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元年十一月,吴广来到太康乡邑,听乡啬夫宣读皇帝的诏书。
    诏书自咸阳来,经郡府、县寺、一直传达到每个乡邑,目的是让天下黔首都能感受到二世皇帝的恩德。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遗诏,今宗庙吏及箸以明至治大功德者具矣,律令当除定者毕矣。以元年与黔首更始,尽为解除故罪,令皆已下矣。朕将自抚天下吏、黔首。其具行事,毋以徭赋扰黔首,毋以细物苛劾县吏……”
    随着乡啬夫激动的声音落下。
    邑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皇帝仁德!”
    不管是乡中的吏员,还是来此专门听诏书宣读的乡人,全都雀跃欢欣。
    甚至有人激动的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直呼“皇帝万年。”
    秦法严苛,不少人的亲族就有因犯法而被判刑者。
    或是城旦舂,或是鬼薪、白粲,又或者是隶臣、司寇,一年到头都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
    亲眷如此遭罪,家人自是痛苦不堪。
    特别是一些人被罚没为隶臣妾,成了官府的终生奴隶,难有自由之日。
    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解除故罪,还所有刑徒隶臣的自由身,让罪人重开第二春,使黔首一家团圆,这岂不是天大的恩德,怎能不让人感激涕零。
    除此外,也有乡人在私下里嘀咕着:“如果早知道二世皇帝会大赦天下,那我上个月就去抢掠些钱财,然后躲在山里不回来,等有了赦令再回家,如此岂不美哉妙哉?”
    吴广默默看着众人姿态。
    秦二世会大赦天下,确实出乎人的预料。
    始皇帝统治时期以严法著称,黔首动辄被罚为刑徒隶臣,从他继位秦王,到东巡崩殂的三十七年间,从来没有颁发过一次赦令。
    这也是后世言其刻薄寡恩的原因,役使黔首东奔西走,极尽苦累之事,却无恩德布于天下,怎能让人爱戴归心。
    “这道赦令厉害啊,一下就稳住了人心。”
    吴广前世只听说过秦二世如何残暴,对他一上位就大赦天下的事情反倒不清楚,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真的是一步妙棋。
    “诏书里面特别强调‘朕奉遗诏’,这是特意宣扬自己继位的正统性。”
    “大赦天下,则是施恩给黔首,赢得好名声,借此坐稳皇位啊。”
    吴广暗道:“也不知道这是李斯的招,还是赵高的手段,确实厉害。”
    从乡邑回去的路上,阿牛和吴冲还兴奋的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毋死受过黥刑,不喜欢前往乡邑,所以是他二人陪同吴广。
    “太好了,诏书里说了毋以徭赋扰黔首,莫非是要免了咱们今年的徭役吗?这新皇帝可真是一个圣君啊,对吾等太好了。”阿牛激动的脸色发红。
    他上一年的徭役是被官府征去疏通鸿沟,距离不远。
    可大半個月时间都泡在河道里挖淤泥,等他服完役回家的时候双腿差点都废掉了,那段日子不堪回首,让阿牛对徭役充满惧怕。
    今年要是不用服徭役,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
    吴冲则笑道:“不仅是徭役,我听其他人说,可能皇帝今年还会减免咱们的赋税,说不定五月份就不用交赋了。若真是如此,省下来的钱到了年底还能给我母亲买件新衣呢。”
    吴广瞥了一眼吴冲,暗自摇头。
    这小子上个月在田里和自己说他希望公子扶苏继位,后来听说是其他公子继位时还显得十分失落。
    没想到吴冲这个扶苏粉,一眨眼就被二世皇帝的诏书迷了眼,可见这诏书对于拉拢人心确实有用处。
    说起来秦二世这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是有皇帝制度以来的第一遭,也是后世历朝历代大赦天下的直接源头。
    或许是发现吴广神态有异样,阿牛和吴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阿牛疑惑道:“吴叔,你怎么一直没笑过?皇帝如此仁德,咱们今年或许都不用去服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听到这话,吴广还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不用服役?
    自己会不会服徭役,吴广不清楚。
    但七月份到千里外的渔阳去服戍役,吴广则是忘都忘不掉。
    扳着指头算一算,只剩半年时间了。
    或是感受到吴广笑里蕴含的嘲讽意味。
    吴冲想到之前他和叔父讨论二世皇帝人选时的场景。
    那会儿叔父没有明说,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扶苏不一定能当上皇帝。
    吴冲当时觉得此事不可理喻。
    扶苏公子乃是天下闻名的贤公子,又是始皇帝长子,怎么可能当不了二世皇帝,叔父真是太没眼力了。
    哪知道后来传开的消息打了吴冲的脸,他心属的长公子扶苏还真没当成皇帝,反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公子胡亥坐上了至尊宝座。
    这让吴冲对自家叔父的眼光非常佩服,现在他见吴广又对二世皇帝的诏书并不看重,不由问道:“叔父,莫非你觉得皇帝不会减免今年的徭赋吗?”
    敏感话题,吴广自是不会说的太露骨。
    他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
    “有些事情啊,你们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要去看他怎么做。”
    ……
    冬日的芒砀山,上空有一轮暖阳高挂。
    一个瘦弱男子奔驰在山路中。
    “阿季,阿季!”
    他一路兴奋叫喊,声音之大,震得黄叶摇颤落下。
    没多久,便奔到一处破烂木屋前。
    “阿季!”
    此时正有十多人在屋外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
    其中一个壮汉撑起身子,骂道:“卢绾,你这竖子叫这么大声作甚,没看到乃公刚睡着吗?你过来,乃公一拳锤死伱!”
    放到平日,卢绾必要和樊哙斗一斗嘴,此刻却没这心思。
    他只盯着后方箕踞于地,嘴里叼着一根黄草晒太阳的中年男子。
    “阿季,好事啊!”
    刘季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将嘴里的草吐出去,这才望向卢绾,笑道:“什么好事呀?莫不是你在外面弄了个相好的女人,特意来与咱们说说?”
    “哈哈哈……”
    一片大笑。
    卢绾翻了个白眼,又转而兴奋道:“我去外面探消息,听说新皇帝继位下了诏书,要大赦天下呢!咱们以前犯下的罪通通都赦免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
    众人一听,顿时惊住了。
    接着或哭或笑,情绪激动起来。
    “大赦天下。”
    刘季咀嚼着这几个字,笑起来:“这确实是件好事。”
    卢绾期待道:“那阿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要不然今夜就走?我可是早就想回家了。”
    所有人都望向刘季,能跟着他走到现在,自然是对其很信服。
    “慌什么。”
    刘季望向远方,那冬阳笼罩下的群山。
    “此事不急,咱们先看看。诏书上说得算不了什么,咱们要看看官府是如何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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