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也不能驱赶蚊子?”
    梁渠得到答案,心中大定。
    杨东雄点头回应。
    “蠃、鳞、毛、羽、昆,五虫当中,绝大多数生而有灵,趋利避害。
    唯独少部分蠃虫、昆虫、鳞虫,如涡虫,飞蚊,牡蛎,低智过甚。
    除非后天成为精怪,开出灵智,否则不会对武者威势有感触,便是为师,夜里都得点蚊香,要不然闹得慌。”
    天地有五种,蠃鳞毛羽昆。
    此五种算是前人对生物的认知。
    其中蠃虫指的是裸虫,无毛无甲,例如涡虫、蚯蚓、蛙等,人也无毛无甲,所以圣人为蠃虫之长。
    剩下的就很好理解,鳞虫是有鳞动物,其中包括有翅的飞虫,龙为鳞虫之长。
    毛虫指的是走兽,羽虫指的是飞禽,昆虫指有甲壳的虫类和部分带壳水族。
    “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的确是有的生物智商太低,没有害怕的情绪。”
    弄清楚原因,梁渠平衡许多。
    自己不是例外就好。
    随即他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拎着几个巨大的铜锅,总共六个,在大桌上摆成一圈。
    铜锅造型独特,中间凸着一個空心的烟囱。
    这六个铜锅是梁渠前几天,让三师兄铺子里的黎渊帮忙打的,去请三师兄的时候,正好一起带过来。
    “你这器型倒是独特。”
    杨东雄头一次见如此新奇的炊具,拿起一个观摩一番,猜测道。
    “是涮锅?中间用来放炭火?”
    “嘿,师父慧眼如炬!”
    杨东雄笑道:“只是涮肉,你恐怕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吧?”
    涮肉并不稀奇,很早就有的玩意,平阳县上有好几家涮肉店。
    边吃边煮也不稀奇,大顺唤作“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
    甚至于鸳鸯锅都有,“五熟釜”,一只铜制的锅内分为五格,以涮煮不同的食物,防止它们串味。
    梁渠真正的开创,是把这些全部集合在一起,再加上他的梁氏秘制锅底!
    “没错,今天的重头戏,是您徒儿的秘制锅底!”
    他解开陶瓦罐,往铜锅中倒入猩红的火锅底料,然后是骨汤,菌菇,酸菜。
    从陶罐里倒出来时,都还冒着丝丝热气,没有完全凉透。
    不一定所有人都爱吃辣。
    为此梁渠总共准备了三个辣,一个牛骨,一个菌菇,一个酸菜六个锅,集齐了最常见的四个口味。
    辣,淳,鲜,酸!
    杨东雄嗅一嗅,闻得鼻子发痒:“好生浓厚的辛辣味,你放了多少辣椒?为何那么香?”
    “上好的牛油,配上的辣椒、花椒、桂皮、葱、豆母子、八角、醪糟、豆瓣、白糖、草果、小茴香,甘草,草寇……”
    梁渠一口气说了十余种大料,十根手指头掰都掰不过来。
    杨东雄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间觉得那么香也是十分合理的。
    “不曾想,你还有做菜的天赋……”
    梁渠嘿嘿一笑。
    “好香啊,走在后院里头我都闻到味了,还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许氏迤迤然从廊道中走出,手里捻着一柄小团扇,挡住半张脸,对眼前的六个铜锅展现出了极大兴趣。
    “小九,你带的这东西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回师娘的话,弟子管它叫火锅,是最近捣鼓出来的。
    味道辛辣鲜香,极适合涮菜,尤其是肉卷。怕大家吃不惯辣,我还准备了其他口味的。”
    “嘿,师母!别说后院,我在门口就闻到味了!”
    向长松和胡奇穿过廊道,快步来到厅堂。
    向长松双手撑在桌上,俯下身深吸一口,肚子咕咕地叫唤起来。
    “我说师弟先前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原来是涮锅,只是这底料怎么那么香?
    师弟,咱们合伙开酒楼吧,你只出个方子,选址招人啥的什么都不用管,师兄跟伱五五分成!”
    “师弟,让我来,我和你四六分,我四,你六。”
    徐子帅从外头飘然而至,搅黄了向长松的好生意。
    “徐师兄怎么还和师弟争利?不厚道啊!”
    “什么厚道不厚道?”
    陆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身边跟着一道倩影。
    “陆师兄,卓师姐?快快快,师弟,大家伙人都到齐了,菜呢,赶紧上菜!今天教了一下午学徒,水都喝掉三罐,前胸贴后背了已经。”
    “马上,我让厨房在弄了。”
    梁渠跑到灶房,很快领着几个小厮跑上来,把一盘盘切好的肉卷盘摆放上来,还有一盏盏分好的小料。
    另有一人一手持铁铲,一手把烧红的火炭用铁钳夹入铜锅当中。
    梁渠只带了锅底和调料,其他都是用师父家的。
    师父家冰窖大得很,里头什么都有,羊肉冻得硬邦邦,直接切就是上好的肉卷。
    平日大家吃涮肉也蘸小料,众人挑自己喜欢的来。
    又不是头一回一起吃饭,每月都有四五次,熟得很,到自己家一样。
    梁渠最喜欢的配比是一勺花生碎,一勺香菜末,一勺葱末,一勺耗油,一勺蒜末,最后淋上香油,没过小料,香味扑鼻。
    “水滚了水滚了,让我先尝尝。”
    滚烫的红油在铜炉中咕噜噜沸着,蒸腾出滚滚白汽。
    向长松撩起一筷子熟羊肉卷,往碟子里蘸调料,没凉透就往嘴里塞,烫得他往外呼呼喷热气。
    “哈,哈,够味!”
    “头一回吃这么香的涮锅,很独道啊,怪不得进门就听见四师弟和八师弟在吵,真可以在平阳县上开酒楼,生意一定不错,到时候师弟要的铜锅我都包了!”
    “三师兄说笑,我可没空打理酒楼,大家尝尝这个。”
    梁渠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盘黑漆漆的玩意,端到桌面上,盘子里是手掌大的薄片,上面布满黑点,正是火锅灵魂——毛肚!
    他特地让杨府下人买来处理过,泡在冰水里头,黝黑油亮,品质非常好。
    徐子帅夹起一片反复观摩,半晌才想起来是什么玩意。
    “牛肚?下水也能拿来吃?”
    梁渠伸出两根手指:“徐师兄尝一尝,烫两个呼吸的时间,不可多烫。”
    徐子帅将信将疑地烫上一块,塞入口中,众人都把目光聚焦过来,却见他眉头越皱越紧。
    梁渠笑问:“如何?”
    “说不上来,我再尝尝。”
    又烫一块,嘎吱嘎吱的脆响过后,徐子帅吞咽下肚。
    “这下呢?”
    “不好吃,你们别尝,我替你们遭罪。”
    众人才咂摸过味来,向长松一把将挪过去的毛肚夺过来。
    “不好吃你还夹!?拿来吧你!”
    “徐师兄不够意思了啊。”
    杨东雄也试探性的尝了一块,点点头。
    “口感很好,头一回吃这般爽脆的东西。”
    “大家尽管吃,我让胡叔做了许多,后边还有好多盘呢!”
    胡奇辣得额角冒汗,忽地感受到一股冷气吹上脖颈,他环顾四周:“师父屋里怎么那么凉快?放冰鉴了?”
    “不是冰鉴”杨东雄指向角落里呜呜冒水汽的冰台,“前些日子岳龙给我送来两个叫冰台的东西,大热天能冒凉气,晚上睡觉倒是舒服很多。”
    “有这好东西?哪能买到?我去买一件。”
    “岳龙说是帝都过来的新东西,要在市面上能买到,估计得过一段时间。”
    徐子帅颇为遗憾。
    “最近天真够热的,又是梅雨季,老下雨,人在外头闷得喘不过气来,每天练功都没法到院子里去,不然一身热汗,实在难受,我都开始修静功了。”
    卓师姐捞起几块熟肉:“后天那什么天舶商会不就开业了吗?说要办一场拍卖会,里面或许会有冰台卖,对了,拍卖会师父去不去?”
    杨东雄擦擦嘴角。
    “天舶商会的主事亲自上门给我送了请柬,想着左右没什么事,去一趟捧个场倒是没什么。”
    “听说天舶拍卖会奇珍异宝无数,上个月在淮阴府,卖了一本古籍,一百三十多万两!把我卖了都买不起那本书的一个零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百三十多万?那些东西跟咱们没关系,平阳县上的拍卖品估摸着也没那么贵重的宝物。”
    “倒不一定,除去帝都脚下的几个县,旁的县哪有咱们那么多人,那么多武师?再加上头一次开,肯定重视。”
    “有了它卖给谁啊?”
    向长松纳闷。
    寻常富商拿出几千两,上万两不是问题,可到了百万数级别,恐怕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才出得起。
    他们家里真的有矿,族人动不动都上千。
    徐子帅往自己的碗里舀了点清汤:“向师弟忘了那平阳县县令?简家不就是世家大族,一门三臻象,一百万两不是小意思,前两天还听人讨论,说他治灾有功呢。
    不说简家,还有岳龙大哥,国公爷的孙子,名头响当当,次一点的卫麟,爷爷是凉国公。
    缉妖司那边差不太多,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都是朱门、缙绅,咱们平阳县豪族不少的。”
    “咱们县变化真是一天比一天快,不知道大师兄回来还认不认得。
    前段日子我家旁边又起两座宅子,都是三进院带大花园,富贵得不得了,和九师弟家一样。”
    “我?我那简单,柱子上连个雕花都没有,只是地方大,义兴镇上的地皮又不值钱,更别说建的时候镇都不是,只是个小乡,想建多大建多大。”
    “以后就值钱了,等平阳县真变成平阳府,义兴镇肯定会纳入进来,到时候师弟的宅子在中间,那便是中心位置啊!”
    “三进院子带花园,多舒服我都不敢想,我那二进的小院住着都觉得没意思。”
    “说起来我没去过九师弟家,更没吃到师弟的乔迁宴,梁师弟什么时候补一个啊。”
    “今天这顿不就是吗?”
    “嘿,这羊肉卷我是亲眼看着从师父冰窖里拖出来的,能作数?”
    “怎么不能,师兄你吃得开心的不得了,现在翻脸不认人?”
    众人嬉笑吵闹。
    杨东雄与许氏倒是讲得少,乐呵呵看大家。
    ……
    光影如骏马加鞭。
    六月十八,未曾下雨,只是阴天,天地间蒙着灰灰一片。
    依据请柬上的信息,天舶拍卖会将在辰时五刻开始,预计一个时辰半,结束会提供午饭。
    梁渠晨练一番,洗了个澡,除去汗味,往衣柜里翻找一番,选了一件玄色带红边的劲装,很素但修身,是五月份师娘送的。
    自从拜师后,他就没怎么买过寻常衣服,只买过几双鞋袜。
    一到换季,师娘都会派人送衣服过来,款式挺不错,全部审美在线。
    一个拍卖会,没必要穿得十分华贵,能收到请柬的人身份全不一般,徐大哥等人指定也有,过去和他们比华贵?
    那不是故意过去丢人现脸吗?
    挂上香囊,收好腰牌,辰时一刻,梁渠拿上请柬骑上赤山出发平阳县。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梁渠穿过街道,仰望眼前高楼。
    昔日来平阳县,只几处地方去,杨府、埠头、书院、医馆,都在东南方,压根没来过西边。
    完全不知道西边平地起出一座三层大楼。
    雕梁画栋,莺满建章。
    粗略一算,整个天舶楼有个二十五米高。
    总三层,那一层少说八米,没进去都能猜到里头是何等广阔,豪气。
    只是……
    大楼的形制让梁渠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这样大堂式的楼宇有点不对味。
    仿若……一棵层层大树?
    梁渠轻夹马腹,赤山心领神会加快速度,转过一条街才发现整个天舶楼前几乎水泄不通。
    天舶商会的拍卖会普通人进不去,但这不妨碍他们在外边看热闹。
    有人,自然会有小贩,挑着一根扁担边走边叫卖馄饨,包子,糖葫芦。
    天舶楼前方更是熙熙攘攘围着一团,比肩接踵。
    梁渠不得已翻身下来牵马,他个子有一米八六,比旁人高出半个头,一眼看见人群中在杂耍。
    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单脚站立在木桩上,头顶大缸。
    闷热的天气让男孩脖颈上蒙了一层汗脂,非常均匀,乍一看像是刷上去似的。
    那大缸少说有男孩一半大,从手到脚再到脖颈,全都在颤,青筋暴突,细蛇一样在皮下扭动,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把骨子里的血都榨了出来。
    梁渠牵马走过去,周遭人不自觉的让开。
    他一身衣服干净整洁,连个折痕都没有,还泛着淡淡的香料味,怎么瞧都不是个普通人。
    类似的江湖把式梁渠以前见得少,难免驻足一番。
    听说按江湖规矩,头顶的大缸要是掉下来,那就得把摔碎的陶片生吞下去。
    “梁渠!看什么呢?”
    梁渠抬头。
    冉仲轼几人站在天舶楼门口向他招手。
    “来了!”
    都不容易。
    梁渠摸摸口袋,从里边掏出半粒指甲盖大小的碎银,有个一钱左右,扔进男孩身前的破碗里,引来一旁男人疯狂道谢。
    男孩咽口唾沫,满是盐粒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顶得更有劲了。
    “冉大哥,项大哥,白大哥。”
    梁渠来到众人跟前,自有小厮上前牵马。
    项方素撇了一眼后方。
    “几个江湖把式有什么好看的?”
    “觉得稀奇,以前没见过。”
    “走吧,你现在来,也收到请帖了吧,一起进去逛逛?”
    “好。”
    门口的管事瞧过请柬,躬身引一行人进门。
    梁渠跟着众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宽阔的大厅,刚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不仅是他,周边还有许多人驻足,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撼然。
    整个大厅几乎是一个广场,内里没有一根立柱,唯独最中心位置,生长着一颗极粗大的古树!
    树干碧如翡玉,粗壮繁茂的枝丫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蟒蛇般相互交缠盘绕,结成一个大顶,托举起了整个二层!
    这什么玩意?
    “梁兄弟没见过吧。”冉仲轼拍着他的肩膀,“碧玉虹桥树,咱们脚下的这整个天舶楼,都是从那棵树上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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