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佑驴唇不对马嘴,着急忙慌地丢下一句“有救了”,人就跟一阵风似的,在太阳奔腾的热浪下跑远。
    陈桂芬一脸茫然,沿着大道往前走一段,又转身往回走一段。
    不知是该继续往县里去,还是该掉头去追傅璟佑。
    来回来去走了几圈,最终担忧占了上风,陈桂芬继续往县里走。
    傅璟佑急速赶回家,翻出家里的背篓,把米缸里所有的细粮全部装进背篓里。
    他背着背篓横插几个山头,去了隔壁红旗公社第七大队的顾家庄。
    那个顾家和他从前的境地一样,为了不给人惹麻烦,这事便不好声张。
    到顾家庄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傅璟佑在顾家庄外的茶山猫了一阵儿。
    等到天黑地里看不见人了,才插着田埂小路进生产队摸索。
    他们这类人从外表衣着上难以区分谁是谁,可有一个特性,一眼就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砖瓦房。
    眼下光景艰难,乡下没几户砖瓦房。
    如果是根正苗红的社员家,省吃俭用真的垒起了砖瓦房,那一定都是往体面、气派的方向收拾的。
    反之特定人群,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哪怕头顶漏光漏雨,为了避嫌省下事端,将就将就的也就那么过了。
    傅璟佑沿着生产队穿梭,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家。
    乡里热天关门晚,他站在门口叩动门环。
    这户人家的格局和傅家差不多,“叩叩叩——”的几声。
    很快一个小丫头从厨房跑了出来。
    看见傅璟佑这个生面孔,小丫头赶忙又退回厨房:
    “婆!不是哥和岚姐姐,是个不认识的……”
    “这个点儿怎么会是不认识的人?是不是你看错了?是你阳哥来了?”
    一道沧桑却和蔼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围着襜衣服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看见傅璟佑,老太太也是一愣:
    “同志,你这是……”
    傅璟佑抿了抿唇,从肩头放下背筐。
    没有得到允许,他没有大剌剌地进门,只在门口说明来意:
    “阿婆,您会医吗?晚辈想求您一些事!”
    老太太神色一凛,如有所料般直挥手:
    “不会医,也不看诊!这位同志,你回去吧!”
    “阿婆,我过来不是求您看诊,更不是为难您,就是想求些药材,我拿口粮换行吗?”
    傅璟佑急了,提着背筐往堂屋推。
    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明情况:
    “您别急着拒绝……我也是没办法,家里大人就等着这几味药救命了!”
    大概医者仁心,又或许是傅璟佑过去心切虔诚,老太太见他还算知礼,就问了两句。
    傅璟佑吸吸鼻子,抹了一把脸,如实说明情况。
    老太太道:“你找的那个老先生说的是哪几味药?”
    傅璟佑赶紧道:
    “熟、熟地黄,当归,要黄芪,要茯苓,白芍,还有川芎……先生说了,别的没有不要紧,但是地黄不能缺!”
    老太太点点头。
    都是侍弄中医的,光是听着零散的药材名也能听出一些门道。
    都是补益气、补血、养血的常见药材。
    虽是常见,可并不好炮制。
    就说那熟地黄,炮制过程需经过九蒸九晒,历时一个月才能完成……
    “你要的我这里都有,跟我来吧,给老婆子撑着点灯。”
    傅璟佑连忙上前,拿到煤油灯快速擦亮。
    老太太蹲身在床底摸索了一番,扯出一个小木箱。
    随后提着小木箱走近靠窗的桌子旁,打开一侧老式旧衣橱的小门。
    摸索把外头几身衣服拿了出来,老太太不知扣住了哪里,只听“咯噔”一声响,橱子里竟然又开了两扇小门。
    一个个小抽屉罗列整齐。
    不用傅璟佑复述,老太太打开刚才的小木箱,从里取出一叠油纸,又取出一杆手巴掌长的小秤。
    每种药材差不多的分量,都包了好几副。
    “系红绳的是四物汤,系麻绳的是四君子汤,你拿回去跟那位老先生说,他自然就懂得。”
    傅璟佑连忙点头,想到什么又问:
    “那还用鸽子吗?”
    来时钱老先生说了,要是没有其他的,能弄到鸽子也行。
    现在都弄到了,那如果再弄到鸽子,能不能锦上添?
    能不能增加药效?
    “一鸽胜三兔,一兔顶三鸡……”
    老太太沧桑一笑,和蔼的脸皱出许多褶子:
    “鸽子属热血阳物,可活血化瘀,也可养血滋阴,对产后妇女来说是奇效之物。要是有条件能弄到,不妨弄一只两只的温暾食补着。”
    傅璟佑连连点头,深记于心。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说谢谢,他把背筐里的米粮拿出来,装上药就要走。
    “中医讲究缘分,这些都是田沟地垄里有的东西,也不值当什么……”
    老太太拉住他的背筐,提着米粮袋子往背筐里放:
    “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求旁的什么,只当积攒福报了。”
    “东西都拿回去,回去了莫声张,只当没来过这里就是了。”
    傅璟佑静默一瞬,没有反抗,背着米粮往回走。
    走出去一段,回头见老太太已经转身进屋,他又快速转身跑回去把米粮袋子放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能补贴一些粮食,让这一家几口吃上几顿温饱饭菜,是他为数不多能回馈的。
    屋里的小丫头喊:
    “哎哟婆,那个人又把东西送回来了!”
    老太太再从厨房里出来,傅璟佑已经容身夜色,跑得不见踪影。
    ……
    夜里山路难走,傅璟佑护着筐底的药沿路摸爬摔跤往回赶。
    不眠不夜了好一阵子,今天又跟陀螺一样跑了一天,傅璟佑全然不知道“累”为何感何物。
    他只知道,身后的东西能救陆淼,能救他妻子的命。
    抹黑翻山九点多到家,拿到自行车,又一路往县里赶。
    等到了县里,已经快是夜里十一点。
    傅璟佑送上背筐,捧出草药。
    人高马大的大块头身上衣服被棘刺勾破,脸上血印子一道一道的,他浑然不知。
    病房里陆淼躺在床上,唐梅和陈桂芬轮班照顾陆淼和大宝二宝。
    陆远征没在,钱老先生也没在。
    “药拿回来了,我把拿回来了!”
    傅璟佑急得很:
    “钱老先生歇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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