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南朝北,是臣子和失败者的位置。
    这两样身份,准噶尔众人都不认同,所以他们对位次产生了质疑,并向在场官员表明了态度。
    在场官员隶属礼部,在排位置之前他们就料到会有此结果,所以提前请示了上司如何处置。
    面对准噶尔人要求,在场礼部官员非常和煦的表示,会场大门敞开诸位来去自如。
    最终,准噶尔人还是留下了,只是一个个脸上很不好看。
    再说大明这一边,参与谈判的共有五人,除了朱景洪这位压轴人物,还有兵部侍郎王修和礼部侍郎刘志贤。
    余下两位,则是前军都督府左都督侯孝康,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柳芳,后者还兼着西北平叛行署副总督。
    朱景洪是最后到的,先到的四人都到了军营大门迎接,羽林左卫副千户以上也都到场迎候。
    朱景洪下了轿子,便见到一大群人向他行礼,而他则是神色谦和示意众人免礼。
    “侯都督,准噶尔人都到了?”
    侯孝康虽已年近六十,但仍中气十足答道:“殿下,他们半个时辰前就到了,给他们安排在南面落座,这些人还很不服气,看来今日谈判不会顺畅!”
    侯孝康说话之间,柳芳此时也凑了过来,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说起来也曾是朱景洪的部下。
    “殿下,今日能否谈判能否得利,可得看您再显神威了!”柳芳恭维道。
    朱景洪笑了笑,指着王修和刘志贤二人,说道:“你们也都知道,我舞刀弄枪还行,跟人耍嘴皮子可差得远,一会儿谈判还得仰仗王刘二位大人!”
    朱景洪的这句话,其实有骂人的意味,毕竟王刘二人饱读诗书,又怎能说人家是耍嘴皮子厉害。
    被点到的两人知道朱景洪性格,此时没有跟他一般见识的心思,所以直接无视了他的这番话。
    接着兵部侍郎王修说道:“殿下,圣上命你主持合议,等会儿还是得您……”
    “命我主持,没说让我亲自来谈,你二位可别搞混了!”
    “都说先礼后兵,我爹命你二位前来,应该就有这层意思,所以一会儿刘大人先说!”
    朱景洪这番话似乎是歪理,但细细一想又有一些道理,所以王刘二人无法反驳。
    可谈判这种事干系太大,谈不好可能会受罚,至少会让皇帝觉得无能,所以王柳二人不想被朱景洪当枪使。
    见他二人不说话,朱景洪便笑着说道:“圣上命我主持合议,若咱们不能通力协作,反倒在议事之前起了内讧,依我之见不如不谈!”
    显然这是在逼迫王刘二人,而且这个办法非常有效。
    朱景洪可以破罐子破摔,而且他真能干得出这种事,毕竟皇帝对他太偏爱了。
    没错,前两日朱景洪大闹都察院,虽然已经被训斥并罚俸,但在官员们看来其仍被皇帝偏爱。
    见局面有些僵,就听柳芳说道:“我说二位,你们科甲正途出身,胸中自有韬略,如今正是施展之时!”
    柳芳已是都督一级,做到了武官实职最高一档,官品比王刘二人还高一级,当个和事佬当然绰绰有余。
    有他给台阶,王刘二人也终于松了口,表示愿意听从朱景洪的安排。
    于是营门处的小插曲结束,他们一行才继续往里走去。
    羽林左卫属北四卫,此前也在西北参与作战,乃是由朱景洪亲自统领,在去年处从西北轮换回京。
    朱景洪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威望有多高,很可能引起一些激烈场景,皇帝得知会对他的更加猜忌。
    所以在见到卫所诸军将时,朱景洪便让他们立刻各归其()
    位,并严管下属不许擅离职守。
    好在朱景洪安排得当,他得以安然到了合议会场。
    准噶尔使团一共有九人,但其中准噶尔人仅有五人,余下则是哈萨克人、罗刹人和一些北方部落之人。
    大明这边摆了五张椅子,最中间的位置当然是朱景洪,其左右分别是柳芳和侯孝康,再左右才是王修和刘志贤。
    随着朱景洪的到场,可以看见准噶尔几人神色微变,显然他们对朱景洪仍心有余悸。
    众人落座之后,朱景洪本想取下戴着的翼善冠,考虑到这一行为太敏感他又停住了。
    “开始吧!”
    朱景洪随口道了一句,打乱了礼部准备好的仪程,可这里他最大自然他说了算。
    议事开始,按照惯例是由东道先说话,便由礼部侍郎刘志贤讲解大明的态度。
    王道教化,天子恩泽,人心向背……
    刘志贤说了一大堆,其实意思只有一个,劝准噶尔赶紧跪下当狗。
    随后准噶尔人发言,他们先说了这些年受的委屈,然后又点出开展对两国的损害,最后说愿意把一切恢复到从前。
    到这里,双方初步没尿到一个壶里。
    随后兵部侍郎王修开始讲明厉利害,着重阐述了大明的优势和准噶尔人的劣势,并劝告他们趁早回头是岸。
    全程朱景洪一言未发,一边静听一边喝茶。
    他不得不承认,王刘二人确实有水平,不但对西北局势了解清晰,而且说话有理有据步步为营,让人很难从逻辑上去反驳。
    只可惜,很多时候事情不讲逻辑,比如准噶尔人并未被说服,他们的底线就是回到最开始的情形。
    所以,面对大明毫不相让的架势,准格尔使团的领班大臣,现任副相什利停怒道:“我们已愿退兵,哈密也愿割让,尔等仍咄咄逼人,莫非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们?”
    到这里,双方雅量似乎耗尽了。
    “尔等实为叛臣,如今圣上宽宏大量,只要你们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
    王修话还没说完,就听什利停大怒道:“我准噶尔带甲数十万,如今军心鼓舞士气高涨,更有罗刹强军为援,有横扫天下之威……”
    “我国主感于上苍有好生之德,且念及你我两国曾为兄弟,不愿开战使得生灵涂炭,方才遣我等来京议和……”
    “可尔等丝毫不懂礼数,视我准噶尔为无物,实在欺人太甚,就不怕引来我国大军压境?”
    什利停还在继续说着,而朱景洪则转向一旁的侯孝康,小声询问道:“他这是在威胁我们?”
    “殿下,他们太自大了!”侯孝康答道。
    随后朱景洪转向另一侧,问向柳芳道:“他们真这么强了?”
    柳芳一直在西北指挥作战,对前线形势了解最深,他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柳芳答道:“据臣所知,未见其有强兵,否则我们就该被推出吐鲁番!”
    “我数十万强兵,早已枕戈待旦,今日和谈若是不成,我军必当雷霆出击……”
    雷霆出击?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朱景洪心中大为吐槽。
    而柳芳和侯孝康二人,只觉得这位副相很可爱,似乎这位并不知晓前线实情。
    “届时败汝军而破玉门,占陕甘而威京畿,尔等后悔可就来不及……”
    听到这里,不光是朱景洪忍不住,柳芳和侯孝康也破防了,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朱景洪稍微好些,他只是露出了笑容,甚至还想听什利停接着说。
    这两天遇着的烦心事太多,能把他逗乐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从这一角()
    度来说什利停是个人才。
    “你们笑什么?”什利停忍不住拍了桌子。
    而他这一本正经发怒的样子,更是引得朱景洪笑出了声,且让左右的王修和刘志贤也笑了。
    强压住笑意,朱景洪说道:“你们……你们……勇气可嘉!”
    “这样吧……既然谈不拢,今天就到这里吧!”
    “或者你们接着谈,我就先告辞了!”
    笑容满面,朱景洪直接起身离场,随后柳芳二人也跟着起身,离去之时笑声依旧不绝。
    王修虽也觉得谈崩了,可他还是问道:“诸位,你们当真要一意孤行?”
    什利停没有回话,他发现自己刚才冲动了些,没有讲己方的强大给讲透。
    没错,什利停是真的认为,有了罗刹国增援的兵力,己方对上大明不落下风。
    什利停没有表态,今天对他来说没发挥好,所以他觉得可以暂停一下,回去合计好思绪再继续谈。
    这次和谈,对他们来说并非毫无益处,比如他们也试到了大明部分底线,让他们可以重新调整策略。
    和谈并未立即借结束,双方又接着扯皮了一会儿,最终才程序性的不欢而散。
    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和谈两次三次乃至更多次,都不算太稀奇的事。
    且说朱景洪这边,他在离场后并未进宫,而是跟两位都督在散步,同时商议对本次和谈和见解。
    刚才他们三个人没说话,都在细致观察用心揣摩,这是事前就定好的分工。
    即使已经离场,柳芳和侯孝康仍带着笑意,显然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脱离。
    事实上,这两位最高级别的将领,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的形象,今日这般实属罕见。
    言归正传,此时三人交换意见后,都比较认可朱景洪的判断,认为准噶尔人不是想议和,而是想暂时求得喘息之机。
    所谓的回到从前,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接下来几轮和谈之后,这些人未必不能改口,将哈密和吐鲁番东部割让,最终换得双方罢兵言和。
    主张这一论断,其实朱景洪有私心。
    毕竟只有准噶尔人不安分,只有西北始终存在不稳迹象,他本人才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我要入宫觐见,二位……”
    侯孝康连忙答道:“殿下,圣上命你主持合议,觐见您去就行!”
    昨日皇帝召见侍卫亲军和京营中高级将领,把他们这些高级将领排除在外,柳芳二人虽不知具体内情,结合近日之时也能猜到一二。
    他们很清楚,皇帝和朱景洪相见的场景,对他们外人来说非常危险,自然是能躲就躲。
    这个道理王修二人也明白,所以当他俩出现时,也表达了跟柳芳二人一样的意思。
    于是乎,朱景洪自能独自去见皇帝。
    轿子内朱景洪神色凝重,他不知自己算不算把差事办好,所以接下来的觐见让他不安!
    以前他有过同样的经历,好几次还惹过更大的祸,可他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
    究其原因,还是心态变了……扮猪吃虎玩不下去了。
    皇帝毕竟是玩“玄武门继承”上位,当年也曾带领军队四处征讨,威望之高可谓一骑绝尘。
    朱景洪所谓的势大,也只是跟太子和老六比,跟皇帝比起来则差得远。
    所以,他必须和皇帝处好关系,搞玄武门这等手段,是陷入绝境才能考虑的事。
    何况我之所想应该没错,我就是老头子最好的选择,他忌惮我也应看重我才对……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直在朱景洪心头乱窜,()
    既然让他心忧有使他宽心,整个人便处于反复磋磨中。
    再说乾清宫内,朱咸铭看完了上午的章奏,此时正坐在西侧暖阁书案后。
    在他面前,两名小宦官展开了一轴画,上面画的正是初春行猎的景象。
    画卷之上,朱咸铭坐在老虎头上,手里拿着朱景洪剥的橘子,与后者一同看向远处侍卫抬来的狮子。
    朱咸铭虽是在看画,心里想的是当日情形,直到如今还让他心感愉悦。
    可一想到近两日发生的事,便让他的好心情变得拧巴。
    朱景洪这两天不好过,朱咸铭一样心里不痛快。
    还是那句话,他承认朱景洪非常优秀,但也因此而对其极端忌惮。
    如何继续相处,如何重新建立此前的默契,也成了让朱咸铭头疼的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子二人昨日的见面,称得上是双输的结局。
    所以这一刻,看着画卷上的场景,朱咸铭只觉得让他怀念。
    只可惜,怀念也难以回到从前,似乎正常来说是这样。
    在他思索之时,外面传来小宦官的禀告道:“启禀陛下,襄王殿下求见!”
    听道这话,朱咸铭心里想的却是,以往老十三从不会这般讲规矩,此时就该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心里叹了口气,朱咸铭说道:“叫他进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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