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只有一个问题
    进入了严冬,就意味着战况开始拉锯。
    对任意一方来说,基本都只能在现有战线上僵持着。就算占据一定优势,也不能深入。
    后勤补给困难和严寒带来的战斗力下降不是闹着玩的。
    锦州南面,刚刚抵达松山堡的汪应蛟、方从哲和朱国祚看着正在皇帝面前微躬背脊连连点头受教的汗庭之主。他们互望了一眼,心里感觉有些荒诞。
    因为两个人是在一边玩连珠,一边说话。
    朱常洛确实正在跟林丹巴图尔下五子棋,这种玩法早就出现了,如今叫做连珠,算作是传出去得比较早也比较广的玩法,规则也简单。
    哪怕林丹巴图尔此前不会、不喜爱,但面对朱常洛的“善意”,他也得接着。
    “都到啦?”
    等汪应蛟他们三人参见之后,朱常洛打了个招呼招了招手:“来见一见元顺王。册封事宜,两国和约签署,你们随后再操办典礼。”
    “……元顺王?”
    “元顺王。”朱常洛点了点头,落下一子,“该你了。”
    林丹巴图尔看着棋盘,手里把棋子放了下来,抬头谄笑道:“陛下谋定全局,臣这已经是输了。”
    说罢又弯了弯腰才站起来,对汪应蛟三人说道:“恩赦阿木古朗汗宽仁,愿册我为元顺王,小王感激不尽。今后两国交好,小王一定约束部民,再不犯大明疆界。”
    方从哲又愣愣地看着朱常洛。
    “说是这阿木古朗正是泰昌二字之意,太平兴盛。”朱常洛笑了起来,“等此战了了,朕明年万寿圣节时再操办大典吧。届时左翼元顺王,右翼顺义王、忠顺公等再一同呈请,为朕加汗号,以示臣服忠顺。”
    他们仨还有什么好说的?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圣明神武莫过于陛下,万族咸服,汉唐气象不外如是!”
    “哄哄朕开心事小,和平根基事大。”朱常洛指了指林丹巴图尔,“他这是人在枪口下不得不低头,不过朕也不做作。这回是朕先动手的,朕要把开平大宁和东北都拿到,以后两国有山川形胜为缓冲,各自继续攻伐都不易,这样都能安生一些。再辅以贸易,文教交流,朕这一片苦心,他将来总会明白。”
    林丹巴图尔心情复杂,但脸上显露出忐忑和尴尬表情:“臣确实已经想通了。陛下能开恩允我们保有呼伦贝尔,臣已经深信陛下。”
    朱常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朕小十岁,能放下自尊和骄傲对朕俯首称臣,朕就知道你学会分轻重了。不急,将来你有难处,只要奏来,朕仍是讲理的。漠北苦寒,只要你能够把自己当做大明藩国,朕就能把你的子民也看做朕的子民。想办法让他们吃饱穿暖,你的王位稳,大明的边疆也稳。”
    最后看着他们三人:“大体上都谈得差不多了。先速速把和约订立了,让他们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去吧。”
    进入到腊月之后,那就真是大雪连绵不绝了。
    朱常洛没有必要一直在这里呆着,他也要赶在腊月底之前回北京去。
    林丹巴图尔带着部下干脆地投了,对大明来说有好有坏。
    好处是至少先凭这城下之盟确定了和汗庭之间在疆界和以后交往当中法理上的标准和依据。
    坏处当然是其后汗庭守诺与否,其实并无保证。
    但大明其实也并没准备对那些长期战略目标地带要什么保证:呼伦贝尔也好,辽河以北也好,难道以大明现在的状态能够保证那么遥远的地方?
    辽河道的北面,更为辽阔的松嫩平原有更多的沼泽,要稳稳控制住这整个东北平原,就需要西边看守好整个大兴安岭,北面看守住整个小兴安岭,还有东面的长白山。
    天气一年比一年冷,大明君臣心目当中的核心战略目标始终只是开平、大宁、辽河平原。
    所以既然林丹巴图尔和岱青已经做出举动去劝内喀尔喀残部西迁,朱常洛可以把本就实质控制不了的呼伦贝尔先给他们。
    在如今被称为鄂温江的嫩江源头,那里已经是后来的漠河一带。要从那里沿着黑龙江先往西北走再转向西南,才会到达呼伦贝尔。
    没有太大必要。
    一步一步来,西辽河以南作为消化为实控区,西北角一个庆州桥头堡,东北角沿着东北平原东面的缓冲山陵区,一直到后来的哈尔滨一带筑堡扼守住另外一个隘口区域,那才是下一步继续经略整个东北平原的基础。
    何止一两代人的时间?
    科尔沁不太好办。
    大明既然不能实控辽河以北,他们就必定能够继续在那里生存。
    而俞咨皋之前的奏报,科尔沁应该已经和努尔哈赤联姻结盟了。回到了暖阁里,和谈的最后手续工作由方从哲他们接手,田乐和刑玠、李成梁就都等在了那里。
    舆图前面,朱常洛看了看之后说道:“建州女真若是不敌,一定会迁走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会往长白山东边走,以朝鲜咸镜道和兴凯湖一带为根基;还是会往东北面走,攻灭那边的北山女真和野人女真,与科尔沁一同依存。”
    在他们的心目当中,建州女真带来的问题已经不是近期的胜败问题,而是将来的长久存在问题。
    仍是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
    人家可以逃。
    努尔哈赤和建州女真上层也有可能逃得走,毕竟他们并不像林丹巴图尔这么年轻气盛。
    李成梁在汗庭大军被看守着的大营里呆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了解到了此前他们的决策过程。
    岱青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南下与大明直接对抗的,而是觉得应该支援离老哈河很近的辽河套,支援内喀尔喀。
    但年轻的大汗既然想要树立威望,岱青从长远大局出发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他的战略重心也始终是留意着锦州义州,留了不少人在此防备明军过去堵截。
    到后来发现大明并不因为蓟州边墙外大军云集而退兵收缩,他又了很大力量串联内喀尔喀残部、科尔沁、和建州女真,还要劝说林丹巴图尔舍弃已经收拢的喀喇沁残部,以他们为饵暗中快速转移到锦州义州西面,用打破边墙再杀穿义州的方式彻底破坏辽东形势。
    可林丹巴图尔犹豫了一些时日,路上又想剿灭勇卫营耽搁了一些时日,麻贵又在向老哈河进发,所以才不得不做出要打穿锦州到山海关的架势,同时也保留着从锦州边墙回到燕山当中再转移至老哈河的后路。
    结果老哈河被刘綎麻贵两面夹击,踏上又被李成梁赶了回来。
    而林丹巴图尔再次拒绝回到燕山当中凭大雪封山熬过一个冬天再去收服老哈河,而是准备下更多赌注准备往东搅乱辽东腹地。
    这才有了被袁可立死守住大凌河,最终各个方向当机立断赶来合围他的结果。
    这是少主和老臣的搭配,岱青本就错估了大明的决心,林丹巴图尔更是欠缺经验沉稳。
    这些问题在建州女真身上不存在。
    长白山脉也不像锦州义州一带,既是大明边防核心地带,麻贵和刘綎又早就出了边墙,在他们北面,隐隐就是可以合围的态势。
    目前的辽东东面,除了辽源军民府孤悬于外的寥寥数城,大明再无兵力。
    建州女真确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实在不敌,长白山脉有很多通往东边和北边的口子,大可趁机逃走。
    而努尔哈赤搞了个檄文,把朱翊钧、朱常洛和大明骂得十分难听,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大明说可以,他都不敢信。
    这时是李成梁先回答:“不管他们逃去哪,努尔哈赤一死,他们就不足为惧了。努尔哈赤一死,科尔沁也可招抚。”
    朱常洛看向他:“努尔哈赤儿子那么多,听闻已经长成的几个都还不错,难道没有能继承的?”
    李成梁摇头:“建州基业都是努尔哈赤一手打下来的,收服的部族都是畏惧他。只要他死了,他那些还没足够威望的儿子可没一个能慑服全部。”
    朱常洛默默地思考着。
    建州反明,似乎确实显得天命所归。能够成功的主要原因还是大明内部问题已经太大了,而这个过程里,建州女真不是没有巨大危机。
    现在还没听说什么多尔衮这号人物,至于接努尔哈赤位置的八儿子,又已经被李太后下令赐死了。
    他看向田乐和刑玠:“这一仗阵斩努尔哈赤,有没有可能?”
    “不容易。”田乐肃然道,“如今建州主力仍想攻破广顺关,这是定要先得一场实质大胜鼓舞士气。严冬之际,攻其老巢不易建功,乌拉城、辉发城只能自保,不能往西合围。辽源军民府三部百姓,这个冬天恐怕还会被他派人去重新招揽。熊抚台和彰勇侯若从萨尔浒赶去小清河谷,粮道也不好保障。从浑河到辉发河,要守的地方太多了。”
    邢阶也赞同:“就算他攻不破广顺关,仍可设法先在这个冬天攻下叶赫。镇夷侯奏报过,建州女真还有一支精兵去了北面,想来是助科尔沁。若他们实则是攻叶赫,如今叶赫部不见得能敌过。他们北面还要重兵抵御科尔沁。一旦叶赫部、哈达故地形成了新防线,建州女真再守住辉发河口,守住前往赫图阿拉的河口,辉发城和乌拉迟早被他重新收归。”
    “依你们之见,该怎么打?”
    “臣等已经商议了许久。”田乐说道,“努尔哈赤难以引诱,对建州女真才是硬仗。臣等以为,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广顺关固守,增援叶赫城。萨尔浒前方攻下界凡寨,布置好浑河谷防线,大军则必须不畏严寒,直捣赫图阿拉。苏子河沿途,不过古勒、马儿墩等寥寥三四处大寨堡。他不回援,也要让建州女真先失了老巢,军心惶恐!”
    邢阶补充道:“如此,粮道仅仅是出抚顺关到萨尔浒、界凡寨往苏子河谷,能保住。鸦鹘关外地势虽险,但小道通往赫图阿拉不过六十余里。两路夹击,以大明火炮之利,赫图阿拉此等小城断然守不住。”
    朱常洛皱着眉:“把努尔哈赤先变成丧家之犬,怎么阵斩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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