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想第二天一早绿云又来了, 只是衣着简便, 臂上挎着个小包,一副要远行的样子。莫熙见她素来有着两分喜意的脸上多了一分凝重,只当她因为来辞行情绪不免低落些。
    不料绿云却还带了封拜帖来, 上头赫然写着“楚怀卿”三个字。
    “姑娘还请多加小心。夕儿和顾妈妈,绿云都已经着专人另行护送去唐门, 日后定当妥善照顾,姑娘不必挂怀。”
    莫熙点点头, 发现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张素笺, 压在拜帖底下,便不动声色地接过。
    绿云接着道:“姑娘保重。绿云就此拜别。”说着行了个大礼,便牵着马出了巷子。莫熙见她转身之前眼眶都已红了, 显是极力隐忍的样子, 心中不由一叹。
    回到房中打开素笺阅览,上头只写了一句话。不必细读, 一眼扫过便足以了然于心。她冷冷一笑, 随手便将纸给烧了。
    小侯爷这次却并未邀莫熙去樱花榭,而是直接在行馆设宴。
    楚怀卿到底是好几代才养出来的贵族,便是行馆这样的临时住处布置得也十分精致舒适,一眼望去,各种摆设器具, 竟是将京中之物一并带了来。
    楚怀卿这个便宜哥哥频频亲自替她布菜,莫熙自然不会拒绝。
    席间竟是无酒,楚怀卿微微一笑, 歉然道:“为兄脾胃弱,妹妹却不比寻常女子,若想饮酒尽管吩咐下去。”
    莫熙摇头谢过,表示无所谓。
    两人又说了些金陵见闻,各种有的没的,楚小猴才正了正神色,切入正题道:“为兄就要回京。妹妹考虑得如何了,是否想随为兄一同上京?”他不等莫熙开口,喝了一口红茶,忙接着道:“京城跟金陵全然不同,又是另一番气象,妹妹何不去见识一番。咱们家虽说算不上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但家中陈设亦是不差的。给妹妹安排的园子也是刚修的,亭台楼阁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妹妹就当散心也好。”
    楚小猴如此卖力游说,莫熙总要给点反应,竟是却之不恭地答应道:“就依哥哥所言。”一顿,却又踌躇道:“只是……”心道:他方才说“散心”,难道这位便宜哥哥也对她被唐欢甩了一事有所耳闻?八卦的传播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楚怀卿仿佛知晓她的顾虑,忙道:“组织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日后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莫熙方要开口相询,楚怀卿道:“至于代价,妹妹你无需知晓。左不过是七皇子的一些秘事。组织既然与虎谋皮,手上多些筹码总是好的。”从逻辑上来说,楚怀卿这笔买卖听上去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本就是无本的买卖,既让莫熙得了自由,还借他人之力辖制了七皇子,可谓一举两得。是以莫熙点点头,不再多言。
    启程之日定在三日后,莫熙身无长物,唯一值些银子的东西都还给了唐欢,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照小侯爷的话,竟是连衣裳也不必带,到了京里自然会找裁缝跟针线上的人按京里流行的样子给她量身定做。
    临行前,莫熙去看了顾安一次。
    山风依旧凛冽。这一次她带的还是白山茶。
    将墓前杂草拔去,莫熙缓缓坐下,竟是相对无言。
    那些相携走过的日子已然过去,未来仍是她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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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程之日,子殊见莫熙竟是连个包袱都没,空手便来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楚怀卿咕哝道:“公子,小姐怕是吃定你了。”
    楚怀卿竟是难得的好兴致,玩笑般接口道:“你家公子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小气上了。她日后也是你主子,你且好自为之。”
    子殊这话莫熙自然听见了,见他恭恭敬敬地开了门,便随手塞了一块碎银子。
    古代虽无小费一说,但到底有钱人家也时常打赏下人。子殊自然明白莫熙此举是为了堵他的嘴,一时想说什么,瞧着手里的银子,却又给噎了下去。他素来伶俐,此刻反倒显得有些张口结舌。
    楚怀卿见子殊表情古怪,便笑道:“我这个妹妹可不能轻易得罪。”这话却并非对着子殊说的。
    莫熙上了车,才看到里头还坐着另一个人——睿王李义。只见他身着大袖交领长袍,外罩深灰色暗花直领对襟褙子,袖口衣襟处皆饰有金色云纹刺绣,浑身贵气逼人。手上自然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湛卢,是以莫熙之前才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李义竟也兴致极好地接口道:“女子难养,本王醒得。”
    莫熙心中微讶,暗道:楚小猴不愧是灵长类的,手脚真快。才这几天功夫,不但已经成功跳上李义的战车,而且还能取信于李义,让大boss屈尊上了他自己的贼车一同回京。
    这三人的组合着实诡异。不过名义上莫熙的身份已然不同,想来楚怀卿早已向李义交代了莫熙是他的便宜妹妹。
    莫熙不理他二人调侃,径直在李义身侧坐下。心道:你既然自称林青,就别怪姑娘我跟你平起平坐。其实楚小猴的马车虽然相对宽敞,若说座位也不过两排。楚怀卿和子殊主仆同坐,剩下也就李义身旁还有个位置,莫熙本来就没得选。
    可是王爷当久了,逻辑不免异于常人。这么多年,除了偶尔跪跪皇帝老子,还有被李琪这个倒霉弟弟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以外,谁面上不是对李义毕恭毕敬的。忽然有这么个人二话不说就想当然在他身边坐下来,而且还是个女子,李义一时不免一愣。
    李义不禁向莫熙看去。她却只向他点点头,便往椅背深处靠去,闭目养神。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两尊大佛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倘若半路遭人埋伏,或是他二人互相算计,来个相爱相杀什么的,她这一尾池鱼也得做好保命的准备不是。是以莫熙连客套都省了,一上车便开始养精蓄锐。
    李义瞧她如此做派不由又是一愣。
    王爷在上,小侯爷这次自然不会再弄本假书装神弄鬼,二人一路手谈,竟是棋力相当。
    到了换马的驿站,莫熙下车舒展筋骨。李义也跟了下来,慢慢踱到她身旁,轻声道:“其实我不叫林青。我的真名叫李义,乃是当朝睿王。当日情况特殊,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所以未曾坦言相告,还请姑娘恕罪。”
    莫熙倒也不奇怪李义向她表明身份。楚怀卿以小侯爷的身份认了她这个妹妹,李义与他同行,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再说,日后到了京城,李义这个树大招风、手握雄兵的皇子自然免不了暴露身份,倒不如现在早些挑明,免得日后尴尬。只是她没想到李义不但亲自向她说明,还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
    莫熙摇摇头,不以为意地淡声道:“当日王爷身受重伤,你我又是萍水相逢,王爷便是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话是这么说,却也未曾向他行礼。李义倒也不怪罪,反觉得心下一松,暗道:她听了我的身份不惊不怪,果真并非寻常女子可比。
    一路上自然不乏高手保护,只是莫熙如今的武功又上了一层楼,强过她的,李义的侍卫里头竟然一个没有。不知道是小侯爷本就没有带侍从南下,还是为了取信李义都遣散了,随行人员中竟只有一个车把式还有子殊是他的人。
    套好马车,一路疾行。
    李义见一旁的莫熙面容沉静,想是睡着了,便将手向车窗外探了探。冯绍立刻出现在马车旁,李义轻道:“将本王的白狐披风拿来。”
    冯绍心中不免嘀咕:王爷平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那件狐裘虽是宫里头赏的,却一次都未穿过。平日在关外领兵自然没有机会,此次下江南也不知是哪位侍妾打点的行装,却将这披风一并带了来。他本就疑惑李义今日打扮比平常讲究个三分,此刻不禁又琢磨着自家王爷忽然想起这件披风来却又是为了哪般。琢磨管琢磨,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取了来。
    见李义亲手将披风给一旁的莫熙盖上,冯绍不禁心中一惊,暗道:“王爷明知这位木姑娘是何身份,却对她……这可怎么了得。”
    莫熙自然觉察了李义的好意,却一动不动。
    又过了许久,李义见莫熙动了动,像是要醒的样子。
    莫熙只觉得身上一轻,缓缓睁开眼睛,果然那件又轻又软的狐裘已经不在身上了。
    楚怀卿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下车的时候望着二人背影,不由一笑。
    待一行人入宿行馆已是午夜。
    不过才入座,饭菜竟已齐备,显是已经等候多时了。一杯温酒入腹,莫熙不禁大感舒畅,待要再饮第二杯,不想李义却劫去了杯子,沉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少喝些。”莫熙听他语气严厉,不禁暗叹一声:眼前这一位该不会是为了跟自己的 便宜哥哥搞好关系,也想顺带认个干妹妹什么的,竟然管起她的闲事来。这是还没吃就已经撑住了么……
    她哪儿知道冯绍此刻却在一旁暗暗摇头,心想:王爷什么时候对人那么好声好气过。
    莫熙见李义不让她喝酒,自己却连着两杯下肚,不禁越发郁闷,直怀疑这厮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独吞这壶酒,暗骂旧社会重男轻女实在要不得。
    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各自休息不提。
    如此行了几日,一路上却是风平浪静,半点动静也无。
    坦白说,跟着小侯爷旅行是一种享受。
    虽说车马劳顿,楚怀卿的马车却是最舒适的,补给也频繁。每晚落脚之处也是各地行馆早就备好的。楚怀卿爱洁,莫熙也跟着沾光,日日有热水可供洗漱。一路上,竟是较之莫熙往日出任务舒适十倍不止。反倒是李义,虽为王爷之尊,然久经沙场,又长期驻守关外苦寒之地,竟远不似楚怀卿这般讲究。
    本以为如此一来行程不免慢些,熟料小侯爷的马匹匹都是日行千里的名驹,竟是一路迅速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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