具备强制性,普通百姓家依旧是想写啥就写啥,但等再过几年起风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春联会变得富有阶级性、攻击性,到时候甚至很多百姓直接用语录上的原话。
    小王同学按照唐植桐说的,用毛笔一笔一划的写完,写完还不忘退后一步,自己欣赏一下。
    在确定满意后,将春联平放在地上,等待着墨迹干透。
    “还有两幅呢。”小王同学又拿过一副春联纸。
    “上联:春风送暖千树,下联:瑞雪迎春喜万家。横批:喜气盈门。”唐植桐没有选那些有时代代表性的春联,从记忆深处挖了两幅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吉祥春联。
    待小王同学写完后,唐植桐摆在地上,抽出最后一副对联,报道:“这个上联:春满神州千里秀,下联:岁逢盛世万家兴,欢横批:春回大地。”
    春回大地,这个唐植桐可太熟悉了,小的时候父亲年年写春联都有“春回大地”,一直到市场上出现那种印刷春联后,才结束了这个贯穿整个90年代的特色。
    “这两幅春联是你自己想的?真不错。”小王同学写完,看着对联,很满意用词。
    “昨天在路上瞎琢磨的。主要是你字写的好,否则体现不出春联的韵味。”这倒不是唐植桐瞎吉尔吹,是小王同学写得真好。“我这才哪到哪,也就是能看,离写的好还远着呢。”听了夸张,小王同学乐滋滋的回道。
    “不远不远,就在眼前。这么烂的毛笔也能写这么好的字,难为你了。”春联写完,唐植桐开始着手收拾笔墨纸砚。
    就唐家这笔尖劈叉的毛笔,连毛笔界的下下等都算不上,这还是前几年写春联用的。
    差生文具多,优秀的大厨不挑锅。
    一只破毛笔在小王同学手中竟然能发挥出超乎唐植桐想象的水平。
    “去,少捧我。你以后勤加练习,你也行。回头我给你买根戴月轩的毛笔。”小王同学满面笑容的督促道。
    “那个太贵了,我一新手,不配用那么贵的毛笔,等写的字能拿出手再说吧。”唐植桐摇头拒绝道,小王同学没几个钱,自己是有钱不敢拿给她,她攒点钱不容易,唐植桐不想。
    戴月轩的毛笔,在四九城一绝,非常有名,具有“提尔不散、铺下不软、笔锋尖锐、刚柔兼备”的特点,当然价格也高。
    戴月轩的毛笔也分档次,听马薇讲,以前的狼毫毛笔很受追捧,现在的嘛,能用。
    唐植桐当时听完只有一个感慨,人家马薇会说话。
    戴月轩54年组成了毛笔合作社,58年合并为宣武区制笔社,销量猛增。
    销量涨的背后是产量猛涨,靠手工做的玩意,一年能卖上百万支,可以自己想质量。
    收拾好,关上门,小两口出门上班。
    大过年的,除了各扫门前雪的街坊,大路上没几个人扫雪。
    唐植桐想去送小王同学,但被她拒绝了,这种天、这种路,多走一步都是受罪。
    “那你慢点骑,尽量走白色的地方,压结实的雪层得小心,滑。”唐植桐拗不过小王同学,苦口婆心的嘱咐道。
    “知道了。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也赶紧回家。”小王同学隔着围巾甜甜一笑,朝唐植桐挥挥手,骑着车往崇文门去了。
    唐植桐看着小王同学骑车走远,才转身背对着崇文门往南而行。
    一路小心翼翼,等来到押运处的时候,除了分拣科偶尔传出点动静来,其他科室都静悄悄的,若不是烟筒里冒着黑烟,唐植桐还以为大家都翘班回家了呢。
    唐植桐打开财务科的门,打算先把炉子生起来,却看到自己桌子上有一兜东西。
    挂起围巾、帽子,唐植桐走上前,网兜里是两瓶酒、两盒罐头,网兜下面还有一封信。
    打开信,是马薇的笔迹。
    马薇在信里大概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来找唐植桐,非得把东西留下,说唐植桐是孩子的救命恩人云云。
    唐植桐看看落款日期,是昨天,知道这是颜雄飞过来了。
    这事闹的,唐植桐都不好意思了,自个没给颜雄飞留家里的地址,人家下着大雪,跑穿四九城,就为了给自己送点年礼,这不得回礼?
    唐植桐挠挠头,看看时间,打算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回礼的事情下午再说。
    先把炉子给点着,唐植桐检查了一遍马薇做的工资表,在确定没错误后塞进抽屉,这个可以年后再去找方圆签字。
    这一天,唐植桐过的很清静,练了一会大字,温习了一下中英、中俄词典,然后比照着办公室的烧水壶,先出了一稿鸣音烧水壶的图纸。
    鸣音水壶其实没啥技术含量,主要是壶盖要与壶体咬合紧密一点,然后在提扭的位置处开孔,并放置鸣音器。
    这个鸣音器对唐植桐来说稍微有点难度,毕竟不懂音乐,但也没那么难,大不了回头买个口风琴拆开,然后塞进去。
    只要样机能做出来,剩下的就可以扔给丈母娘了,最好再知会李姨一声,表现出自个重视她的勉励,完美!
    至于鸣音水壶如何博取那帮有外汇国家国民的好感嘛,唐植桐觉得可以从鸣器簧片入手,模仿出那个国家最喜欢的乐器声音。
    唐植桐把这点一同写在了图纸背面。
    除此之外,唐植桐还标注了生产前得试验,保证在正常大气压下壶盖能响出声,并且不能出现因为气压变化而无声、不能出现因为长时间开水而无声。
    至于如何试验,唐植桐不打算参与,自个做出个能响的壶盖,表明这事行得通就可以收工了。
    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后,唐植桐这才把东西都收拾好,从挎包里掏出母亲给准备的午餐,准备吃饭。
    作为家里赚钱的主力,张桂芳是非常疼儿子的,两个窝头,外加一层咸菜丝,咸菜丝下面还有几片猪头肉。
    唐植桐把报纸折叠一下,擦擦炉盖,然后把窝头放上面熥。
    这种做法很常见,唐植桐小的时候没少跟着父亲这么吃,不过那时候是熥馒头,得掌握火候,外表皮微黄发脆为上品,熥的时间长了,就会糊。
    吃着窝头咸菜,唐植桐想起了自己当牛做马的那几年,刚开始还好,大年三十是放假的,后来除夕成了工作日。
    牛马早上照常上班,上午摸会鱼,然后跟着部门经理去给老板拜年,听几句老生常谈的鼓励,无非是再接再厉,为老板换新车啥的加油。
    下午才能偷偷摸摸的踏上返回老家的列车。
    就一个字:苦逼。
    当然,也可以除夕不上班,请假嘛,年假还好,事假扣工资。
    说工资有点不太准确,毕竟作为名义上的主人给资本家扛活,还得低着头听着资本家的呵斥,确实有点窝囊,应该叫窝囊费。
    赚个三五千的窝囊费,扣除房租、水电、交通、通讯等硬性支出,再把吃穿扣除一下,已所剩无几……
    现在虽然穷,但穷的踏实,穷的平均,啥都不用想,就那么点钱,扣完日常支出同样是所剩无几。
    因为地位的缘故,没钱却也干的也起劲,不用担心35岁被干掉,等退休还能挑个儿子、闺女去接班。
    两种情况,各有优劣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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