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神灵吗?”
    林觉看见刘太的身体背对着他缓缓跪倒下去,又趴在地面,直到斜向歪倒,整个身体开始缓缓消失。
    与此同时,这方狭窄天地也在消失。
    “不过如此……”
    林觉知晓这刘太侯只是个小神,而且是个邪神,不过自己应他所邀,来到这里与他争斗,其实是主动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刘太是占便宜的。
    在这里自己此前一直用不了法术,连咒御和附剑咒都用不了,更没有豆兵和飞镖,等于是绑着手脚在和他打。
    若是换了白天,自己主动去找到他,要除掉他肯定比现在容易很多。
    不过话说回来,刘太也算可以了,毕竟生前乃是军士武人,本身就有一身本领,也有一颗争斗的心,换了寻常地神社神,例如那些因为德行出众或者做了好事而被百姓塑像立庙敬为神灵的,哪怕是正神,恐怕也不如他。
    这时越发觉得师父说得对——
    神灵值得敬佩的,真是德行。
    这一点其实和人一样。
    没有几息时间,这方天地便彻底消失,林觉自然失去了所有视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已是舒家楼上。
    自己还是躺在长榻上,怀中抱着自己的长剑,狐狸缩在长榻另一边、挨着自己的脚缩成一团白色厚毯,也正迷糊的睁开眼睛。
    “嘤~”
    醒来之后的狐狸明显觉得奇怪,分不清是真是梦,便站起来,抖抖身体甩甩脑袋,然后疑惑的盯着他。
    林觉则是第一时间摸向怀里。
    五枚豆兵还在。
    飞镖也在身上。
    甚至装丹药的小瓶也在。
    顿时松一口气。
    又见狐狸扭过头,看向一旁。
    林觉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又抬起手来,指尖上方一寸的地方顿时亮起一颗火苗,照亮屋内。
    只见舒承志正站在自己的身边,满脸惊疑瑟瑟发抖的看着自己。
    随即又指了指旁边地上。
    林觉正想问他,目光一转,便见火光映照之下,舒承志指的地方,地上掉了一柄大约两尺长、筷子粗细的小枪,还有一口一尺长的小剑。
    林觉起身过去捡起小枪小剑。
    “这个尺寸……”
    联想到昨天舒二叔所说,那刘太侯原先用了两百多年的神像就只有两尺高,便知道了,这定是原先神像上配的长枪长剑。
    毕竟曾经几十年的旺盛香火,后面又有一百多年陆陆续续的祭祀,这长枪长剑也得了灵韵。
    可以融了做成豆兵的兵器。
    就在这时,旁边又有开门声,接着是有人踩动木质楼板发出的声音,有流动的烛光和影子,直到房门被推开。
    “吱呀……”
    进来的是刚披上衣裳的舒二叔,还有旁边满脸慌张的妇人。
    “怎么了?”
    “怎么了?”
    林觉看向他们,他们也看向林觉和舒承志,双方同时问了同样的话。
    “林、林二哥,刚才,刚才你说梦话了,我我起来看你,见你一直在抖,好像好像做噩梦了。”舒承志颤抖的说,“后来又说了几句梦话,我就忍不住叫了爹娘,你就、你就醒了。”
    说着停顿一下,指着他手里:
    “再再然后,就有这个,这两个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落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林觉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
    倒是舒二叔和妇人更紧张了,连忙看向林觉,又看向他手中的小枪小剑,自然认出这是刘太侯原先神像上的,立马大惊。
    “不必害怕。”
    林觉从容的走过去,点燃屋中烛台,两盏烛光洒满整间屋子:“刚才那刘太侯来梦里找我,和我相斗,已经被我打死了,这就是他的兵器。”
    说着顿了一下:
    “至于他现实中还活没活着,等明天天亮之后,你们去岭山坳他的庙里看看就知道了。我用火把他烧了一圈,又用剑从他背后刺穿胸口,如果他的神像也有类似的伤,或者碎裂的话,就是已经被我除掉了,以后再不会有这类事情发生了。”
    “当真?”
    两个中年人闻言,顿时激动不已。
    舒承志也睁大了眼睛。
    本是不敢置信的,可看林觉神情又不似作假,尤其地上凭空掉下来的小枪小剑,是骗不了人的。
    “看看就知道了。”
    “若是如此,真是大恩啊!”舒二叔说,“你要什么我们都愿意给你!”
    “舒二叔说笑了,大家都是同乡,以前在村中时,我们一家没少蒙受大家的照顾,我所做的也是应当的,哪里值得道谢。”林觉说道,“只愿以后我家大伯大娘与堂兄依然住在村中、依然能与大家保持和睦的邻里关系就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回去休息吧。”
    “真没事了?”
    “就算有事,也有我在。”
    “好好好……”
    夫妻二人这才端着烛台回去。
    林觉也看向舒承志。
    若是自己也姓舒,这人高低算是自己族弟,有心想要告诫他两句,好让他今后避免类似事情,可是仔细一想,他也没做错什么事情。村中书院里的老夫子对于舒姓子弟的德行教育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只得说一句:
    “好好休息吧,这事怪不得你,今后拜神,挑有德行的神灵去拜就是了,也不必杯弓蛇影,内心忧愁太重。”
    之后舒承志依然不安心的又问了他两句,虽然有些啰嗦,林觉却也知晓这是人之常情,耐着性子与他讲解,终于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林觉也在长榻上重新躺下。
    心中想的则是,刚才经历的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象,有几分真又几分假。
    总之身上是有一些淤青淤紫的。
    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却没想到,竟又有神灵降梦来。
    这次不像刚才的刘太侯,是用言语呼唤一步步让自己走进去,也不像曾经在黟县神君庙,不知不觉就进了幻梦。
    这位没有刘太侯那么诡诈奸猾,也没有意离神君那么高的本领,只能降梦而来,到了林觉身上,由于林觉自己也有道行,倒像“敲门”似的。
    林觉感觉到了,隐隐听到一些声音,这才逐步谨慎的放松一些。
    眼前顿时有了画面。
    自己乃是站在三姑庙的门口。
    朱红色的庙墙,头顶写的是“显济庙”三个字,下方写着楹联:
    千秋祭祀保四方风调雨顺;
    万代景仰护九州国泰民安。
    “林觉。”
    里头有人叫他,是个女声。
    透过庙门,可见里头的池塘。
    林觉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三姑庙大概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有些光影过亮、又有些模糊虚幻,进了院子便能透过大殿门看见里头神台上站的三位女神了。
    此时的她们栩栩如生,而庙宇中别的神像则都不见了。
    “林觉。”
    喊他的是三姑中的大姑。
    “见过三姑娘娘。”林觉走进大殿,第一时间行礼,“多谢三姑娘娘此前相送的恩情,又多谢三位娘娘护佑舒村百姓。”
    “快走!”
    这话是小姑说的。
    “嗯?为何?”林觉直起身来,不解的问,“那刘太侯不是已经被我除掉了吗?”
    “再不走恐怕会有不利。”
    “为何?”
    “罢了,此是梦境,多讲几句也不过一瞬之间,就多给他说几句吧?”二姑开口说道,“不讲清楚,他就算离去了,怕也走得不果决。”
    林觉皱着眉头,便认真的听。
    “那刘太侯是被你除掉了,不过这件事我们早就察觉不对。”
    小姑接了她的话:
    “从去年冬天开始,村外就一直有妖鬼试图侵扰我们舒村村民,只是一来一直没有找到恰当合适的机会,二来这些村民常常祭拜我们,因此只要不主动接触妖鬼,我们都能庇护他们。直到这次,舒家子弟承志在外读书,既少有供奉我们,又主动与他刘太侯有了牵扯,因此被他趁虚而入。而他也有香火神通,我们也难对付。”
    听起来像是在解释为何她们没能护住舒承志,又似乎想借自己的口告知村民,让村民知晓她们做的事,同时委婉的让村民们多诚心供奉。
    林觉虽然如是想着,但也觉得没有什么。
    神灵确实需要保佑于人。
    神灵也确实需要香火。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三姑娘娘能够庇佑舒村,使得此前妖王动乱,舒村都不受影响,已经是这年头地神的楷模了。至于没有经常来上香的人,她们是故意不庇护,还是确实庇护不了,实在没有必要深究。
    而此时显然有更重要的事。
    “我们早就觉得不对,有所怀疑,一直觉得他们在图什么,一直不知。”小姑说道。
    “现在也不知。不过此时此刻,却已经有妖怪到了外面村口。”二姑说道。
    “细想那刘太侯,他因打仗英勇、作战得力成神,却又因为年轻时品行不端、欺行霸市,从而无法受封正神。一开始还好,毕竟做了神,有那么多人来拜他,倒也做些神灵该做的事。时间一长,香火逐渐凋零,心便又不正了,在这世上待得越久,就越怕死怕消亡,这次多半也是遭了这些妖怪的蛊惑和利用。”
    林觉一听,顿时眉头紧皱:“什么妖怪?”
    “也许是与刘太侯有关、来为他报仇的。”
    “但更可能就是来找你的。”
    “总之快走,若是顺利回了黟山,没有事情,再叫上师长来对付它也不迟。”
    三位女神一人一句的说道。
    “这妖怪比刘太侯厉害很多,不管是来为刘太侯报仇,还是就是来找你的,你都对付不了。”大姑再次开口说道,“我们可以将它挡住,但它恐怕是在村外等你,等你事成出村,恐会遭袭。不如我们先迷惑它,让它以为你还在村中,你则趁夜、翻山离去。”
    “这……”
    “速做决定。”
    三姑都看着他,大姑神情温柔,挥手散去梦境,二姑笑着说他有道行了,小姑则焦急的催他离去,梦境便在此时缓缓消失。
    林觉顿时又坐了起来。
    这时舒承志还没睡着,狐狸也没睡着。
    果然只是一瞬。
    林觉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这是什么妖怪?又有什么意图?
    难道又是一个和罗刹鸟一样记仇的妖?或者干脆就是那罗刹鸟搞得鬼?
    “承志。”
    “怎么了林二哥?”
    “没事,问你一个问题。”林觉本想直接问的,但听他话语紧张,便也将语气放得柔缓了些,“此前为了对付这刘太侯,除了老夫子,你家爹娘都请了几个术士巫婆来?”
    “请了两个巫婆,请了三姑庙的庙祝,请了一个术士,还有一个和尚。”
    “他们都如何了?”
    “没如何。”
    “没有和那刘太侯斗上吗?”
    “两个巫婆没有,只是没有用。三姑庙的庙祝也没有,只说三姑对付不了他,术士和和尚与那刘太侯斗了一下,只是依我看、依我看,那术士是装的,刘太侯两三句话就把他吓跑了,只有那个和尚,和刘太侯斗过了,但是也没受伤。”
    “老夫子怎么样了呢?”
    “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啊。”
    “怎么了?”
    “没什么。”
    林觉飞速思索着。
    那些巫婆术士虽来驱邪,但定是没有如自己一样,一来就戳烂了他一尊神像。且自己是真有道行真会法术,从自己这里来的威胁自然更高,那刘太侯没有太过为难那些巫婆术士、却和自己一上来就生死相斗也是正常的。
    因为自己真想除他,而且真的能够除他。
    唯一例外的是老夫子。
    老夫子也砸了他神像庙宇,却是直到现在还好端端的,仿佛刘太侯完全没有去找过他。
    原本这也并非完全不能解释——
    比如很多妖鬼就是畏惧有德行的人,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德高望重的人死后可能会成神灵,就算不成神灵,死后到阴司告状也要比寻常人厉害。
    也可能是这些妖鬼本身就尊重德行或者喜爱德行,前者建立在这些妖鬼本身也有一定德行的基础上,就像一些有底线有操守的盗匪贼人,哪怕自身走了歪路,却也讲几分道理,也对那些能够坚守本心的人多几分敬重,为人师者又本身就惹人敬重。
    后者则可能是妖鬼对“气”的感受,但凡能看到五气的妖鬼,似乎都对五气纯者更亲近些。
    林觉没有询问那刘太侯原因。
    现在询问也晚了,也没意义了。
    林觉仔细一想,还是决定相信三姑的判断。
    就算三姑判断失误,最多也只是让自己早两三个时辰离开村里罢了。
    “承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要赶紧离开,你等明天白天再给你爹娘说,就说我确实有事,来不及道别了。”林觉对他说道,持剑起身,“你记得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今后就算再去外面读书,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也要先去祭拜三姑。”
    “记住了。”
    舒承志连连点头,其实这也无需叮嘱。
    林觉神情从容,动作却干净利落。
    很快收拾好行囊,对狐狸扬了扬下巴,便推门而出,翻过栏杆,从天井一跃下楼。
    狐狸跟随着他,轻巧落地。
    只是它却不禁有几分疑惑——
    好像做梦梦见过这一幕。
    之后是出去和人打架吧?
    于是它当先迈着小碎步,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面瞅。
    那人在哪?这次要好好和他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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