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然想, 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身下,是不可见底、吹拂着阴风的万丈深渊。深渊的高度之深,让她就连挣扎的欲望, 也放弃了。
    她快要死了, 粉身碎骨, 从高处落下, 必死无疑。
    “真倒霉啊。”她想着,“我……又被骗了。”
    她知道, 当时已是强弩之末的夏星野绝不可能通过正面交手的方式来杀死她。然而不幸的是……
    她直到被推下深渊的前一刻, 都对他毫不设防。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骗的呢?他与人偶师的内讧是真的吗?他在马车上讲的故事是真的吗?甚至……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穿着辰星队服的厉鬼……
    真的是他的队友吗?
    所有的质问电光火石般的擦过秋然的脑海。最终留下的,只有茫然和绝望。
    她快死了。
    她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看见黑白的棋盘格在高处, 快速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最后的一丝光明,也越缩越小。仿佛这最后一瞬的定格,便是遗留在她视网膜中的,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景象。
    在棋盘边缘, 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看见夏星野再次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他像是刻意维持着那笑的弧度般的,回过身去,走了两步。
    她听见他的笑声。
    ——直到。
    一道黑影,从棋盘边缘跳了下来!
    秋然瞪大了双眼。
    黑斗篷像是旗帜,在风中呼呼地打着摆。那个人落下的速度是那样快、那样快、就好像他用了什么道具,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似的。
    “你……”
    她来不及说下一句话了。
    那个人抓住了她。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身下展开!
    然后在下一刻,他们以极高的速度, 落到了深渊的底部!
    并发出一声巨响!
    然而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取代疼痛的,树藤枝芽被密密匝匝地压断的声音,和……
    另一具柔软的身体。
    那具身体,在落地的一瞬,护住了她。
    即使如此,地面的冲击力也不是好受的。两个人几乎都在落地的同时,昏迷了过去。
    秋然是在窸窸窣窣的活动声中醒来的。
    她再次醒来时,胸腔还带着因冲击力而产生的钝痛感。她勉力从地面上爬起来,睁开眼,却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咳着嗽,提着灯笼,要从这里离开。
    他手中的灯笼很抖,看起来,这个人的状况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然而他却向前走着,一步步地向前去。
    “你……”秋然犹豫了一下,她咬咬牙,起身要追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滚。”
    那是一声沙哑的,带着冷意和极度厌恶之意的回答。
    滚?
    秋然愣住了,半晌,她压着胸口的火,问他:“你什么意思?”
    “从我身边滚开,然后,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个人并不回头。
    他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步履也蹒跚,咬着牙,却还是一步步地往外走,声音也是冰寒至极。
    这个人利用她、几次骗她的账她还没算呢!
    秋然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愤怒了起来,她按着地面,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她的脚踝似乎崴了,再起不能。她于是只好压着脾气道:“你叫我滚?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是谁?”那个人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最恶毒的冷意了,“你愚蠢,恶心,滥用善意,永远学不会变聪明,永远只会被人利用,永远只会被人利用着自己做出牺牲,还自以为大义凛然,自以为人人都会感激你们的牺牲……”
    “像你,像你们这样的人……”
    那个人顿了顿,然后,加快了脚步。
    “滚,”他沙哑着,带着血腥气地说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那个人分明骗了她,却又在她依照他计划、将死的那一刻纵身跳下了棋盘。
    那个人分明用命救了她,却又在如今,用仿佛看见苍蝇似的恶心语气,让她滚开。
    那个人在骗人时一贯温声细语,平日里一贯文质彬彬。可这一刻,却用最冰冷、最恶毒的语气去嘲讽她。
    ——即使刚才,分明是他,救了她。
    ——他方才这样的语气,到底只是在骂她……还是骂某个曾弃他而去的人?还是……
    也在骂,刚才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的他自己?
    这个从来只相信等价交换,只相信利益分割的商人,方才跳下来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如今提着灯走进黑暗里,一步步离开,拒绝解释,拒绝道歉,更拒绝他人的道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秋然终此一生,都再也没能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她崴着脚,坐在黑暗的树笼里,眼睁睁地看着夏星野拖着满是血腥味的步伐,迟缓而坚定地离开。
    ——他就像是一个被丢掉了钥匙的锁,从此颠沛流离。又像是一个再也无人能解开的谜。
    ……
    “哟,一起跳下去了啊。”
    灰衣的人偶师站在棋盘边缘,踮起脚尖往下看。眼见着两道身影已经看不见,他非常遗憾似的,摇了摇头。
    “都说好了要和我一起猎杀其他玩家,怎么突然就自己去找死了呢?真是搞不懂你啊,虽然说,等其他玩家都死之后,我还是会把你也杀死的……不过,至少那个时候,除了猎杀队友的奖励之外,我还能得到你的人偶……”灰衣人摊开双手,“这下好咯。跳下去了,天知道这底下是哪里,尸骨无存,也捡不到你的人偶了……”
    他像是真心为此感到特别遗憾、特别痛心疾首似的,用脚狠狠踩了踩棋盘。
    “这下好咯,不过刚刚杀了那个女人,也得到了离开棋盘的资格了。”灰衣人自言自语着,将钥匙从衣兜里拿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的,是属于“暴怒”的橙色钥匙。钥匙上还染着血,他方才很费了一股子劲,才从那个女人的手里夺来了这样东西。
    属于《李尔王》的“暴怒”是他的,而这个棋盘,属于《灰姑娘》的“贪婪”也会是他的,唔,刚才镜面迷宫的“嫉妒”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不过灰衣人也不急,毕竟……
    毕竟,所有玩家终究都是要汇聚到那扇离开的门前的,他只需要在门前向剩余的玩家下手,就能得到所有的钥匙了。
    这个计划的确诱人并轻松。不过……
    “早知道,在迷宫那里我就该把你杀了,唉,稍微做个好人,让你多活一会儿,真是好人没好报啊……”灰衣人扭了扭自己的脖颈,“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让自己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这个世界,实在是对好人太不友好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每次付出一点善良,反而会自己蒙受损失。”
    “好巧,我也是。”后面那个人的声音里满是深以为然,“我的真诚和友善,也总是让人想要避开我。”
    灰衣人:……
    只是那一瞬间,他全身的寒毛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这些年来,灰衣人作为高级场最有名的人偶师,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高级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营地里私底下有个不成文的“绝对不能惹的人”的排行榜,他对此并不在意,但很明显知道自己在榜上绝对处于前列。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忘记了害怕是什么感觉。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听见了那个来自自己背后的声音后……
    他全身的关节,都在那一刻,痛了起来!
    他缓缓偏过头去,所看见的,是一个身穿紫色风衣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很颀长,风衣下的腰甚至很纤细,紫色长裤里的双腿也是直而长,穿着黑色的靴子。
    他侧着脸,略长的黑发于是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莹白挺翘的鼻尖,和长而翘的睫毛。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只是这么看不清脸的一眼……
    人偶师,便认出了这个人!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打架的声音,那是从心底里涌生出的恐惧,和宛若性/欲般极端的疼痛和兴奋。
    “……乌。”
    乌鸦。
    这个人,是乌鸦。
    人偶师曾经将许多人变成过人偶,描摹过许多人的面容。然而,当一个人曾许多次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境里后,当这个人曾无数次在辗转反侧的噩梦中,一次次地敲碎对方的关节后……
    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这个人的。
    高级场最可怕的杀手,副本里最不留情面的疯子,各大佣兵队以最高额悬赏的,与天下为敌,天下围攻的人……
    他的梦魇,他的敌人,他的……
    黑色缪斯。
    ……可他怎么可能活着?
    他还活着,他还在高级场内?!他怎么可能……活着?!
    像是注意到他的眼神,那个人偏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生得很黑,也很美,桃花的眼型,拉得长的眼角,总是漠不关心着的、又像是疯狂着的眼珠。
    只是这一眼,人偶师便认定了。
    他回来了!!
    整个高级场想要杀死的人,回来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他是第一个看见乌鸦回来的人吗?还有人知道,乌鸦已经回来了吗?
    他来这个副本里是要做什么?他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他之前遇到了什么?
    这些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便从人偶师的心上一闪而过。
    他从来不是关注大局势的人,做什么,也只凭自己的兴趣,想这些东西,实在是多思无益,更何况……
    他只有一个想法。
    把他做成自己的人偶!!
    他看见那双眼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凉而冷,还带着一丝疑惑。
    “我认识你吗?”
    他听见乌鸦这样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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