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流星火雨
    所谓财帛动人心。
    阎应元和海寇盗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然知道银钱有多大的威力。
    在他的典史生涯中没少用这一招让贼寇成为其内应,甚至因他惯用敌人的钱财来分化敌人,不少贼寇都在寻不到破解之法后选择离开江阴地界。
    最终,那几个镇江降卒满眼兴奋地答应了为宿卫营开路,可朱慈烺面上的笑意中却总似藏着一抹忧虑。
    财帛能动的人心又岂止是盗匪和降军,宿卫营就不会对这批银钱动心吗?
    若易地而处,你在这边打生打死,而那几个降兵只是打了打掩护、骗了骗守军就获得这么大一笔财富,想来换谁都会心生不满吧。
    宿卫营是朱慈烺掌握应天的根本,哪怕现在他的权柄已能称得上稳固,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又如何能任由半点隐患埋在自己身侧?
    当然,此事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朱慈烺若能允许宿卫营也如那几个降兵一般,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只是有无数战例在前,他又岂会重蹈其覆辙?
    “殿下?”
    正在为解决了难题而高兴的向仁生见朱慈烺朝他招了招手便有些疑惑地靠了过来。
    “到了镇江你便抽些人手和他们同去,所得银钱等回来后再论功行赏。”
    “是,殿下。”
    “切记,不可误了正事。”
    “明白。”
    朱慈烺说话时也未刻意压低声音,他的话自然也就被周遭的人听了个大概。
    到了这时,出兵镇江的数道关碍都已有了解决之法,他便也将监国的架子摆了起来。
    一番令出之后,向仁生前去收拢人马,而掩护民壮撤退的重担便落在了阎应元所率六百祝塘少年身上。
    看着分头行动的两支人马,朱慈烺心中期待,但同时又难免紧张。
    向仁生这边倒还没什么,毕竟该安排的都已安排了,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民壮这里却还是有些麻烦。
    如果一切顺利,在祝塘少年替换宿卫营的同时,常冠林所率兵卒、民壮也会逐渐收拢。
    待到宿卫营离开之后,两支人马也会逐步后撤,最终结束这次夜袭返回应天。
    这一套说起来简单,不过寥寥二三十字,可在实施中谁又能保证不出现意外?
    当朱慈烺的军令传至常冠林这里时,他已快要将鞑子前营杀个对穿。
    这段时间他虽一直忙于民壮训练,可朱慈烺也并未剥掉他指挥使之职,所以在定下夜袭之后,他便从麾下挑了一些人手,组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
    尽管由于种种因素的关系,常冠林这一卫也称不上什么强军,可从数千人中挑出的这支人马,怎么也能跨上精锐的边边。
    不过由于出身不同,在剿杀溃军之时,他们使用的战术却又和宿卫营、祝塘少年们有所不同。
    “放!”
    常冠林一声令下,最前排的兵卒用火种将引信点燃后便端着鸟铳瞄了起来。
    “嘭嘭嘭嘭嘭。”
    不过片刻功夫,数十把鸟铳陆续激发,一个个想要做垂死一搏的清军应声倒地。
    随后,鸟铳手沿着阵型边缘退至军阵最后重新填装弹药,而二三排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便向前几步,担起了剿杀溃军的任务。
    此时常冠林的小阵距前营后营之间营墙已只有一两百步,但在火光映照之下他已能看清从墙后伸出一柄柄武器,亦能看清没入溃军体内的箭矢。
    这般情形,漫说他也接到了准备撤退的军令。
    便是没有,他也不打算再向前太多,以免将溃军逼迫太甚,从而使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大人,火药没了。”
    “箭呢?”
    “不多了。”
    听到士卒的禀报,常冠林却也没太在意,毕竟他已遣人去收拢民壮,哪怕箭矢不剩多少,顶上一阵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让鸟铳手先撤。”
    没了火药的鸟铳手从杀伤力极强的兵种瞬间成了整支队伍的累赘,所以当常冠林的命令下达之后,不但鸟铳手本人没有觉得不对,连其他人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放!”
    一阵箭雨随着他的命令放出,随后被逼迫前冲的溃军便倒了一片。
    若按先前的几轮来看,到了这会溃军便该四散而逃,可出乎常冠林所料的是,这一次溃军不但没有再次逃跑,反而红着眼继续向他们冲了过来。
    “预备!”
    随着这声大喝,前排刀盾手猫下身子,抬起盾牌,做好了格挡敌方攻击的准备,而后排长矛手则将双臂收回蓄势待发。
    “刺!”
    枪林应声而出,毫无章法的溃兵竟无一人躲过这足以致命的攻击。
    “刺!”
    又是一轮枪刺,可由于回枪快慢的差别,这次显然已不如之前整齐,而溃军中身手好些的也趁此机会越过了由枪头组成的那条线。
    “刺!”
    喊完这一声,常冠林看着已凌乱不堪的枪刺,心中只觉一阵无奈。
    当年在太师麾下时,精锐一些的能连刺十多轮还保持着一致的出枪频率,而他麾下最为精锐的这些却也只刺了一轮便成了现在这般自由发挥的状态。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很清楚现在的应天守军已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只要能将现在的趋势保持下去,再以这几日的章法训上三两个月,他倒也有信心将这班小子训成太师麾下那种精锐。
    就在常冠林开小差的功夫,最先冲至阵前的溃军已没有几个还能站着,而剩下的便又如先前几次那般退到了营墙和军阵之间。
    溃军冲阵再次失败,常冠林透过一团团火光看见民壮多已撤下也便知道该是后撤的时候。
    “前队退五十步列阵,后队殿后。”
    战场后撤是最为困难的事,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使局面彻底糜烂。
    不过他带来的这些人虽有些技艺不精,但终归也是从矬子里面拔出来的高个,在局面占优且未遇到半点压力的情况下却也不至于因此生出什么乱子。
    只是
    战场毕竟是人与人厮杀博弈的地方,明军攻势已老,清军又如何会就这么干看着?
    自黄太吉当政以来,满清中偏于野蛮的那一系人马便逐渐失势,后来多尔衮为了稳固其权位虽将这些人稍稍抬了一下,但由于其内部的新老交替却也无法再出现杀光汉人那一套东西了。
    博洛作为爱新觉罗家年轻一代里较为出色的一个,自然也能看清这样的大势,所以平日里他对汉人大臣虽谈不到亲近,却也能做到赏罚分明。
    只是
    人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总会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映射出来。
    在获知明军夜袭之后,博洛下了几条军令便来到了前后两营的连接之处。那时候营里的八旗兵已整备完毕,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杀入前营将那扰人清梦的明军全都送至黄泉。
    可等了好一阵子,哪怕前营的火光已将半个天空染得通红,不少士卒已逃至营门之外,却始终没有等到出击的命令。
    到了这会,所有人都已明白了博洛的想法。
    无非就是求稳罢了。
    对这一点大家倒也能理解,只是由于出身的不同,各人的理解倒也有些差别。
    于降军看来,无论何时自保都是必须要放在第一位,现下敌情不明,谨守门户方为正理。
    于八旗兵将看来,用降军的命耗敌人的力,待到对方攻势渐老再杀将出去,尽歼来犯之敌自是必然,若是动作快些说不得还能趁势拿下应天。
    到那时江南大局已定,自家岂不是能早些北归,也好脱了这难耐的天气。
    不管发心如何,最终后营里的便驱着前营里的一次次冲击明军,而毫无组织可言的溃军却在一次次失败之后又被“自己人”的箭雨逼得不得不再次往明军那边靠去。
    老实讲,这一夜无论谁胜谁负,但前营里的降军大约是剩不下多少的。
    只是到底是谁杀得多些,却是也难说得很。
    “禀贝勒爷,各处都没见过那支步兵,当是撤下去了。”
    “看仔细了?”
    “确不见他们踪影。”
    闻言博洛点了点头,便再次思量起来。
    先前刚看见宿卫营时他便意识到这就是乌斯图所说的明军重甲步兵。
    在那一瞬间,博洛便改了先前想法,准备等他们耗掉些体力便率军杀出将其尽数歼灭。
    可明军将领却也贼得很,用他们把前营里的兵卒彻底冲溃之后便将其撤了下去,直让博洛在心里大呼可惜。
    “冲!冲!明军火药已经耗尽,再冲一阵他们便要溃了,到时候银钱、女人想要什么有什么!”
    “大人~~!给一条生路吧,已冲了数阵了~~!”
    不远处的对话将博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当他看见跪在营墙外的降军兵卒时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阵厌恶。
    这一阵子下来,博洛已看得明明白白,莫看明军人数不少,但能打的除了撤走的重甲步兵之外却也只有当面这些。
    前营里的这些废物居然冲了几次都被对面击退,如此战力又怎能不让他厌恶。
    “拿弓来!”
    博洛话音落下,一把重弓便被递入了他的手中。
    随后却也不见他如何瞄准,弓开弦松,那个还在哭告的降军便斜斜栽倒在了地上。
    “没听见军令吗?完了自己去领五鞭子。”
    “嗻!”
    平白被罚了五鞭子,那个军将的满心怨气自然就撒到了前营的降军身上。
    “放箭!”
    一声令下,无数箭矢便朝营墙附近飞去,前营降军为了躲避箭矢便又一次扑了出去。
    “整备。”
    就当后营中的人还在判断前营降军能否冲破敌阵时,等了半夜的军令终于到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前营降军不出意料的又一次退了下来,而那股明军却趁这个机会将一半人马撤到了后方,只留另一半在原地,显然是有了撤退的打算。
    “贝勒爷!他们要跑!”
    “莫急,再等等。”
    那戈什哈到底是跟了博洛多年的,只这一句他便明白,哪怕看透敌军虚实,但自家贝勒爷还是一如既往本着付出最小代价的原则。
    毕竟贝勒爷家没多少本钱啊。
    于心中叹了一句,那戈什哈便也跟着将注意力放在了对面明军身上。
    此时后撤的那一部分正在列阵,而留在原地的那些却已开始了撤退。
    他知道这就是贝勒爷等待的机会,就如老一辈寻到了猎物的破绽一般。
    “进军!”
    博洛一声令下,早就等在营墙旁边的兵卒便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大门。
    紧接着一队披甲人就如出笼猛虎般直扑明军而去。
    常冠林并非没有考虑过清军会趁此时机向他袭来,可二者中间还隔着那么多人,哪怕不将他们的命当会事,却也得考虑这么多障碍会不会对己方阵型造成不好的影响。
    只是他终归还是高估了降兵在博洛眼中的价值。
    既然退向营寨的刻意杀,那靠近军阵的为何不能杀?
    “挡路者死!”
    军阵每前进一步,披甲人便发出一阵大喝,披甲人每发出一阵喝声便有数名降兵被砍翻在地。
    如此反复,不消几轮两军之间便再也没了阻隔。
    “稳住!”
    见此情形,常冠林自已猜到对方的盘算,朝着已退至数十步之外的后队喊了一声他便以自己的位置压着前队后撤速度。
    “保持阵型!鞑子还远,莫慌!”
    也不知是先前“交战”给了麾下兵卒信心,还是常冠林的举措起了作用。
    这些兵卒竟然就在强敌面前以完整的阵型缓缓退了下来。
    “放箭!”
    披甲人虽早已进入了弓箭的射程,常冠林却还是等两军相距三四十步时才下令放箭,毕竟他们所存箭矢已然不剩多少了。
    一阵箭雨落下,在重型布面甲的护持之下,披甲人前进的步伐却未受到半点影响。
    “列阵!打垮这支鞑子!”
    随着前队的融入,原本显得有些单薄的军阵逐渐变得厚实了起来。
    刀盾手、长矛手各就各位,除了缺些远程手段之外,这阵型却也算得上完善。
    只是已厮杀了好一阵子,却不知能不能撑到全军撤走。
    就当此时,一阵破空自他们身后传来,紧接着常冠林便看见一根根火箭如流星般坠入鞑子军阵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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