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边墙内外的棋手棋子
    北面的敌人目光向南,紫禁城里的君臣目光正向北。
    枢密院军务“扩大会议”,只有另外四相参与。
    这是泰昌八年开始后,朱常洛与他们第一次集中而正式地对今年的事情做好部署、统一步调。
    田乐自是解说主角。
    “李于田巡抚辽东时曾有奏:小歹青者素以凶狡雄长诸酋,其巢穴当众虏之中,北结土酋为其心腹耳目,西助长昂,东助炒。诸虏大举,动以数万,无所不窥;小窃则飞骑出没于锦义之间,如鬼如风,不可踪迹。”
    说罢看着皇帝继续补充:“臣化龙在事以来,数为之缀食而叹,谓小歹青不死,辽左之忧,且未艾也。”
    朱常洛点了点头,这些事枢密院里之前就商议过,眼下是说给他们听的。
    李化龙以前虽然注重保存己身,但能力和眼光上都不差。
    林丹巴图尔还小,但属于察哈尔万户的小歹青不容小觑。这次占役,针对蒙元的重点便是要打残汗庭的一条腿。不能迫使他们屈服,就没有后面再扶持他们一起夹攻右翼。
    为此才先断了与他的市易,除了他支持的朵颜诸部,下一步更要除了他在辽河以南扶持的炒。
    田乐继续说道:“那汗庭虏酋若想树立威望,断不能只是落井下石对自己人动手,莫不如借题发挥再犯大明。汗庭要动手,眼下只能倚仗小歹青,先收服喀尔喀,又收服喀喇沁。这各部渊源,枢密院已经查探整理多年……”
    蒙古的部族势力是一笔越来越糊涂的帐,犬牙交错。
    达延汗一代中兴之主,将蒙元划分了左右两翼。
    左翼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右翼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
    但达延汗时期的蒙元,其实还统御着独立于左右翼之外、与女真人相邻的科尔沁部。
    到俺答势大之后,永谢布万户被他吞并控制不少地方,残部则成为如今的喀喇沁部。
    大明的宣大北面,紧挨着的从西到东依次是土默特、喀喇沁、喀尔喀、科尔沁。
    这紧邻大明的喀尔喀又是达延汗所划分的喀尔喀万户之中其中五部南迁而来,如今喀尔喀一部分在漠北,为外喀尔喀;五部在南,为内喀尔喀。
    他们盘踞在辽河以南的地方,与势力延伸至此的科尔沁右翼犬牙交错,同样是这次大明要扫除的势力。
    “如今鞑子所称黄金家族,其实又更杂,只是那忽必烈的子孙……”
    如果单论成吉思汗血脉,他播种和征伐的范围太大了。昔年几大汗国,术赤的子孙在中亚的突厥各国,察合台的子孙在西域吐鲁番叶尔羌一带,还有窝阔台的子孙……
    与大明关系最近的,其实是拖雷的子孙。而拖雷的子孙,也有什么波斯黄金家族。
    倒是从忽必烈开始,北元这一系相对承袭清楚一点。
    到了达延汗的子孙,目前其实主要就是察哈尔大汗、鄂尔多斯的右翼济农、土默特汗、喀尔喀汗几家仍是谱系清楚的黄金血脉。
    “这一回,逐科尔沁右翼,绝内喀尔喀汗族,断察哈尔一指、那敖汉部小歹青,也趁乱绝了喀喇沁,让汗庭左右翼都只是各余两部。”
    田乐说了战略目标,萧大亨就是奔这青史留名的功业来的,当即说道:“粮饷臣会筹措妥当,只是要成此伟业,须得一战重创其精锐。虏贼来去如风,开平、大宁一带追击不易,如何堵住他们北逃?”
    这是面对北虏的永恒难题。
    他们进犯,挫败他们继续进攻,这一点大明还是屡屡做到过的。
    但想追击或者大规模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那却太难了。
    “两处口袋。”田乐指着舆图,“一处扎在辽河套,一处扎在凌河谷。辽河套不消说,广宁大军北上开原大军与叶赫部、天枢营一同往西合围。天枢营为锋,能杀了内喀尔喀头领,将他们逐走便了事。就是这凌河谷,要激得小歹青愿从老哈河畔越过脊梁山深入凌河谷。”
    这脊梁山,在关外被称为努鲁儿虎山。这山脉高耸,与大明辽东的西侧边墙之间便是大凌河谷,在北段的奈林皋一带有个口子,出去之后就能沿着大凌河先北上,再折往东面同乡辽东广宁方向边堡的大康堡一带。
    想把小歹青诱入凌河谷是一难,广宁方向出了大康堡沿着河谷堵到奈林皋一带又是一难。
    而凌河谷的西侧群山虽然险峻,也并非没有路。
    朱常洛说道:“只作扫荡喀喇沁和内喀尔喀之势。宣大兵出独石口,蓟州兵出独石口、喜峰口,最主要广宁兵力扫荡了辽河南面之后也一路向西,翻过脊梁山作势合剿哈喇河套。只有小歹青以为辽东空虚,想通过凌河谷经黑山、小凌河或女儿河攻破大福堡、大胜堡一带,断了傍海道,他才会退而不及。”沈鲤颇有忧心:“那样的话,宁远卫以北,能顶住吗?”
    “葫芦套。”田乐解释道,“京营先借北洋舰队舟船,潜至葫芦套。勇卫营则潜于大黑山,待其进犯广宁便再潜往奈林皋,京营赶着他沿女儿河先西入凌河谷再往北逃。”
    叶向高与李廷机对军事都不擅长,眼下只作听众。
    反正听话里的意思,是宣大、蓟辽兵力都出边墙,营造一种边防空虚的形势。看上去只对紧挨着大明的喀喇沁、内喀尔喀和科尔沁部族动手,并不准备到脊梁山北面去威胁在那里的敖汉、翁牛特、库伦等地。
    大明如果清扫了辽河南面,又多了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之地,辽东兵力都要驻守,看上去确实捉襟见肘。
    想必广宁方向主力往西翻越脊梁山,是要大张旗鼓被小歹青探知的。
    这样一来,辽东西面纵深较大的广宁一带如果失守,那么整个辽东都将与大明断了陆上通道。
    “陛下,着实有些险了。况且,小歹青既然如李都督所言凶狡异常,不见得能中计。若是他只是半途先行伏击广宁大军,再径直进犯广宁,那就可以从广宁北面逃窜了,退路宽阔。”萧大亨却做过边臣,有战略眼光。
    田乐摇头说:“万历九年,小歹青攻辽阳。但那之后,他独自出兵,都是攻广宁,尤其是锦州、义州一带。万历二十三年奏请市易木马,这么多年他都是沿着大凌河漂木而至大康堡。于他而言,去辽河是犯了同属左翼的喀尔喀,将来还得提防科尔沁。这大凌河,离敖汉部最近。大凌河谷易守难攻,他盯了大半辈子的广宁,正因为广宁大军最易威胁大凌河谷。”
    “……他的胃口,真有这么大?”萧大亨看着田乐,“整个广宁、整个辽东?”
    田乐笑起来:“那倒不会如此狂妄。但是泰昌元年,他开口就要每年四万两的赏命银,助他兴建佛塔,其志哪里小了?另外,他也年近耳顺了吧?此生最后一战,当然想吃口肥腻的。他想要的,恐怕只是大凌河谷,还有广宁边市和岁银。”
    “……原来如此。”
    朱常洛看了看他们,总结道:“好了。各方各面,枢密院早已推演过多回。战局多变,也许不能事事顺遂,故而需要营造形势。兵力部署行进,粮草军资输运,假消息要想法子怎么透出去。这些事,就要枢密院之外来配合了。”
    泰昌七年的新粮已经从南方陆续起运。朱常洛殚精竭虑,大明已经屯了数年的钱粮。粮食不能屯太久,但至少在有计划的处置之后,今年宣大、蓟辽大军及京营等军队的行粮并不缺,这次经漕河、遮洋行北运而来的五百多万石粮食,也可以悉数作为军粮。
    毕竟漕运各总现如今已经不受一年只运一趟的限制了,只要他们的船只养护妥当,入夏之后还能承运昌明粮行等从南方购得的其他粮食。就算这次过钞关要交税,那也是昌明粮行交。
    大明在援朝抗倭和平播之后沉寂了数年,只专注于内,权力结构和制度都相对落后的汗庭各部,对大明的了解注定要不符于现状不少。
    包括明军的战力。
    达延汗、俺答相继为患大明之后,蒙古人已经习惯于明军只固守边墙,极少出边墙。
    小歹青会不会如大明君臣所料想的那样,在这此生最后一战来个大的,都要因势利导。
    遮洋行仍在大沽装运粮食:三部之地,辽东大战,粮食要往东北多运啊。
    包括山海关内外的傍海道,进贤院许了不少吏员职位、施政院先从北直隶与河南入手以分地及“女真多遗女”为饵,确实也组织起了一批闯关东的贫民。
    王昺亲自带着许多底层宗室。大量的妾庶子,在宗室里地位低微,饱受排挤。也终究有一些愿意去辽东闯一闯。当然,宗人府答应他们,会在最好的广宁与开原之间,宗明号会在那里得到一大片好田。
    林丹巴图尔也在敖汉部见到了岱青,他努力表现着不一样的气魄。
    “不必帮喀尔喀、科尔沁,等他们求到汗庭来!杜陵如果愿意收服喀喇沁,其余鄂托克,我去说服他们与杜陵一同出兵南下!”
    东边已经有新消息了,听说科尔沁和喀尔喀的一些小部族被灭,出现在那里的居然是女真人。
    岱青看着林丹:“炒也不帮?”
    “收服了喀喇沁,逼汉人和谈、开边市,就是帮炒。他愿不愿率喀尔喀听我调令,不能直接帮他!”
    岱青深深地看着林丹巴图尔。
    不管怎么样,年轻的大汗敢决断也是好的。作为察哈尔的一个鄂托克,敖汉部与汗庭利益终归是一致的。
    他俯首道:“愿遵汗令!”
    林丹巴图尔心情激动,并不能立刻领会:这又何尝不是敖汉部借汗庭之力一同扩大领地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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