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掷地有声。
    “攀诬”简单二字,给整件事定了性。
    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许家姨侄俩凭臆测污蔑当家主母, 将王氏的尊严碾在脚下踩踏, 并以下犯上,要求清查主母的贴身?之物,甚至从外面请了大夫。
    主母本身?清清白白却被质疑与人私通, 泼脏水,名声毁尽, 人格受到了严重侮辱, 白白浪费了数个时?辰时?光。
    这一切需要付出代价。
    气氛肃穆压抑, 窗外寒风肆虐,室内沉得滴水,紧张的气氛犹如实质。
    王姮姬坐了下来,以最?终审判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拷视着?许家二人。方?才忍耐那?么久, 终于轮到了她主场。
    她欲狠狠教?训这二人,施予她们永不翻身?的惩罚, 羞辱够了再逐出王宅。
    “太妃您如此诬蔑于我, 想怎么样?”
    “误会而已?,说就说了,”
    许太妃犹如困兽,牙齿紧绷发出噌音, “难道你还要教?训你婆母吗?”
    许昭容躲在许太妃身?后, 哭哭啼啼, 肩膀颤抖, 一副可怜样儿?。
    孤儿?寡母老弱妇孺的,刚才盛气凌人的劲儿?完全消失殆尽了,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刺耳地回荡在厅堂之中。
    王姮姬毫不留情道:“您和您侄女寄人篱下,吃我王氏的用我王氏的,更?在大雪中蒙我王氏救过性命,却恩将仇报无诬陷主家。”
    “按我王氏家规,纵主背主之人当被杖毙,尸体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恰恰是前?几日新增的家规。
    婆母又怎样,屈居末流的许氏给琅琊王氏提鞋都不配。许昭容和许太妃二人投奔王家,和王家的奴婢也差不多。
    许昭容啜泣得更?凄惨,模样弱势堪怜,窈窕的身?子骨摇摇欲坠。相比之下,王姮姬咄咄逼人更?像作恶的一方?。
    许太妃情绪激动破罐破摔道:“罢了,你王氏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夫妻俩妇唱夫随,老婆子索性出门撞死在你王家门口,好叫世人都评评理,看清豪门做出龌龊行径!”
    一哭二闹三上吊,倚老卖老,胡搅蛮缠,素来是许太妃惯用的招数。
    王姮姬不为所?动,“请。”
    许太妃一滞,自?然不会真撞死,抿了抿唇,便开始疯了似地控诉王姮姬种种刁蛮作为,要求她把自?己原来孝顺的儿?子还回来,失声对郎灵寂控诉道,
    “你被蒙蔽了,一定被蒙蔽了!你被人下药控制而不自?知,母亲是在救你!”
    那?药丸颜色怪异,伪装成糖果?的样子,指定是闺房里那?种迷控男人心智的龌龊东西,打死也不相信仅仅是养生之物。
    许昭容泪眼?婆娑地望向郎灵寂,求他宽恕庇护,毕竟她是他表妹,若非王姮姬从中作梗,她本来还是他的侍妾。
    当时?门阀横行,催生了太多豪门悍妇,穷人被挤压得无半锥立足之地。悍妇不许丈夫纳妾,生生将相爱的人分离。
    “雪堂表兄……”
    许昭容娇滴滴柔腻得快把人骨头润酥了,“都是误会一场,要罚就罚昭容,让主母原谅姨母吧。”
    她们初衷是好的,担心郎灵寂蒙在鼓里,接了别的男人的盘。
    旁人可以对她无情,他不能吧?
    冯嬷嬷在旁勃然大怒,一声“住口”险些就喝出,这狐媚子的青楼瘦马勾引男人的功夫果?然是一等一的,竟敢在主母眼?皮子放浪,不怕嘴巴子被撕烂。
    许昭容在秦楼楚馆呆过几年,身?段和嗓音是被老鸨子精心调过的,专挑男人的弱势下手,寻常男人很难抵挡得住。
    姑爷平日对主母本就冷漠,此时?被这样煽风点火,耳根子可千万别软。
    “姑爷……”
    王姮姬同样等着?郎灵寂的反应,等他给这二人定罪,逐出去?还是打一顿再逐出去?或者?直接发卖为奴为婢。
    总得解气才好。
    她心里完全踏实,因为她和郎灵寂曾有言在先,合谋这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她遥遥望向了郎灵寂,第一次对他怀着?希冀。
    郎灵寂眼?色斜斜往旁边飘,记得没错的话,上次说最?后一次饶恕她们了。
    他喉结轻蠕,却道:“母亲先回去休息吧,表妹也是。”
    淡忽的口吻仿佛平静无澜。
    王姮姬当即呼吸轻了片刻,凝固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她颤然眨了眨浓睫,沾些木讷,眼?底的希冀瞬时?间塌陷为黯淡,差一步就要冲踏出去对峙。
    冯嬷嬷忍不住哀声道:“姑爷,您怎么能这样……!”
    她们小姐被欺辱至此。
    这二人犯了亵渎主母的大罪,凭那?瘦马两句狐媚子装可怜的娇语便轻纵了,男人的心怎么如此软?
    然而在琅琊王氏王姮姬是傀儡家主,真正掌实权的是郎灵寂。
    郎灵寂既说放人,便是放了。
    他情绪平平未有撤回之意,甚至瞥都没多瞥王姮姬一眼。
    王姮姬双目猩红,独自?咽着?怒。
    许太妃闻此,歇斯底里的态度才平静下来,整了整衣衫,斥骂了王姮姬几句不孝,鄙夷中带着?些许得意之色。
    到底是她孝顺的儿?子。
    本朝以孝治天下,孝为基本国策,郎灵寂当初之所?以能举孝廉,袭侯爵,靠的全是一个孝字。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母亲,他不敢,朝廷的人都眼?睁睁盯着?他。
    “昭容,咱们走。”
    许昭容擦了擦脸上的泪,含情脉脉对郎灵寂说了声谢谢,暗送秋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目光黏腻拉丝。
    她身?段柳叶般妩媚动人,好像水蛇的腰,天生迷惑男人的眼?。尤其是此刻,蓄意为眼?前?的男人绽放。
    “谢谢雪堂表兄,昭容无以为报。”
    声似黄鹂,柔柔媚媚,嫣然流转。
    郎灵寂:“不谢。”
    王姮姬仍停留在原地,脑海中犹自?闪着?千百种折磨人的方?式。
    可仇人已?被放走了。
    一切都无用了。
    她怔怔盯着?许太妃和许昭容悠然远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郎灵寂方?才的话。
    ……回去休息?
    精心策划了很长时?间,临到头他却让她们回去休息,轻飘飘地放过?
    那?她受的侮辱算什么,浪费的时?间算什么?
    这一仗她先是大获全胜,后又输得一败涂地,胜负逆转仅在寥寥只言片语间。
    ……
    回程,王姮姬脚底下软绵绵的,缓慢走在王宅静谧的五色石子路上。
    凉凉的风裹挟着?几丝碎雪打在脸颊,虽然桃枝给她撑着?伞,无甚用处。
    过度的希望自?然滋生了失望。
    她真傻,不该对这件事抱有希望,郎灵寂前?世怎么偏袒许昭容的,她都看在眼?里,那?可是连乌衣巷的联排大宅子都随随便便给许昭容,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
    她如何?那?么天真相信一个恶人的迷途知返,所?谓的“我会帮你”?
    与他合谋,根本是骗局。
    今日的事本来她取得胜利,顺理成章将许氏二人逐出王宅,结果?郎灵寂临时?心软,倒戈放过了许昭容。
    大抵是许昭容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的堪怜吧,他心底也一直想纳之为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之所?向拳拳相护。
    呵呵,狗男女,真是狗男女。
    关键在她王家的宅子里,这对狗男女就敢这么光明正大互通曲款,脏她的地方?,蹬鼻子上脸,比前?世更?过分。
    琅琊王氏是华夏首望,爹爹位极人臣,哥哥驰骋沙场,叔伯们皆任朝廷命官。
    她是家主,竟会遭遇这种事。
    那?日,原本是郎灵寂信誓旦旦地要她设计圈套,诱使许家二人犯下大错,好名正言顺将二者?赶出去。
    于是这段时?日,她经常干呕,一半是装的,一半确实是因为与郎灵寂同房,情蛊在体内翻滚产生的生理反应。
    为引许家二人上钩,她刻意夸大此症状,若有若无引导许昭容前?来告发,其他所?谓证据,同样是故意泄露的。
    她精心设计了圈套,天衣无缝,鱼儿?也按计划上钩。结果?功亏一篑,关键时?刻郎灵寂竟倒戈反悔了。
    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王姮姬心意浮躁得很,独自?在湖边逡巡,心中发堵,叫冯嬷嬷去拿鱼食。
    虽然冬日湖里并无鱼儿?,湖水冰冽刺骨的,她想借着?喂鱼独自?静一静。
    她脑子很乱,浑浑噩噩的,寒风吹得脸颊有点剐疼。
    怪不得平日谨小慎微的许昭容今日胆大说了那?么多话,原来有靠山在。
    郎灵寂跟许昭容这两人前?世情深款款,今生至少在婚前?就勾搭在了一起,私会了不知多少次。他明知这是她琅琊王氏的地盘,还纵容那?瘦马住进来,肆无忌惮地享受富贵。
    王姮姬举目望向天空铅灰色的天,惨淡的云,遥感神为形役,苦身?劳心。
    她眼?底朦胧湿润了,好想爹爹,娘亲,若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在,必定不会让她受如此委屈。
    身?边一个亲人都不在了。
    绣鞋怔怔往前?踏,王姮姬在半空中仿佛又看到王章慈祥的面容。
    王章皱眉说,姮姮,又哭鼻子。
    王姮姬心头震颤,上次看到爹爹的幻影还是在深山里,流寇打断了爹爹的幻影,此时?幻影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面容——
    爹爹。
    王章宽大温暖的大手伸出来,何?人欺吾女,跟爹爹说,爹爹来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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