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琛一时间懵了。
    他不晓得阎魔圣主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怎么就突然跳到了这事儿上面。
    再者,他当初可是亲口说过,如今的虞幼鱼虽有圣主之姿,但实际上还没有成为圣主的底蕴和资本——这很正常,毕竟才二十多岁,别说虞幼鱼,哪怕就是那天榜第一的玄天罡,也完全不可能有能力撑起一个圣地。
    倘若阎魔圣主的伤还没好,那如此着急退位,稍微还能够理解一些。
    可他这会儿明明已将那伤疾治愈,往后还有大把时光。
    怎么突然就想到退位了?
    “啊……圣主您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本来不应该插嘴的,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您认为如今的幼鱼,已经能撑起一个圣地了吗?”余琛目光凝重,开口问道。
    “为什么?”阎魔圣主看了他一眼,“余琛,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你提的问题里吗?”
    余琛一愣。
    阎魔圣主也不卖关子,继续道:“你忘了,如今的你,可不止是天葬渊上的看坟人,还是我阎魔圣地的供奉长老,按理来说,你对圣主人选提出疑问,理所应当。
    但你却说,这是本座的家务事。
    你啊,还没有将阎魔圣地当做你的归属,还没有将本座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这,也就是本座如此着急禅位的原因。”
    余琛一急,刚想解释:“圣主,我……”
    “不必解释。”
    阎魔圣主并无恼怒之色,道:“这很正常,毕竟伱同本座认识也不过一个月,倘若就此完全融入了阎魔圣地,本座才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本座不是那些虚伪的正道牛鼻子,所以本座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本座不知晓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但那不重要,经此一事后,本座想将阎魔圣地同你捆绑在一起。
    要做成这般事儿,要么就让你长久地在圣地待下去,徐徐处之,自然能让你生出归属感,但这明显不可能,你是肯定要走的,不可能待太久。
    要么就让阎魔圣地的话事人,成为你最亲密的人,以至于爱屋及乌——倘若本座是女子,风姿绰约,倒也还能努力努力,可惜了。
    所以本座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你的道侣,让幼鱼继任圣主——虽然早了一些,但她本就是下任圣主的人选,倒也是无所谓。禅位以后,本座也会辅佐于她,不至于立刻就将整个圣地的担子压在她身上。”
    深吸一口气,阎魔圣主看向余琛:“——我问你,倘若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圣位上的人是幼鱼而不是我,你还会觉得你是一阎魔圣地的外人吗?”
    余琛摇头。
    “这就对了。”
    阎魔圣主道,“这圣主之位,本座来坐也好,幼鱼来坐也好,或者其他的谁来坐也好,其实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谁来当这个圣主,能为圣地带来更辉煌的将来。
    甚至,本座脑海中曾浮现过一个荒唐的想法——余琛,要不然,你来当这个圣主,怎么样?”
    噗——
    余琛听了直接一口茶水喷在地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圣主!”
    “知晓,本座开玩笑的。”阎魔圣主哈哈笑道,“虽然本座觉得这无所谓,但倘若真下了这般命令,洞天里的那些古板地老家伙怕是地逃出来把咱俩都生吞活剥了。”
    开了个玩笑,却是让那凝固的气氛,松弛了好一些。
    一句“咱俩”,悄无声息之间,又同余琛拉近了不少距离。
    余琛这也才松了口气,赶紧摆了摆手,“圣主以后可别开这般玩笑了,吓人,吓人得紧。”
    顿了顿,他见阎魔圣主要说的事儿差不多也说完了,便重新提了个话头儿:“对了,圣主,我在这南海之行,听闻了一些事儿,心头疑惑,想不通,这不您见多识广,但是想向您请教请教。”
    “你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阎魔圣主一口答应。
    余琛也不客气,开口便问:“圣主可知,香火之道?”
    阎魔圣主一愣,“香火?西域那群秃驴的香火金身之道?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难不成南海禁区的事儿同那些阴戳戳的秃驴还有关系?”
    眼见阎魔圣主语气越来越凛冽,杀意沸腾。
    余琛耗尽摇头,“误会误会!圣主误会了,并非如此,此香火之道非彼香火之道。
    乃是那本真邪教,那第二教子准备以无数凡人生命献祭,化作香火——这是一股完全不同于任何世间任何力量形式的存在,很怪异,也……很强。”
    话音落下,阎魔圣主的脸色,沉闷下来。
    显然,他知晓一些。良久以后,好似终于斟酌好了言辞,他方才开口,“这种东西啊……你说的这种东西,本真教虽将其称作香火之道,但我们一般叫其……不应存在的古邪法。
    准确来说,它并非香火,和西域那些秃驴的信仰和宏愿,也没有半点儿关系。
    它的根源,是被献祭的生灵的记忆,情感,经验,一生感悟……所有的一切都抽离出来,经过某种复杂的仪式转化以后,所化作的不应当存在的力量。
    被这古邪法炼化的生灵,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剥夺,就像……”
    “就像香蜡和钱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余琛突然接口。
    “不错,正因如此,本真教的家伙们称其为香火。”
    阎魔圣主点头,“但这些说法,本座也是在阎魔洞天的古籍中有所见闻,还有一些天机阁的研究得出的结果。具体如何,却也是了解不深。
    你若是想知晓更多,可以问一问天机阁的那些家伙们,下一次天机议会时,你让成了圣主的幼鱼带上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余琛听罢,微微点头,拱手:“多谢圣主告知。”
    “无妨。”阎魔圣主摆了摆手,“对了,过两天就是阎魔大典了,先前答应你的,阎魔秘库任挑选十件宝物,本座可不会食言。”
    余琛听罢,眼皮一抬,堂堂七圣八家十五御之一的阎魔圣地的秘库中的宝贝,应当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吧?
    “那就多谢圣主了。”既然是说好的事儿,他也不推辞,拱手道谢,随后告辞退下了。
    只剩下那阎魔圣主姜岳,坐在那阴影的王座之上,沉默不语。
    突然之间,黑暗里,有苍老的声音传出,“姜岳,需要做到如此程度吗?”
    一道枯瘦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皮包骨头,形容枯槁,若如死尸。沙哑刺耳的声音,好似腐朽的木头那般摩擦发出。
    ——经历了先前那事儿,这会儿的阎魔圣地,可再也不敢让所有合道大能全部沉睡了。
    始终留着一位清醒着,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道主,您指什么?”阎魔圣主装傻充愣。
    “幼鱼这个孩子,有圣主之姿,让她继任圣主,老夫和那八位,并无意见。”
    那合道大能缓缓开口,“但你却是为了拉拢那个后生,禅让圣位,他当真能让你这般重视吗?”
    “道主,倘若让您和八位道主一同出手,能横推那南海禁区吗?”阎魔圣主问。
    那苍老的道主沉默,良久才道:“不能。”
    “这便对了。”
    阎魔圣主道:
    “吾不知晓那年轻人背后到底有什么,但那股力量或者说那股势力,却能将一座万年禁区瞬间推平,这是绝不亚于洞天中那位的恐怖力量。
    如今,天下动荡,大世将至,本真邪教的活动愈发频繁,那不知从哪儿来的神庭也涉足世间,加上域外天魔虎视眈眈,沉睡的古神蠢蠢欲动……
    或许,这将是世道一场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动荡,是一场波及七圣八家十五御的风暴。
    吾身为圣主,未雨绸缪罢了。”
    “所以你将宝都压在了那后生身上?老夫并不反对你未雨绸缪,但你对他如此……低三下四,阎魔圣地的脸面往哪儿搁?”那苍老道主反问。
    “脸面?”
    阎魔圣主摇头,
    “吾有一种预感,或许用不了多久,那个元神境的小家伙,就会成为吾等也要仰望的存在。或许到了那时,吾哪怕将这张老脸凑上去,人家也不稀罕搭理了。”
    “你对他太过相信了。”苍老道主摇头道,“不过是一个年轻后生,怎么可能用不了多久就需要吾等一座千万年圣地去仰望了?”
    “吾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准。”阎魔圣主苦笑一声,自嘲道:“否则也不至于老师是叛徒,徒弟也是叛徒。”
    那苍老道主沉默。
    “但唯独这一次,吾不会看错。”
    阎魔圣主突然话锋一转,
    “当初吾身负不治之伤,他的元神进入吾之神苔,为吾拔除那阴死之气和地狱之火。那个时候,吾亲眼看见了。”
    “什么?”
    “他的背后有一道身影,穿黑金帝袍,戴十二旒冕,古老,伟岸。”
    仿佛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阎魔圣主深吸一口气,“而那道身影,吾曾见过——在天机阁的神祠里,那凌驾于众多神祇之上的神上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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