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华郡主其实一直在心里盘算着, 想要婚后依然住在郡主府。并非是她不孝顺不愿意奉养公婆,实在是因为她太孝顺,不想叫自己母亲孤单一人。难道在一对新人里, 只有男方的父母需要孝敬, 女方的父母却被抛在脑后?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昌华郡主以为自己需要用上一点点技巧再配上一点点手段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然而万万想不到,还没等到两边正式成亲, 根本不用她自己费尽心思找个合适的时机用最为稳妥的口吻提出来,安信侯府那边就郑重地表明了态度,说什么御赐府邸不好空着, 待到年轻人成婚之后,不如一年里的大多数时间,一起住在郡主府里。
    以为需要自己“争取”才能得到的东西,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到了她手里。
    昌华郡主心里自然有所触动。
    很多事情自来都是两好并一好, 安信侯府既然这样为她着想,她便也重新捡起礼单, 看看婚后见礼时送给大家的礼物是不是还需要继续斟酌, 送些更合人心意的。
    等到詹木宝和江岳回到府里, 詹权的亲事已经提上日程。
    按照此时的风俗,如果家里有人新丧,那确实不好举办婚事, 毕竟丧事和喜事之间有冲突。但如果只是迁坟, 就不会碍着喜事了。甚至迁坟一事,大多都是子孙孝顺,才会想着要帮亡人迁坟, 而孝顺这个品质最为世人看重, 这是家风纯善的体现。
    故而在詹权成亲之前,安信侯府打算先把迁坟一事办了。
    挑了一个风水上极适合迁坟的日子, 直接在先侯爷的坟地周围找了合适的地方新起了两座坟,一座是供先侯爷的父母合葬,另一座则是供詹水香和周富夫妻合葬。
    迁坟的时候,大家都去了。
    不仅是詹木宝江岳夫妻,还有詹权,连在“寄宿学校”里奋战“高考”的詹木舒都特意为此事请了假,还有木蕾生的小四和金宝珠生的双胞胎姐妹,全都做孝子贤孙的打扮。在万商的潜移默化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出双胞胎姐妹是不是有参与的资格。
    在许多百姓心中,安信侯府自来无小事。
    府里有人成婚了,百姓必然要凑这个热闹;现在府里为亡人迁坟,百姓也都一路跟随。这里头还有许多人是詹水香的“粉丝”,趁着这个机会想要瞻仰一下“偶像”。
    百姓中倒是有人觉得奇怪,怎么孝子贤孙的队伍里还有俩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因为对安信侯府的信重,他们只是奇怪,没有不长眼地跳出来说于理不合。
    甚至还有人一直帮安信侯府想理由,当即有人自认为想明白了,淡定地说:“都说外甥似舅、侄女肖姑,詹水香的侄女岂是一般人?必然要胜过别家的儿郎无数倍。待我日后有了女儿,若是有幸像詹水香一样厉害,我家的族谱给她单开一页都成!”
    “嗯,这么说的话……我老家那边有位孝女,也是在族谱里留了名字的。”
    路边就有妇人抱起了咿呀学语的女儿,哄着她说:“回头叫你阿爷想想办法,他不是说他认识五溪铺技堂里的人么,咱也去技堂学本事!咱也和庄大人一样当官!”
    女儿就咿咿呀呀地说:“当!官!”
    “哎呦!真有志气!”妇人喜得不行,直把女儿搂在怀里。
    迁坟是有流程的,待到孝子贤孙们依次往新坟里填了土,流程便走到了尾声。
    万商把詹木宝拉到一边说悄悄话:“等我以后死了,你切记把我单独葬啊。”
    顿了顿,又说:“让静华道人和先侯爷合葬。”
    詹木宝有些不解,但没有反驳万商的话。时人其实很看重合葬的资格,有些人娶过继妻,等到过世,原配子女和继妻子女就极有可能为究竟是谁的母亲和亲爹合葬而吵起来,要是继妻的子女更有出息,那更是会吵得昏天暗地,吵得老死不相往来。
    万商说:“我和先侯爷……实在是生疏。而且我……我一个人住大房间都住习惯了,死了也想自己一个单间。所以千万千万千万别让我和先侯爷合葬。记住了没?”
    詹木宝便点点头:“记住了。”
    万商心说,对詹木宝她是放心的,但谁知道子孙后代里面会不会蹦出个脑子冒泡的?所以她还要自己记着这事,估摸着快要死了,留个遗嘱下来,切记让她独葬。
    詹木宝虽然听话,却不爱听万商说什么死不死的,抿了抿嘴唇,抗议道:“母亲年华正好,待到母亲百岁,我还要给母亲祝寿。不,母亲得奔着一百二十那样活。”
    “行行行,只要我健健康康没大病,活一百二也成的。”万商开玩笑说。
    在詹权和昌华郡主金敏行正日子的前几天,苟太监奉皇上的口谕来安信侯府里送水果。皇上给侯府赐水果,这是常有的事情,什么天南地北不常见的果子,或是常见但不应季的果子,只要皇上那边得了,只要能分出一点来,总不会落下安信侯府。
    不过苟太监是个大忙人,除非遇到紧要事,若不然万商其实不常见到他。
    苟太监宣完口谕,不等他自己开口,万商就很有眼力劲地拉起了家常:“过两日我们府里有大喜事,大管事您若是不忙,不如来府上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既然苟太监因为某种原因高看詹权一眼,那么詹权的成亲宴,苟太监肯定是愿意参加了。
    苟太监眉一挑,虽然没有拒绝,却说:“会不会惊扰他人?”
    万商懂了。
    苟太监是真心想来参加婚礼,不想在宴会上和别人社交。以苟太监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许多人背地里厌弃他,当面却要巴结他,所以只要他出现,就会被动社交。
    万商就说:“我原本就有意在内院里摆上一桌,不招待外人,只招待自己人。”
    之前詹木宝成亲时就这样,内院里摆一桌,金宝珠、木蕾、万迎霜、万向阳几人都在这桌。万喜乐为了照顾思玉,也在这桌。万商的大嫂詹花花最后也选了这桌。
    苟太监要是想来内院吃饭,万商就再设一个小桌,回头去五溪铺请了庄头刘大山他们来陪客,不会真的辱没苟太监,而刘大山他们也不会对着一位太监巴结不已。
    听了万商的话,苟太监矜持地点点头:“就这般安排吧。”
    送走苟太监后,万商连忙去找静华道人。毕竟是她亲儿子的婚事,哪能不叫她参与进来呢?而静华道人以前当过家,现在筹备个成亲宴什么的,肯定是没问题的。
    得知要为苟太监再开一桌,静华道人有些讶异。
    “我倒是觉得……苟太监不是真的高看老二本人。其中的因由怕不是要落在昌华郡主身上?”静华道人小声地问。先侯爷在世时,也从未听他提过和苟太监有交情。
    万商想了想说:“老二和郡主成亲,襄国公府那边也会设宴,苟太监不去那边赴宴,偏要来咱们这里,说明就算他是和那边有旧,却也不希望这层关系被人注意到。所以咱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苟太监费尽心思隐瞒的秘密,没必要给他捅出去。
    静华道人连忙点头:“我自是知道轻重的。”
    别管苟太监此人在外口碑有多不好,他待安信侯府始终不薄。再加上太夫人对苟太监这个人从无不满、更无不屑,静华道人相信万商的判断,就觉得苟太监不坏。
    静华道人对自己现在的日子满意得不行,先侯爷刚过世时,她总担心一家子被世家害了,结果愣是想不到那么张扬的世家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侯府竟安全了。
    可见,听太夫人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等到只剩下万商和乌嬷嬷两人,嬷嬷犹豫了一会儿:“太夫人您有没有觉得苟太监……他与襄国公夫人有些相似?”虽然嬷嬷手里毫无证据,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力。
    万商愣住了。
    她和襄国公夫人荀一默同为百花会成员,皇上又为两家儿女赐了婚,所以她和荀一默也算是有了交情。之前为了用魔法打败魔法,传万商被神仙托梦赐下了一夜印书之法,万商就是请了荀一默在金家酒楼的大箱子里抽取文章,以示公平公开公正。
    万商也相信乌嬷嬷的眼力,有些迟疑地问:“我第一次见荀夫人时,确实觉得她瞧着面善,好似有一些眼熟。但非要说她和苟太监像,好似……好似也没有吧?”
    乌嬷嬷摇头:“他们不是那种特别像的像,而是需要特定角度去看的。”
    说着,乌嬷嬷就摆出了一个姿态,头稍微低下来一点,下巴微微往里收,然后嘴角微微上提,笑不露齿地显出一个娴静的微笑。这是荀夫人脸上常有的一个表情。
    苟太监却很少这样子。他向来是张扬的。他脸上也几乎不会有娴静的微笑。
    他只会冷笑、坏笑、似笑非笑。
    万商有些恍然:“所以,难不成苟太监和荀夫人有亲戚关系?”
    两人的姓氏不同。
    但苟太监的这个“苟”,据乌嬷嬷所说,他自认是皇上的狗腿子,原本是想直接抛弃自家姓氏,直接叫自己“狗太监”的,还是皇上觉得这样不文雅,最后改成了“苟”。这点就和万商的兄长万苟差不多,万苟的小名叫狗儿,这是他亲生母亲起的,过继后不想丢开亲生母亲给他的唯一的东西,还是想叫自己狗儿,最后便折中取了“苟”字。
    万商若有所思:“皇上应当不会随随便便改人姓氏。如果原本的姓是荀,然后去了一横变成苟,这好像说得通。”
    乌嬷嬷又提醒道:“荀夫人好似也是没有娘家的,说是乱世里走散了。”苟太监同样是没有来历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成为皇上的心腹之前,生活在哪里,家人都是谁。
    万商忙说:“可不能再说下去了。既然是苟太监费尽心机隐瞒的,咱们没必要寻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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