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泽航走上来,把他撂在教室的书包递给他,问:“你不回去睡会儿?”
    “不睡了!都考完了还睡什么!终于考完啦哈哈哈哈哈!”沛诚猖狂地仰天大笑,根本听不进去。
    “好了,你今天早上四点才睡,现在回去眯一会儿。”森泽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而后将他整个人翻了一圈,推着往前走,“吃饭的时候我叫你,晚上再出去玩。”
    “哦!刚考完试就要去浓情蜜意啦!”同学们在后面揶揄地起哄。
    沛诚现在和他们也算相熟了,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是随口开玩笑,便头也不回地竖了个中指,众人乌泱泱一通笑,又商量起考完试去哪儿嗨。沛诚虽不太愿意回屋睡觉,但更不想和他们出去玩——毕竟熬夜让他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只不过此刻考试结束的兴奋盖过了疲惫。
    森泽航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去了,又接着说:“下周回国了就没办法单独给你过生日了,这周末提前给你庆祝一下。”
    “哦好的,还有这茬呢。”沛诚道,“可是为什么,回国之后就不能见面了?”
    “当然不是,”森泽航笑了一下,“可住家里总归没有住学校见面方便对吧?”
    “嗯,也是。”沛诚不疑有他——午后的太阳一烤,暖烘烘的,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后,回过头问:“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森泽航点头说:“我陪你一起回宿舍,顺便把我的书拿回去。”
    “好吧。”沛诚无所谓道。
    事实上这两周他俩天天互相窜门,东西经常落在对方屋里已经算是常态,反正宿舍都是密码锁,进出也很方便。沛诚自顾自回了宿舍,开了门便把包往地上一放,鞋一踹,仰面躺在床上。
    “你睡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森泽航站在窗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帮他把窗帘拉上了。
    沛诚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冒出来。他拽着被子一转身,迅速将自己裹成一个饭团卷,而后沉沉睡去。
    几个小时过后,沛诚悠悠转醒,他面对着墙壁蜷成一团,睡得嘴角都是口水。他眼角余光感知到些许来自背后的暖光,在被子里蛄蛹了两下转过头,发现森泽航竟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亮着一盏小灯在看书。
    窗帘拉着,屋里只有这一点光源,森泽航大部分的身体都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侧颜和手中的书是明亮的,他安静得像一副温馨的画,仿佛凝固了一般,而后他缓缓挪动指尖翻了一页,纸页摩擦的柔和音色融化在暖黄的灯光中,又消失于一室黑暗之中。
    沛诚呆呆地看了他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嗯?”
    森泽航抬眼看他,又落回到书页上:“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现在几点了?我都睡着了。”沛诚揉了揉眼睛,十分茫然。
    森泽航手腕细碎的银光一闪,看了一眼淡淡道:“六点半了,饿了没?”
    “唔,还好。”沛诚仍有些发懵,“你没回去吗?我以为你拿了书就走了呢。”
    “嗯,刚回来。”森泽航说,“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叫你吃饭呢。”
    沛诚趴在枕头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少年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表情活泼,鲜少有这样沉静的时刻,沛诚又有了那种感觉——这个人他很熟悉,他的年龄虽然不一样了、外貌也略有不同,但灵魂却从未改变。他的记忆虽然重置,他们二人的过去也尚未发生,但是那些真实的经历依旧留下了些什么,或许就是藏在细微静溢之处的默契。
    “考试都结束了还看书?”沛诚又开口道。
    “就是因为考试结束了才看的,”森泽航竖起书给他看封壳,“是本小说,我之前看了一半的,早想看完了。”
    “哦。”沛诚坐起来,他胸前的被子乱糟糟地团着,身上的t恤睡得歪七扭八,森泽航看了笑起来:“你怎么每次睡醒都这幅样子。”
    沛诚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只“嗯?”了一声,没有多想,缓缓下地穿上拖鞋,慢吞吞走去洗手间。
    洗了一把脸后,沛诚总算清醒了一点,同时肚子也后知后觉地饿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陌生和异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岳望锡五官中原本那些棱角分明的地方变得柔和,不知道是不是看顺眼了的关系。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张脸看得久了,总是越来越像自己。
    沛诚自嘲地笑笑——逻辑关系反了,应该是看得久了,自己和壳子就越来越难以分开吧。
    第84章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终于考完了。”
    “可不是嘛!”沛诚迷瞪过一觉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两人来到餐厅——这次是森泽航选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虽然沛诚总觉得这种昂贵餐厅的光线太暗,他有时候都看不清菜长啥样。
    两人在屏风后落座,旁边是美丽的高空夜景,沛诚撑着头,意外地发现这样的景色他已经有些习惯了。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
    “我……等了很久,因为怕影响你考试。”森泽航忽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沛诚此刻尚且毫无察觉,随口应了一声:“嗯,什么?”
    森泽航却不说话,他顿了半晌,又清了清嗓子,颇为庄重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沛诚闻言心猛地一紧,放水杯的手抖了抖,磕碰在盘子上发出清脆声响。他赶忙正襟危坐,瞪着对面的人如临大敌:“你,你要说什么。”
    森泽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鼓捣了半天,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他:“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哦哦,”沛诚悬着的心又一沉,接过来说:“谢谢。”
    拆开丝带,打开礼盒,沛诚一眼先看见的是一支玫瑰,额头的筋再次跳了一下,定睛一看,玫瑰旁边躺着一支精美的钢笔,玫瑰只是装饰。
    这一番情绪过山车,他的心率都快不齐了。
    仔细打量这支漂亮的钢笔——笔帽和尾端是银白色,笔杆呈六边形的切面,笔身从深蓝到浅蓝一路过渡,上面用彩色宝石镶嵌着鸢尾花和四叶草,如同一扇扇微型的教堂彩绘玻璃窗,近看更是美丽得不可思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哇,好漂亮!”沛诚由衷地感叹道,“像艺术品一样!”
    “嗯,你喜欢就好。”森泽航淡淡地说,“我想了很久送你什么,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满意,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配得上给你做生日礼物,什么东西能够既特别、又有意义。在纠结的过程中,时间都过得差不多了,最终只能买了钢笔。”
    沛诚却依旧沉迷于这只钢笔的美貌:“真的好精致,是不是很贵啊。”他问,“这支笔多少钱?”
    “七十万。”森泽航说。
    “什么!”沛诚差点破音,周围几桌人隔着屏风看过来,他连忙又压低声音叫了一次:“七十万!一支笔?你疯了!”
    森泽航点点头:“我知道,它一点也不特别,不过是稍微贵一点的钢笔罢了,和小行星根本没法比。”
    “不是……陨石没多少钱的,你……我……”沛诚结巴了,连带着手也快拿不稳,赶忙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他神情恍惚,整个人摇摇欲坠:“七十万!天呐……穷奢极欲,穷奢极欲。”
    森泽航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沛诚意识到他今天真是反常的安静,不由得开口安慰:“你这么大压力做什么,这个钢笔就很漂亮啊!不对,七十万一支笔也太贵了!”
    “礼物不特别的话,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更难开口了。”森泽航说。来了。
    沛诚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这两个字,果然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他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钢笔,脖颈僵硬,不敢抬头,嘴上还在嘻嘻哈哈地试图打岔:“你好严肃哈哈哈,不会是买了钢笔没生活费了吧哈哈哈……”
    森泽航根本不为所动,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这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圣诞舞会的时候就像和你说,但是当时环境和气氛都有些仓促,我还没准备好。”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真被amber猜中了?沛诚脑内开始万马奔腾,一部分理智在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地胡乱猜测,更大部分的情感在大脑里乱喊乱叫。
    “过去两周我一直忍耐着,因为怕影响你复习考试,但又不能再拖了,毕竟再晚几天就要放假回国了。”森泽航继续说。
    沛诚干笑了两声:“你这是干什么,这样我会以为谁得绝症了。”
    森泽航忽然探出身子,抓着他的手,沛诚登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手指捏着钢笔的盒子,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喜欢你,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达摩克斯之剑就这样落下来,从天灵盖把沛诚劈成了两半。
    但表面上他一动不动,就像被石化了一样,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块桌子。他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阵阵耳鸣,什么旁的也听不见。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目前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已经半真半假地为这一刻的到来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真到了发生的时刻,却还生硬得像块石头,一块被烈日炙烤、一碰就碎的脆石头。
    “你能抬起头看着我吗?”
    森泽航这样说,沛诚只得一寸寸抬起目光,可眼神刚一交汇,他就被对方眼里的炽热烫得一躲,迅速移开了视线。
    “啊……谢谢,”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我也很喜欢你。”
    森泽航不满意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作为朋友喜欢你,虽然这也有一部分,但我还想拥抱你,想亲你,想和你没事儿就牵着手,想和你接吻,想和你……”
    “好了!”沛诚满脸通红地打断他,心惊肉跳地抬头看了一圈,道:“你别说了。”
    “你讨厌我这样吗?”森泽航问,“会觉得我恶心吗?”
    “不会。”沛诚回答得毫不犹豫。
    森泽航嘴角勾了勾,睫毛一眨,仿佛有粘稠的情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洒出来:“那你对我的喜欢也是这样吗?”
    沛诚吞了好几次根本不存在的唾液,努力直视对方长达三秒,而后摇了摇头:“不是。”
    森泽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沛诚接着说:“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人青少年时期很容易对关系好的同性产生好感,这其实只是荷尔蒙和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素什么的,总之是一种生理性的错觉。”
    他终于把自己背了很久腹稿的内容完整说了出来,顺利得一听就像是彩排过千百次。
    “错,觉?”森泽航一字一顿,以反问的语气重复了最后这两个字,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
    “对,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偶尔感到的某种……冲动。”沛诚硬着头皮说,“怎么可能你都认识我那么多年了,以前都相安无事,最近忽然就喜欢上我了。”
    “我的喜欢不是什么错觉,岳望锡你抬头看着我,不要东看西看地到处乱躲,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什么心情。”十六岁的森泽航身上还是第一次散发出这种不容拒绝的气势,他认真道,“就算你现在还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你,也别胡乱给我的感情下定义。”
    可我也不是岳望锡啊……沛诚苦涩地想,你这一番话对着这张脸说出口,有多少因素是因为这幅面具的主人和你家世相当、青梅竹马?又有多少因素是因为这幅皮囊英俊漂亮?而面具下面的我又当如何理解。
    他偷瞄了一眼森泽航,对方表情十分严肃,与其说是在告白,简直像是在决战。
    两人就这么互相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沛诚眼睛发酸,率先败下阵来。
    “好吧,”沛诚妥协了,“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
    森泽航愣了一下,身体向后靠了靠,终于不再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死死抓着他的手了。
    “体能测试的时候。”森泽航说。
    “啊?”沛诚诧异道。
    “体能测试的最后一圈,我当时摔得头晕眼花,痛得要死,整个人直接摔懵了。朦朦胧胧之间只知道有个人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带着跑,拉着我的手,那个人的手心又热又汗,但是莫名其妙的,我一下就十分安心。”森泽航说。
    沛诚瞪大了眼,眨巴了两下:“就这样?”
    “对。”森泽航点点头,“当时我看着你的背影,一下子就觉得特别喜欢你。”
    沛诚哑口无言。
    “然后你还带我去医务室,骂了欺负我的人,我就更喜欢你一点。你心疼医生给我上药手太重,直接和他急眼了,我又更喜欢你一点。然后你抓着我脚腕和小腿,给我上药,脸都快贴在我膝盖上,我当时直接受不了了。”森泽航有点害羞又有点淘气地笑了笑:“你没发现吧?幸好运动裤宽松。你还扛着我回教室,我一直扒在你身上,一直硬着,所以回教室前我让你先送我去洗手间来着。”
    沛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你……你……”
    他脑子里尖叫的内容又换了一茬——亏他还以为对方是纯洁的可爱小狗,想不到从那么早开始脑子里就在想龌龊事了!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更喜欢你。你带我尝试新东西,不管是跳跳糖还是肉骨茶,你还送我小行星,你记得我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所有东西,一样不差,全都记得。”森泽航说着又凑上来,“所以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你一定只是还没意识到。”
    “呃……”沛诚语塞——那是因为我做了你好几年的助理,记得你喜好是我分内的工作,是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但是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接下来是假期,你也不需要天天面对我,没有压力。”森泽航勾起一个笑,“我很体贴吧?”
    沛诚哭笑不得:“这话不应该留着我夸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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