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沈柠院,贾珍还是很不放心。
    他烦躁的转过来转过去,终于道:“母亲,您怎么就能信他王子腾呢?”
    那可是个无耻无信的小人。
    当初说好,贾家扶持他接管京中军务,他也无条件的站在贾家身后,可是贾家把他扶上去了,他呢?得陇望蜀,居然还想得到贾家在军中的一切,更因此害了大姑姑一家。
    这样的人,如何能信?
    “……若不然呢?”
    沈柠冷静的回以四个字。
    贾珍的脚步一顿。
    “首先,你要相信王子腾是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相处,很多时候,都更容易。
    大家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虽然没有儿子,可是王家也有一大家子。”
    这时代的人,重视宗族。
    族法大于国法的事多着了。
    “他不会拿王家的一大家子,跟倭人换我性命的。”
    沈柠道:“就算他很想要我们母子的命,也只会用另外的方法。”
    用倭人,一旦被查出来,不要说他王子腾,整个王家都得臭。
    王子腾不会那么蠢的。
    抛开这些不谈,隐隐的,沈柠也更愿意相信,他王子腾作为武官,对外时的血性和操守。
    “珍儿,与其防王子腾,你还不如管住你二叔身边的人。”
    这时代,很多男人都觉得自己的后宅妻妾和睦,他们享受齐人之乐时,根本不知道妻妾之争的惨烈。
    他们觉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这个不能生了,还有更年轻的替他生。
    根本不知道,一个母亲能为孩子做到何种程度。
    哪怕红楼梦里的周姨娘好像透明人一样,一辈子什么都没做过,但看到她时,沈柠就是感觉不安。
    “……儿子……知道了。”
    政二叔身边的都是贾家的家生子。
    贾珍感觉还挺好,但母亲这样说了,他多关注些就是。
    “行了,我这里没什么大事了。”
    沈柠赶人,“你去西府找你赦叔,跟他说说两府的安全问题,西府虽然不好再置府卫,但是,多派些人过来跟焦大学学是没问题的。总不能每次有事的时候,都要从这边借人。”
    “是!儿子这就过去。”
    西府已经有几个人在这边跟着焦大了。
    但他们首先要跟琏二弟。
    府里的安全以及珠儿那边,根本就顾不上。
    贾珍急匆匆的走了,此时,谁也不知道,王子腾已经在正阳街上,绕了好几圈。
    “停下吧!”
    他在路口下了车,提起衣摆,径直敲响最怀疑的那一家。
    “谁啊?”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听里面的动静,她正慢慢的过来开门。
    “大娘!讨口水喝。”
    啊?
    里面的老大娘微微一愣,但是看他们一行五人高大威猛的样子,又不敢拒绝,“有水,有水,柱子,快,拎壶水来,有路人讨水喝。”
    “来了。”
    叫柱子的三十来岁样子,一副忠厚老实样,他拎着一个大茶壶,急匆匆的过来,“来来来,几位大哥,喝水喝水。”
    他就带了一个粗瓷碗,当场满上一碗,“大哥,您先来?”
    说着,他一边把水递给气势最足的王子腾,一边又偷偷瞅了一眼刚刚巡逻过去的一队兵丁,看到他们,好像就松了一口气似的。
    只这个动作,就让王金打起了退堂鼓。
    这家不可能是倭人。
    这条街不仅顺天府的人在翻,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在翻。
    他感觉倭人的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住这里。
    “多谢!”
    王子腾喝了水,道了声谢,就把碗递给王金。
    王金不敢耽搁,忙伸碗等着倒水。
    “兄弟,今天怎么回事,以前摆摊卖水的,怎么都不见了?”
    “啊?您不知道?”
    叫柱子的隐透着说八卦的兴奋,“昨天下半夜,顺天府有一处屋子起了火,就在大家忙着救火的时候,董大人遇刺了。据说刺杀他的是倭人。那些倭人啊,因为他那什么治倭之策,立准了要杀他。”
    “倭人的胆子这么大?”
    王子腾好像很不可思议的看了柱子,再看老太太。
    “唉!谁知道呢。”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董大人可是好官。”
    母子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倭人,更不像奸细。
    王金以及三个护卫,都觉得他们可以退了。
    但是王子腾没,反而拿过柱子手中的茶壶,亲自倒水,“那怎么就认定是倭人呢?”
    “听说他们说的话,”柱子抢答,“还有武器以及武功招式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噢~”
    王子腾点了一下头,“是这样吗?”
    他一个手刀砍过去。
    ‘呼’的一下,速度快的惊人。
    虽然是手刀,但是,练家子都能看出来,这手刀虽无锋,一样能断石裂砖。
    柱子大惊,几乎下意识的就一个后仰。
    但王子腾的手刀也在中途变招,只见他上前一步,由击脖改为直劈其肚腹。
    不仅如此,他的右脚也蓄势待发,那满身杀意有如猛虎下山般不可抵挡。
    所有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这边的老太太刚要哭喊柱子,王金的手已经捂了过来。
    他们老爷已经出手,那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闲着。
    柱子顾不得老太太,他正处生死关头。
    后仰的瞬间身体微撇,一手拄地时,一脚已经蹬出。
    呼~
    空气好像被他这一脚蹬爆,劲力高的吓人。
    但王子腾何许人也?
    身体微侧,手刀一变,改击为拿。
    对方的脚力虽快,但一拿一拉间,他还是迅速扯住。
    柱子知道不好,身体腾起的瞬间,亦借着他的力道猛的探起,双手同时化刀,想要夹击王子腾的脑袋。
    现场转变得如此之快,是让人没想到的。
    那老太太眼见柱子暴露功夫,而马车里又‘咻咻’飞出几把大刀,不敢再有任何侥幸心理。
    这几个人就是立准了要杀他们。
    虽然不知他们哪里惹到了人家,但不还手,就是个死。
    哪怕百多丈外就是兵丁,可等他们救援过来,也足够人家杀他们几回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隐隐的,他们都感觉这几人身上有兵匪之气。
    贼遇兵……,那自然是下意识的感觉自己暴露了,心慌了。
    一瞬间,这老太太顾不得柱子,右手在腿边一探,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直向王金刺去。
    与此同时,屋子里接二连三射出十数把柳叶飞刀。
    咻咻咻~~~~~
    刚刚接到大刀的三个护卫,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抡起大刀‘叮叮叮’的斩落飞刀。
    “倭人哪里走!”
    王子腾知道他的人带少了,但也没什么遗憾的。
    官场上他吃肉,总要让别人喝碗汤。
    要不然,他这么精准的找到倭人,很可能会被某些人怀疑有通倭之嫌。
    所以这一嗓子亮得极为精准。
    周边的巡逻兵丁一听倭人,哪还管其他,一齐杀来。
    他们武功不济,但配合不一样。
    尤其巡逻的兵丁,六人一组,大刀、弩箭、火铳各配二人,近攻远攻以及杀伤力俱有,此时上前,倭人想逃基本不可能。
    尤其昨夜,他们还伤了四个同伙。
    不过一刻钟,屋子里的九个人,俱被拿下。
    消息传到顺天府,董孝全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是受伤了,但不是外界传言的重伤。
    可……
    “他们就藏在街口?”
    董孝全气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关键是,那些倭人居然是赋闲在家的王子腾先发现。
    这让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让顺天府衙门的脸面往哪里搁?
    传出去,他……
    “说,他王子腾是怎么发现的?”
    “一看手,那叫柱子的手上老茧跟我们一样,二……”
    慢慢走进来的王子腾道:“二是那屋里新熏了艾草,还有很浓的姜味,表面看,是那老太太在艾灸,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掩盖血腥味。”
    “……”
    董孝全的眉头拧了拧,“王大人就不怕杀错了?”
    “没习过武的,自然反应不及。”
    王子腾笑了笑,“王某能出手,自然也能收手。”
    “所以对方是下意识自保了?”
    “是!”
    “哈哈哈,恭喜王大人!也感谢王大人替我大昭拿下这些倭人。”
    董孝全拱手道谢的时候,倭人被拿的消息,也在京城迅速传开。
    ……
    宁国府,沈柠和贾珍听到兴儿说倭人是王子腾所拿时,面上都有些复杂。
    “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倭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怎么……”
    “大爷!”
    兴儿忙道:“奴才打听过了,那家原是卖羊肉汤的,老夫妻两个只有一个女儿,招的女婿,据说女婿能干又孝顺,成婚两年还没孩子,一家四口去城外上香的时候出了意外,老头死了,老太太瘫了,他们女儿又受了惊吓,发烧后呆傻了,那女婿就把自己老娘接来帮忙照顾,然后慢慢的一家子都来了。
    街坊邻居都说,他们家是好人,照顾老太太,照顾呆傻媳妇很是尽心。
    尤其来的两个兄弟,还去走镖帮那女婿养活一大家子人。”
    沈柠:“……”
    贾珍:“……”
    “因为这些,从来就没人怀疑过他们家。”
    兴儿又道:“而且董大人从御史台转到顺天府不过三年,哪能想到这家子有问题?”
    若不是王大人,谁能把倭人往那家人身上想?
    沈柠明白他的未竟之意,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一下,王子腾就算回不了京营,皇上那里也定有另外的安置。”
    在上位者眼里,有时候人品根本不算什么。
    他要的是孤臣,能臣。
    王子腾勉强能算得上了。
    “母亲,您说他是不是有预谋的去找倭人?”
    “应该是吧!”
    “那……”
    贾珍想说,他怎么就能肯定是那一家子?
    但想想人家曾任京营节度使,京城的舆图一定就在他家挂着。
    就好像那舆图曾在他家挂着一样。
    当年他爷爷和爹,也能仅凭一张舆图,让人去拿人。
    “那什么?”
    沈柠看向好大儿,“王子腾要是没点本事,也不能去坐你爷的位子。”
    虽然并没有坐多久,但人家坐上去了。
    红楼里,他奉旨查边,旋升九省都检点,最后升了内阁大学士。在回京任职的路上生了病,被人一副药给治死。
    这么大的官,被人一副药治死……
    显见那时的王子腾,就算没有完全掌控京营,皇帝也怕他闹事。
    把他调离出去,再升官升官,然后又在他春风最得意的时候,一把按死……
    沈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珍儿,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别人。你要知道,在你小看别人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你离死不远的时候。”
    “……儿子知道了。”
    贾珍走的时候,心情很沉重。
    同样,隔壁的贾珠心情也很沉重。
    大舅是个有本事的。
    可他们两家已经翻脸。
    以后……
    贾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大爷!”
    李纨给他端来一杯茶,“大舅的事,你就不要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算他重新被重用,哪怕为了名声呢,也不会对贾家怎么样。”
    这?
    倒也是。
    但贾珠还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爹没那么糊涂,大舅就算再有野心,也不敢那般明目张胆。”
    那他们两家就能因为彼此的利益,维持住亲戚的关系。
    “算了,就这么着吧!”
    贾珠努力打迭精神,“这件事,不必告诉母亲了。”
    爹娘都特别不靠谱。
    他不能不操心。
    “我知道的。”
    李纨心头一凛,迅速点头。
    婆婆太能闹腾了。
    “今天送饭,太太又打了周姨娘一巴掌。”
    李纨道:“大爷,太太老这样……”
    “那就让小丫环送。”
    贾珠很烦躁,“实在不行,就找个长相凶点的婆子送。”
    他觉得周姨娘很不错了。
    照顾父亲照顾得非常好。
    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母亲老这么欺负人家,实在太过了。
    “成,我明天跟她说。”
    对公公婆婆两边,李纨是不会出一点主意的。
    一个不好,她不仅里外不是人,还会让贾珠跟她离心。
    “现在就去跟她说。”
    贾珠道:“就到父亲那里跟她说。正好,也让父亲听听。”
    父亲一心想罚母亲。
    反正是他不好过,母亲也别想好过。
    母亲这样……
    那就顺顺父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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