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商看来, 牛多其实是一个非常适合搞科研的人才。
    多少处在和他相同境遇里的人,直接就麻木了。但牛多呢?他偷摸着去山里帮亲戚干活时,竟然还能注意到粮食减产的幅度比他认知中要小一点。这其实是非常难的, 因为山里的那块地, 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太行,产量原本就比山脚下低很多, 牛多在此之前连一个可供参考的样本都没有,他却能断言,那块地的减产幅度存在问题。
    这种观察能力, 这种敏锐度,实在过于惊人了。
    与此同时,牛多更是没有放弃思考。
    他还一直琢磨为什么那块地的减产幅度有问题。
    要知道他每天过得非常辛苦。家里的粮食只是确保他们不饿死, 并不能让他们顿顿吃饱。在缺乏粮食的冬季, 他们很可能出于长期的饥饿中,更不可能吃到充足的甜食和肉类。同时他们干的活还非常累。在这样的情况下, 牛多竟然没有放弃思考。
    并且他的思考是有效的。他确实思考出了一个答案——
    他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拔不干净的野豆子。
    这又体现出了他在专业领域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对减产幅度的判断是对的, 相信自己在泥土对比等方面做出的判断也是对的,才会大胆地把目光聚集到野豆子上。
    万商因此敢断言,牛多绝对是一个拥有超高天赋的科研人。
    所以她第一时间兑现诺言, 要给牛多及他家人好的待遇, 这不是千金买马骨,而是她真的对牛多充满信心。想让一个科研人专心搞科研,就得先把他家人安顿好, 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再给他创造一个干净省心的科研环境, 让他能专注于研究。
    让万商觉得庆幸的是,还好牛多被挖掘出来了。
    若不然, 牛多再有天赋,没有一个能让他施展的平台,他的天赋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的苦难中被彻底埋没。因为他是佃户,所以他绝不敢在租来的地里下豆子。而不尝试,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某一个“能造福很多人”的发现那么近。
    万商只要那么一想,都觉得后怕。
    “除了给他创造好的研究环境,我还有哪里能帮到他的?”万商在心里想着。
    她不可能去指导牛多怎么种地。因为她对间种、套种的了解只有那么一丁点。她不知道怎么育苗,不知道种子埋到地下多深最合适,不知道多少时间浇一次水,多少时间施一次农家肥,不知道怎么防止病虫害……所以她绝对不能去外行指导内行。
    外行指导内行,这是科研大忌。
    不过,万商确实能在另一方面给予牛多指导。以她初高中的化学知识,她知道常用的实验方法有对比实验法、模拟实验法、控制变量法等,其中控制变量法又可分别消除法、恒定法、平衡法和统计控制。安排试验田的时候是不是得用控制变量法?
    虽然这只是简单的初高中知识。但后人的基础学科全都建立在前人无数年的无数经验之上。基础学科看似基础,其实是把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群体智慧”高度概括了。
    因此当万商从实验方法的角度提出一些建议,告诉牛多可以怎么去布置试验田时,牛多也好,管事也好,都觉得眼界一下子清晰了起来。牛多怕自己漏听一个字。
    “没事,回头我叫人把这些都记下来。”万商说。
    她本来是想把牛多留下来再了解一些情况的,但考虑到牛多的家人还没脱离危险,于是先让他们回清渠庄了。粮食增产确实是大事,但也不赶这么三五天,总归还是先让牛多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还有他那两家亲戚的户籍,也得第一时间去办好。
    万商还与管事说了一会儿话,也都是表扬的。
    一,管事处事方法很好,法理之外还在乎人情;二,他这次带牛多上门,他心里肯定知道牛多愿意站出来是因为他亲戚出事了,其实牛多对所谓的粮食增产之法根本没有把握,但管事还是带他上门了,不怕万一牛多惹怒主子,结果把他给连累了。
    这说明管事坚决执行了万商在正月里下达的通知,一切都以粮食增产为重,哪怕有一丝可能性,也要第一时间上报。他心里或许真的担心过,但万商只看重结果。
    所以万商也是好好地赏赐了管事一番。
    又了解到管事今年已经四十一,其长子二十岁了。一般他们这种在庄子上当庄头的,只要不犯错,不被主子厌弃,那基本就是世袭制,老庄头退下来,他们的儿子顶上去。想必这些年,管事把儿子带在身边历练过,他长子应该能胜任庄头的位置。
    万商想了想说:“三月份府里要组织一轮管事考核,考试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对律法的了解,一部分则是随机应变的能力。你若是有信心,不妨到时候来府里考试。只要考上了,庄头的位置就叫你儿子继承,我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管事眼睛一亮。虽说主家刚刚给的赏赐已经很丰厚,他十分受宠若惊,但再丰厚的赏赐都比不上主家的提拔重用啊。他立马说:“是!我一定会努力准备考试。”
    万商笑道:“不用慌,考试前会出一份大纲。回头大纲弄出来了,我叫人给你送一份去。”考试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管事们的素质,而不是为了难为谁。所以只要把大纲上的内容记住,那客观题肯定没问题,之后的主观题就看大家为人处世的本事了。
    待管事领着牛多离开,乌嬷嬷走上来说:“还以为您会重用那管事的儿子呢。”一般不都这样吗?因为老奴既忠心又得用,于是就重用他们的子嗣,换得老奴的感激。
    万商愣了一下:“他才四十一啊,年龄又没有很大,我是喜欢他办事的方法,既然是他本人有能力,要重用的当然是他了。至于他儿子……我连见都没见过。我大约猜到他肯定培养过儿子当庄头,有这么个亲爹看着,让他儿子当庄头出不了岔子。”但更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管事的儿子呢?二十岁的小年轻,还一点成绩都没有呢。
    乌嬷嬷:“……”
    莫名觉得太夫人说得很对,那为何以前的人都是选择提拔老奴的子嗣呢?
    送牛多和管事离开后,万商却没有闲下来。她还没忘记之前对芳姑娘和酒姑娘的鼓励,赶紧又安排丫鬟过去传话。之后,她还得在其他的庄子上把牛多立为典型。
    汀兰院。
    荣喜堂来的大丫鬟笑语盈盈地说:“太夫人说了,如果你们要编排亭亭玉立操和养生操,那衣服肯定要换成方便活动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个季度的份例里多加八套练功服,具体要什么款式,等到裁缝上门时,你们自己与之协商……”
    除了衣服,还有饮食方面,如果芳姑娘和酒姑娘有什么需求,直接列个单子去小厨房,以后小厨房就会按照单子上食物给她们准备。
    正好最近府里的藏书都已经整理出来了,里面有几本医书,尤其是有几本与骨骼、经络、穴位有关的,回头弄了手抄本,也会给两位姑娘送来,给她们做个参考。
    至于芳姑娘和酒姑娘看不懂医书……
    大丫鬟也说了:“若是医书上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太夫人说切勿不懂装懂,听说玉姨娘是识字的,她为人又热心,你们可以去请教她,也可以去请教老大夫。”
    芳姑娘和酒姑娘谢过,然后目送大丫鬟离开了她们的院子。本以为有太夫人给她们指一条路,这已经是她们天大的运气了。万万没想到太夫人还能关照她们至此。
    太夫人真是……就像戏文里唱得,真是叫人想要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芳姑娘忽然有些好奇地看了酒姑娘一眼。
    先侯爷活着时,酒姑娘一直不太安分,整日想着争宠。芳姑娘自然不会因此看不起酒姑娘,因为她们是一样的出身,所以她非常理解酒姑娘,甚至还有些羡慕酒姑娘,只因为她敢争。她们这样的人,若想活出个人样来,就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但就是这样不安分的酒姑娘,今日在太夫人面前却表现得非常非常安分。哪怕太夫人主动递话过来,也都是芳姑娘大着胆子接了话,酒姑娘反倒是格外地安静。
    芳姑娘因此觉得奇怪。
    却不想,她这一眼把酒姑娘惹着了。
    也许是因为芳姑娘眼神中的意思太直白,酒姑娘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我以前要争,那是因为没人把我当个人。先侯爷领了我们回来,却又不睡我们,不想办法抓紧笼络他,万一日后被送去更可怕的人家,那该怎么办?而我现在不争了,当然是因为现在日子好好的,太夫人处事宽和公平,我不用害怕这个那个的。
    你以为老娘喜欢争啊!
    芳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走吧,关于亭亭玉立操和养生操,咱们好好合计下?”
    “先说好,我心里已经有一些想法了,你不许拖我后腿!”酒姑娘哼了一声。
    荣喜堂。
    万商依旧没有把牛多说的话放下。她在心里细想,其实牛多那两家亲戚都挺厉害的,山里那块地明明有五分之四的面积泥土稀薄、布满小石子,他们竟然从别处挖土来改造……等等,这个行为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呢?她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万商竟然夜有所梦。
    她梦到自己上闺蜜家里玩。
    这一幕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这个梦不过是把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重演了而已。
    万商看到闺蜜家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大果盘,果盘里满满当当摆着十几个蛇果。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万商在十多年前曾被这种进口苹果“刺杀”过,那时她还是一个买苹果都买一块钱一斤的单纯小姑娘,第一次见到“蛇果”这种从未见过的苹果时,想当然地觉得贵不到哪里去,于是拿了两个去称重结账,然后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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