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法医检验,死者身份已确定,正是失踪已经两年的贺年。”
    说话的是个中年警官,声音沙哑而沉闷,坐在尔雅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目光如炬扫视房里的一切。
    谷秋莎还没忘记这张脸,1995年申明被怀疑是杀人犯抓进看守所的几天内,眼前这位警官来找过她两次。
    “是啊,当我在苏州河边看到那辆破吉普车,很自然地想起了贺年。开这种车的人非常少,又是个外地牌照,还有后备厢上玫瑰插在骷髅里的图案——当时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可以肯定是他的车。”
    “能否说说当时的情景?你为何没有坐车,而是步行陪伴一个小学生回家?”
    黄海警官四十多岁了,九年来发生了许多事,肤色更加黝黑,体形依然魁梧笔直。
    “我太对不起那个孩子了,因为我的好奇心,让他看到了一具可怕的尸体,我很担心会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谷秋莎唉声叹气,似乎鱼尾纹都出来了,“司望是几十年罕见的天才,这样的孩子是无价之宝。”
    “我明白了,能再聊一下被害人吗?”
    “贺年是我们集团的前任副总经理,原来是市教育局的团委书记,几年前跟着我父亲辞职下海,也算是第一批创业高管。我跟他共事过两年,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很强,性格脾气有些怪异,但从没跟人结过仇怨。”
    “根据尸检报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月,差不多就是失踪时间。尸体腐烂完了,法医难以给出确切死因,但从死者衣服上的刀口判断,是被人从背后用尖刀刺死。凶手将尸体包裹在地毯中,紧紧封闭在后备厢内,丢弃于苏州河边最荒凉的角落。那里罕有路人经过,寒冬腊月尸体又不易腐烂。等到第二年夏天,那段路边堆积了许多垃圾,臭味就被混在一起,更不会有人注意了。”
    “是啊,当年他无缘无故地消失,集团还以为他被竞争对手挖走了,在报纸与网络上登过寻人启事,后来才想到去公安局报失踪案,没想到早就遭遇了不幸。”
    对于上周在苏州河边的历险,谷秋莎至今心有余悸。简直鬼使神差,她居然发现了贺年的吉普车,并在一个小学生的帮助下,大胆撬开车后盖,结果找到失踪高管的尸体。
    “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我调查了贺年的档案,发现他是1992年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他有个同班同学籍贯也是本市,我想你肯定认识那个人吧?”
    面对黄海警官凌厉的目光,谷秋莎早已料到了,从容不迫地回答:“申明。”
    “很巧啊,1995年,当我审问申明,他说自己即将被调入市教育局,内定他将成为团委书记。没过几天他就被杀了,两年后获得这个位置的则是贺年,而他调入教育局的时间,仅在申明死前的一个月。”
    “你在怀疑什么?贺年的死与申明有关吗?或者是相反?”
    “一切皆有可能。”
    谷秋莎的心头狂跳,自然想起了那封信,由贺年提供给她父亲的申明的亲笔信——因为出卖了最信任他的大学同学,贺年获得了团委书记的职位。
    她避开黄海的目光回答:“我不知道。”
    “好吧,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想起什么事情,请随时联系我。”
    黄海警官丢下一张名片后离去,而她的手心已捏满汗珠,却还是没把那个秘密说出来。
    九年前的那封信,始终藏在父亲手里,若他不愿拿出来,她的一句话又有何用?
    谷秋莎坐卧难安了许久,忽然叫上司机,载她前往长寿路第一小学。
    又是拥挤的放学时间,她看到那个叫司望的男孩,穿着蓝校服系着红领巾走出校门口。
    他的视力还不错,在许多辆车中看到了谷秋莎,走到宝马760的窗边说:“谷小姐,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上次的事情,我来向你道歉。”
    “就是苏州河边那辆破吉普里的尸体?”
    “你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叫你见到那种脏东西呢?这全是我的错。”谷秋莎给他打开车门,“请进来说话吧。”
    司望怯生生地看了看车里,摇着头说:“我怕把你的车弄脏。”
    看来他还从没坐过这种好车,而现在的小男孩早就认识各种车的品牌了,谷秋莎笑了笑说:“没关系!快点进来。”
    男孩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坐进来,上下打量着车内装饰,一边说:“谷小姐,关于那具尸体嘛,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而做噩梦的。”
    “真的不害怕吗?”
    “我见过尸体,去年爷爷去世,还有今年奶奶也走了,我都是看着他们进的火化炉。”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谷秋莎已抱住他的肩膀:“可怜的孩子。”
    男孩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人总有死的那一天,生命不过是个永恒之环,在生死之间周而复始。”
    “司望同学,看来除了语文与英语,你还爱看哲学书嘛。”
    “你知道六道轮回吗?”
    “说来听听。”
    “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人永远在六道中轮回,恶报者下世变成畜生、恶鬼甚至下地狱,善报者回归人间与天道。只有阿罗汉、菩萨、佛才能跳出六道轮回。”
    “嗯,这是佛教的说法,可我是信仰基督教的。”
    她拿出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睛,退缩到车门边说:“你真的信基督吗?”
    “干吗要骗你?”
    “那你相信人死以后灵魂是存在的,我们都在等待上帝的末日审判,信仰耶稣就能得到救赎而上天堂,反之则只能下地狱吗?”
    “我——”谷秋莎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她是在申明死后才进的教堂,“相信!”
    “有一些典籍上说死亡只是从今生到后世的一个阶段,在末日审判来临之时,每个死者都会白骨复生,在主的面前接受审判,若你信仰正确并且行善,就会升入乐园得以永生,否则便会接受火狱的刑罚。”
    “小天才,你看过所有的宗教典籍?”
    司望自顾自地说下去:“或许,只有道教例外,道家重视生命,追求不死,而鬼的世界是一个与人间平行的世界——你见过鬼吗?”
    低头沉默,无法回答,男孩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见过的。”
    “好吧,你把我彻底打败了,不要再讨论这些了好吗?我送你回家。”
    他犹豫片刻,报出一个地址,等待良久的司机踩下油门。
    十分钟后,宝马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必须不断按响喇叭,才能让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们让开,还得与自行车和助动车们抢道,要不是老板坐在车上,司机早就摇下窗开骂了。
    “就停在这儿吧。”
    司望指着一棵正在掉叶子的大槐树,他跳下车说了声“谢谢”,就钻进三层楼的老房子,油腻与剥落的外墙里头,不知居住着怎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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