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木宝有些“嫌弃”地看着宋钰。
    他忽然觉得宋钰刚刚说他舅舅舅母一心盼着他成婚, 这根本不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而是故意的。可惜母亲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暗示。这也很正常,毕竟别的像母亲这个岁数的人都很喜欢做媒, 母亲却从来没有这类的爱好, 自然不懂宋钰的真正用意。
    还没搞清楚宋钰什么时候见过表妹万喜乐,詹木宝打定主意先不帮他的忙。
    万商不如詹木宝敏锐。
    在他人的情绪揣摩上, 詹木宝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苟太监第一次来安信侯府时,对着府里每个人都很友好,詹木宝却注意到苟太监对詹权的态度特别不一般。而在当时,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要知道苟太监那人,能成为皇上的心腹,坐稳他现在的位置, 喜怒不形于色简直就是他的出厂配置。
    连已经修炼成精的苟太监都瞒不过詹木宝, 尚在修炼的宋钰自然瞒不过他去。
    万商以己度人,还以为宋钰单纯就是不喜欢被长辈催婚, 于是给他出主意说:“你若暂时还不想成婚, 光逃避是没有用的。最好抽个时间, 和你舅舅舅母好好聊一聊,问问她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她们只是想要给你家人一个交代而已……”
    这种心理万商也有一点。她心里清楚詹木宝不是她亲生的,而是詹水香托付给她的, 她就总盼着詹木宝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圆满, 如此万商对詹水香也就有了交代。
    好在就是万商从来不会逼迫孩子们。她更喜欢“引导”他们。
    詹木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万商和宋钰齐齐看过来。
    詹木宝轻咳一声:“我就是觉得……宋钰在外头名声很大,这么年轻的状元郎,谁敢不高看一眼?我也佩服得很。但在母亲面前, 宋钰好似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呢。”
    被老实人贴脸开大, 宋钰差点没闹个大红脸。
    万商:“……”
    宋钰不愧是宋钰,他顽强地顶住了!甚至为了避免万商觉得尴尬, 他竟然顺势站起来对着万商行了一礼,说:“侯爷说得不错,我确实很感激太夫人的一路教导。”
    詹木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宋钰或许确实暗自心悦表妹,但除了这一点少年心事,他肯定还有别的企图!
    “他不会是想要和我抢娘吧?!好一个年轻有为状元郎,果然心思深沉!”詹木宝“气”得在心里大喊大叫,“娶了表妹,转眼就成我们家亲戚了,要喊我娘一声姑姑,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地看望我娘、孝敬我娘、听从我娘的教导、享受我娘的关爱……”
    詹木宝凌乱了。娘太受人欢迎了,叫亲儿子觉得挺愁的。
    不过……
    算宋钰有眼光!我娘就是这么好的!
    宋钰感觉詹木宝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对。他回望过去,试图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詹木宝却忽然把头转开了。然后这一顿饭剩下的时间,詹木宝再也没有看他。
    饭后,宋钰又透露了一些重要的情报给万商。
    原来北堂敢利用天象算计皇上,是因为他们自认已经做好了准备。
    留山一面临海,北堂早很多年就自行造船出海了,并在海上发现了一座面积不小的岛屿。岛上虽然不能种粮食,但矿藏丰富。发现这座岛屿后,北堂在岛上藏兵、练兵。这一次,若不是皇上顺利走通“群众路线”,引得北堂的佃户、隐户哗变,打了北堂一个措手不及,那么以朝廷这方对北堂兵力的严重错估,朝廷得摔一个大跟头。
    “他们能发现一座岛屿,自然就能发现更多的岛屿。”宋钰说。
    所以现在朝廷虽然已经基本上锁定胜局,但皇上怀疑北堂送了一些族人出海,去了各个岛屿上躲藏起来了,就没有宣告胜利。皇上命人驻守留山,就地训练海军。
    只可惜北堂那个藏起来的船厂竟然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工匠几乎都死了,图纸和已经成型的船骨也都烧没了,皇上想要出海的话,凭着现在的技术,至少也得花两年时间先造出适合出海的大船来——越是这样,皇上越发觉得北堂送了一批人出海。
    皇上打算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把这些人都找出来。
    若不然由着他们带着大量的物资和仆从在海上称王,再过一些年等他们缓过来了,依然觊觎这边的大好河山,岂不是又要施各种阴谋诡计,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宋钰和北堂虚与委蛇时,这里头多少的人心算计都不必再说,北堂一心要利用他,他则一心灭了北堂。他立下的最大的功劳就是拿到了一张加密海图。这个就不好和万商说了。不是宋钰要防备万商,而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皇上肯定下过封口令。
    万商也把京城中的各类情报分享给了宋钰:“南泽县的那位县令被破格提拔成知府了,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其实那位县令升至知府完全是够格的,他虽然是前朝的官,但在前朝始终不得重用,屈居县令之位二十多年,依然一心为百姓谋福祉……”
    这样一个好官,又弄出了“梯田”这样的功绩,皇上肯定会重用他。
    把人提成知府,其实更多的还是想让“梯田”在南泽那边顺利推广开。那边的地形地貌都差不多,温度降水更是相似,既然南泽一个县能开出梯田,那么周边的十几二十个县应当都能开梯田。皇上直接把南泽县令连升几级,就是为了让他行事无阻碍。
    只是皇上下旨的时机太过巧妙,正好是那些和离再婚的夫妻顺利产子之后。
    “……以至于很多人觉得南泽县令之所以顺利升官,是因为他叫那些近亲成婚的夫妻都和离了……”万商哭笑不得地说,“偏远地方的县令想弄些政绩不容易,无论是叫一个地方繁荣起来,还是叫一个地方多出几个读书人,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但是宣扬近亲成婚的害处,叫那些没有健康子嗣的夫妻和离另配,这就容易多了。”
    何况南泽县都打好样了,跟着做总会吧?顺利的话,一年时间就出政绩。
    宋钰知晓人性,摇着头说:“亏得皇上的圣旨里没提梯田,若不然只怕现在很多不适合开垦梯田的地方,都在瞎搞梯田。那样受苦的就是当地百姓。”也因为皇上没提梯田,所以大家越发觉得南泽县令升官的原因是“消灭近亲成婚、促进健□□育”。
    万商说:“京城的这些世家,虽然血月、天狗吞日的锅都叫北堂背了,就没有人继续盯着他们,叫他们和离,他们确实也没几个和离的。但今年刚说亲的那几个,都开始往外找了。最叫我觉得稀奇的是申屠那边一个嫡系的男丁竟然娶了武勋之女。”
    顿了顿,万商又说:“是皇上赐婚。”
    宋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字。
    申屠决议帮二皇子夺嫡吗?
    当然,皇上未必有抬二皇子去压制大皇子的意思。
    之所以给申屠和武勋赐婚,怕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又见申屠说迁族就迁族,所以给他们一些甜头,表明“之前的事就都过去了,朕现在还是看重你们的”这么个圣意。皇上的主要心思都放在攻打北堂上了,其他的世家这边,能安抚的就先安抚住。
    说白了,这些世家手里没兵,只要他们放下世家的骄傲,以皇权为上,皇上用谁不是用呢?但在申屠看来,只要贵妃和二皇子不倒,他们就还有乘风而起的机会。
    万商说:“不过这些都和我们安信侯府没太大关系。我们府上年长些的孩子,婚事都已经定了。舒儿那边,我和静华道人都觉得只要家世清白就好,别的不奢求。”
    宋钰准确领会到了万商的意思。
    安信侯府绝对不会参与到皇子夺嫡这种破事里去。
    待到宋钰离开安信侯府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万商把詹木宝拎到跟前来问话:“宋钰怎么得罪你了?不是你乐颠颠把人请回来的吗?怎么饭桌上忽然给人脸色看?”
    詹木宝什么都不会瞒着万商,十分委屈地说:“娘,我觉得宋钰想要叫你姑姑!”
    万商起先只觉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才在詹木宝的挤眉弄眼中才反应过来。
    宋钰和万喜乐?
    詹木宝说:“反正宋钰不敢把话说破,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万商有些恍惚地说:“从没听喜乐提起过啊……他们什么时候有的交情?”难道是她太迟钝了,连孩子们早恋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还是孩子们太懂事,发乎情止乎礼?
    “不对!”万商忽然摇头,“喜乐还小呢,现在正是认真读书的好年纪。”
    “对对对,表妹还小呢。”詹木宝止不住地点头。
    要是宋钰真和表妹成了,那因为两家的亲戚关系,下一代肯定是没法成婚的。
    詹木宝就觉得宋钰晚几年如愿以偿也挺好。
    詹木宝心里当然知道,舅舅万苟是过继来的,严格说起来,他的孩子和表妹的孩子之间的血缘不算特别近了,但外人说起来呢,两家依然是非常亲密的亲戚关系。
    母亲曾经说过,上行下效。
    他们要是选择和亲戚做亲,那传了出去,百姓就会觉得既然安信侯府的某一辈也是亲戚做亲,那我们也可以继续亲戚做亲啊。那时再和百姓解释说其实他们的血缘不算近,这种解释的话不一定会被人听进去。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开那个口子。
    “以我们侯府现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我们一定要做好榜样。”詹木宝这个老实人做出了一副毫无私心的模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娘说过的社会责任感?”
    所以,对不起你了宋钰,你就晚些年再喊姑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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