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林觉正在山上砍柴,劈落一地碎枝,忽听身后有道少女声音。
    “咵……”
    手中柴刀依旧劈下。
    回身一看,正是道观的小师妹,她和林觉一样,已经穿上了新做好的道袍,和齐云山不同,是浅浅的灰色布料。
    而她长得不矮,面色白净清秀,下巴小巧而尖,此时就站在下方树林中仰头看他。
    “什么事?”
    林觉擦了把脸上的汗,也看向她。
    身边小狐狸叼着一根细枝,也转头看她。
    “师兄你看!”
    小师妹高举双手,两截白嫩的胳膊很自然的便从垂落的道袍宽袖中显出来,手上捧着几颗丑梨,当宝一样展示给他看。
    和鸭蛋差不多的大小,甚至小的只有鸡蛋那么大,表面并不规整,是这山中长的野梨。
    “我在路上摘的,山里有好多呢,看着不好看,也不大,但是特别好吃,一咬下去全是水,皮都不见了,而且光是闻着就特别香!”
    林觉在来的路上也看见了。
    要不怎么说山中灵气足呢,哪怕是寻常一颗野梨,也香甜极了。
    不过也远比不上此时小姑娘捧来与他炫耀分享的神情。
    “给我的吗?”
    “当然!回去我再摘!”
    “多谢师妹。”
    “师兄不必客气!”
    小师妹学着师兄们的语气,随即将这一捧野梨放下去,一只手攥着道袍兜着。
    “师兄你看!”
    又是一声,声音清脆,回荡山间。
    少女这次只举起一只手,也只露出一截胳膊,而在她手中,正握着几颗石头。
    只见她握紧拳头,手腕处细筋登时一冒,眉眼嘴角也跟着用力。
    再松开手——
    一篷石粉沙沙落下。
    “你学成了?”
    林觉睁大眼睛。
    “入门了!学会了!师父说我天赋不错、很好!”小师妹迟疑了下,修改用词,又弯腰捡起一颗稍大些的石头,对林觉说道,“师兄你看!”
    “嗤……”
    石粉倏倏直落,洒在地上。
    像是证明刚才不是戏法一样。
    “看见了看见了。”林觉点点头对她笑道,“厉害厉害。”
    “师兄你看!”
    弯腰又捡一颗,演示给他看。
    “看见了看见了。”
    林觉回过身去,继续砍柴。
    小狐狸则是看了看小师妹,又看了看林觉,随即也继续叼着细枝,迈着小碎步放到旁边,聚成一堆。
    “师兄,我之后可能不能再和你一起砍柴了。”
    “嗯?为什么?”
    “师父说我天赋很好,但是这"齑石"之法是比较死板的法术,须得勤加练习。”
    “怎么练习?”
    “师父说的,我们和仙源观代代交好,但是从这里到仙源观要翻好几座山,每座山都很陡,我们现在走的路是以前浮丘观的前辈修的,就是以前学齑石之法的前辈修的。虽然穿山又翻石,可其实修得很糙,并不好走。”小姑娘一板一眼,像是重复,“师父说的,我天赋比他们都好,让我去把路重新修一下,打成阶梯,顺便练习法术。”
    小姑娘走过来,将梨儿放在地上。
    “说是方便他过两年腿脚不灵光了、还可以去拜访仙源观,也方便以后浮丘观的弟子和仙源观往来。”
    林觉又砍一刀,听着却不禁转身。
    ()
    小姑娘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清秀柔弱之时,白白嫩嫩,惹人生怜。
    柳发不浮,实是微风太弱,身段不显,只怪道袍太松,其实这个小师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就是平常的性格让人很容易忽视这一点。
    可是……
    这不是去当修路苦工吗?
    林觉不禁皱起了眉。
    “师兄你看!”
    猝不及防又听见这么一句。
    刚好旁边有块花岗岩大石头,见他转过身来,小师妹当即便抬手并掌,朝着大石头上一拍。
    “啪……”
    岩石上顿时多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灰白,风一吹,散开一道粉末。
    小师妹睁大眼睛盯着他,眼睛好亮。
    “……”
    林觉仔细一想,认可了师父的决定:“师妹你听师父的吧。修路这种事情本就是好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更何况还可以练习你的法术,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也这么想!”
    “嗯……”
    “师兄你看!”
    “……”
    小师妹过了一会儿才离去。
    林觉则是继续砍柴。
    此时陪着他的,只剩身边这只小狐狸了。
    这只小狐狸还处在成长和学习的阶段,不好说是将人当成了它的同类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人,也可能是身边常常见到的只有人,于是总爱跟着人学,见人做什么它就想跟着做什么。不过这倒也是动物幼崽的天性了。
    这小东西挺有责任感,见此前林觉砍柴小师妹捡柴搬柴,如今小师妹不在了,它就学着捡柴搬柴,堆到一起。
    只是细枝还能拖动,若是大一点的枝条木块,它就搬得十分艰难了。
    艰难归艰难,它也不放弃。
    总之是要帮点忙。
    至于这小师妹——
    林觉也问过师父。
    这小师妹是家中独女,家中没有男丁,村里总有干活的需求,于是她小时候一直被当男娃养,这可能是她不娇气的来源。
    只是女娃毕竟不是男丁,稍大一点,家中就想把她嫁出去。恰好她长得不错,惹人怜爱,便收了些银钱,把她许配给村中富户家的长子。
    在这年头,这或许也不是坏事。
    说来也巧,还没过门,那人病死了。
    再后来村中闹了妖怪,是个水妖,自称河伯。如今朝廷对地方掌控力逐渐下降,妖怪猖獗到索要人祭,村人觉得她不祥,便将她献给水妖。这只水妖就是林觉在丹熏县时听说过的,老道除掉的那一只。
    林觉初见她时,她穿了一身好衣裳,当时还以为她家境不错,却是后来才知道,是穿给“河伯”看的。
    也是有些讽刺了。
    不过这小师妹倒是大气,既没有因此惊吓成病,也没有忧郁成疾,小小年纪,竟然反倒有些忘却曾经的洒脱。
    林觉继续砍柴。
    口渴累了,就吃梨儿。
    ……
    次日黄昏,林觉在院子里扫地。
    此时的山中真是清幽极了,扫帚每在地上挥动一下,都磨出沙沙的声响,在观中林中回荡老远。
    云豹趴在门口歇息。
    几只猫儿散在院中,各自或趴或坐,中间混入一只幼年狐狸,正扭头学旁边的猫儿,抬起一只爪子来舔个不停。
    忽从外面走来一个叫花子。
    叫花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是灰,挎包上是灰,脸上也都是灰,隐约辨别出青涩的面容和身上的道()
    袍,旁若无人的跨进院中。
    云豹扭头把她盯着,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头。
    院中猫儿也都齐刷刷的看着她。
    狐狸眼中更是露出明显的疑惑之色。
    “师兄!”
    乞丐一看见林觉就朝他走了过来,径直来到他的面前才站定,将手伸进挎包一阵摸索,掏出一把地果。
    “师兄你看!”
    说着捧在手里,递向林觉。
    自然,手上也都是灰。
    不过地果散发出的胜过大多数水果的香气却是十分诱人。
    “……”
    林觉低头看看她手里的地果,又抬头看看这个人:“师妹啊,你怎的成了这个模样?”
    “修路修的!”
    嘴唇上是灰,一张嘴,嘴里都是灰。
    “怎么嘴里也是灰?”
    “因为我用法术要把石头打成粉啊,人要喝气的,一喝气,就把灰都喝进嘴巴里了。”小师妹说着,好像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师兄你先拿着,今天我在修路的时候看见崖壁上有好多,我法力用完了就摘,摘了好多,特地给你带回来的。”
    “你没吃吗?”
    “吃了啊,我吃了好多,边摘边吃,都没洗,不知道会不会肚子痛。”小师妹说着一顿,“我都想学一学师兄你正在学的服食之法了。”
    林觉已从她手中接过了地果。
    捧着地果,转身走出几步,还没将之放进灶屋,便又听见身后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转头看去,见小师妹竟是很自然的接过了他的扫帚,已经开始扫了起来。
    灰尘在扫帚下聚集成堆。
    这人好像不会觉得累的。
    看她这样子,林觉心中忽有所感——
    昨天早上看见的小师妹的模样,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了。
    ……
    此后一段时间,大概都是如此,修灵练法,砍柴打水,闲着就干点杂活。
    灯火纸窗修竹里,常有诵经声。
    不知阴阳灵法是否适合林觉,总之林觉天赋也算上佳,修行一个多月,用老道的话来说,倒也有了微薄的道行。
    最开始时,由于小阴阳法注重“稳妥谨慎”,修行之时是以弱气撬动强气,而这时道行又浅,人体又弱,不能承受太强的阴阳灵韵,因此林觉和小师妹修行大多在午夜和正午左右——这两个时候阴阳之气差距最大,强气最强,弱气最弱,他们才能承受。
    正午还好,午夜就太过磨人了。
    这年头很少有人熬到午夜,大多是天一黑就睡了。
    现在算是好了,过了那个阶段,除了晨昏时候不可修行,别的时候都可修行,只修到一种莫名的“倦态”时结束就是。
    听说未来道行高了,便时时刻刻都可修行,只是小阴阳法效率始终比不上大阴阳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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