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拼命地下,同鞭子一样抽打地面,驱赶整条黑水河往前奔腾。
    舫船顶棚水沫纷纷。
    梁渠站在船檐下,遥望雨柱坠入两岸矮山,冲刷下来汇成瀑布。
    间或有树木垮塌,卷拔石块、黄泥,坠入黑水河,晕染开大片的黄泥污,又为湍急的水流裹挟,淡化。
    “水位在下降。”
    梁渠低头,河流水线与山体交界处往上数米皆是裸露岩壁,没有任何植被覆盖,且非某一处滑坡造成,舫船一路走来,皆是如此。
    大雨倾盆,黑水河水位非但没有上升,反而在下降!
    如此多的降雨不可能凭空消失,必然有另一个地方代替黑水河接纳所有多余水量,成为倾泻地。
    枝形闪电黯灭。
    斥候阿威震动翅膀,自天空中闪烁,飞落到船头上,它颤动翅膀,抖落水珠,额角两根触须轻轻晃动。
    梁渠眸光一闪:“附近有人?”
    阿威晃动脑袋。
    梁渠掏出地图览略。
    附近明明没有标记任何村庄,聚落。
    什么人洪水泛滥之际跑到黑水河岸上?
    “去看看。”
    阿威冲入雨幕。
    水多之地常植被繁茂。
    一座山岗小寨隐藏在两座矮山之中。
    蒙蒙大雨,密林遮掩,分外隐蔽。
    撑扦淋水,羊皮筏子顺着湍流撞到岸上。
    两个披蓑衣的汉子跳下筏子上岸,一个绑紧绳索,一個闯入小寨喊叫。
    岗哨上有人摘下斗笠:“吵什么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
    “来鱼了,来鱼了!”
    “来鱼?”放哨人指向天空,“你丫没看错,这种天气来鱼?那么大雨,把树当成船了?”
    “放你妈的屁。”蓑衣汉子大骂,“老子招子亮的发光,那么多年看错过?”
    放哨人翻身坐起:“大鱼小鱼?”
    “大鱼!我瞧得真真的,船上载着匹枣红色大马!少说值这个数!”蓑衣汉子竖起两根手指。
    不少啊。
    放哨人赶忙拉开门,放两个蓑衣汉子进去,几声喊话,整座小寨迅速苏醒。
    “当家的,当家的!外边来条大鱼!”
    “大鱼?”卢新庆睁开眼,听得外头雨声纳闷,“雨停了?”
    “没停,冒雨来的。”
    “没停?”卢新庆从床上坐起,抓起一件单衣披到身上,“说清楚点。”
    “是张顺和关显逮着的,两人厅堂里等着呢!”
    黑水河急,鱼溜得快。
    卢新庆不敢怠慢。
    “走!”
    十数位水匪呼啦啦挤进厅堂。
    卢新庆把臂膀套进袖子从边上小门里出来,询问详情。
    “当家的,雨太大,具体的我们哥俩没怎么看清,只瞧见那小船中间跪着一匹枣红大马,我远远一瞧就觉得是匹好马,至少值个二百多两!”
    二百多!
    水匪们哗然。
    “确定是小船?”
    “确定,船大小哪能看错,谁家小船上装那么匹好马,还是舫船,定是个出急事赶路的马贩!倒霉碰上发大水,咱们把他劫了,神不知鬼不觉!哪个也找不着!”
    关显附和:“没错没错,肯定是马贩!咱们赶紧准备着,今个水忒急,让他过去了,指定逮不住!”
    卢新庆脑子转得飞快。
    水匪不是好当的,实力不行,不敢动大船,只能劫小船,小船能值几个钱?
    尽是些打渔的老头梆子,一把老骨头卖了都不值几个钱。
    张顺,关显两个不懂马的,哪看得出是好是坏。
    说二百两定是吹牛,生怕放走大鱼,实则卢新庆也闷得生疮。
    一匹马,保底几十两是有的。
    手里的刀全是缺口,早想换上一把。
    卢新庆无有迟疑。
    “劫!”
    “好!”卢新庆身旁的大汉手一挥,“兄弟们,罩上面抄家伙!当家的前些日神功大成,正好试试那家伙成色!”
    “好!”
    “抢他娘的!”
    水匪们在脸上绑好油彩面具,呼啦啦冲出小寨。
    他们解开羊皮筏子,扒住从树上垂下来的绳索,候在湾中。
    殊不知,密林中阿威将一切尽收眼底,通过精神链接把话语一字不动地传递出去。
    大雨中,舫船冒头。
    水匪们聚精会神,望见舫船中的红影神情大喜。
    “是马,是马!”
    “老大老大,真是马!好马!”
    “我看到了!”
    卢新庆瞧见红影也是一愣,那马气势上当真跟别的马不同,怪不得张顺,关显两人说能值二百两。
    两个没见识的土鳖。
    少了,起码三百两!
    卢新庆心头火热。
    等船靠得近些,一个人影忽地出现在船头,靛青色长服分外显眼。
    有人质疑:“怎么……像是官服?”
    首先报信的张顺难咎其辞,闻言顿时结巴:“官……官,官服?那是官服?”
    卢新庆实力最高,目力最好:“样式不对啊,黑色,额,藏青?胸口好像就一片白纹?你见过这种官服?”
    众人一愣。
    是啊,这是哪门子官服?
    说像官服的水匪陷入沉思,自我怀疑道:“那是我记错了?”
    张顺大骂:“妈的,让你小子给吓住了,狗屁的官服,就是一身花里胡哨的锦服!”
    关显添油加醋:“县令七品官出行都有大船,真是官也是小吏,撑死二关,有当家的在,怕他作甚?”
    “就是,你看他,坐舫船,外乡人!”
    一众水匪深以为然。
    黑水河湍急,别县用的乌篷船,舢板容易翻,本地人多是用羊皮筏子,又快又稳。
    对方不用羊皮筏,外乡人一个!没跟脚!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愣是给互相劝住。
    “关显说得对,大家莫怕!”
    卢新庆低喝,他一掌按上岩壁。
    “爪为筋之余,齿为骨之余,发为血之余,舌为肉之余,此为人体四梢!
    我所学四梢炼体功,是华珠县磐山武馆的独门法门!如今更是筋梢大成!指甲坚利堪比刀剑,动辄穿胸挖心,四关以下,难有敌手!”
    言罢,卢新庆屈指扣住石块,当着众人的面握捏石块,捏成纷纷碎末,淡黄石灰适才飘出,为潮闷的水汽裹住,消散无踪。
    水匪见之士气大振!
    小小马贩,当家的手到擒来!
    待舫船进到三十丈,数张羊皮筏下饺子般从湾流处冲出,一涌而上。
    然未等冲到舫船四周,弓弦炸响,一支箭羽刺破雨幕,炸穿水雾,轰中羊皮筏。
    轰!
    箭矢电光四溢,木筏下十数张羊皮全部炸开。
    三位水匪惨叫一声跌落入水,卷入洪流消失不见。
    剩下一十二名水匪愣在原地。
    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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