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西望洛阳,南眺嵩山,自古被称作关中咽喉,向来是兵家所必争之地。秦始皇统一后在城北敖山置仓积谷,号做敖仓,又加重了此地的战略意义。
    楚国复立,陈胜就派大军北上攻打荥阳,试图占据这个中枢重地。
    因荥阳地理位置特殊,陈胜本是想派遣假王吴广监诸将以攻。
    哪知道吴广以婚事推诿,后来又借着陈馀之谋请命攻伐河北,一举跳出了原历史上由他来打荥阳的宿命。
    现在代替吴广攻打荥阳的是主将伍徐、副将田臧。
    两人自秦二世元年八月率军北上以来,距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没有拿下这座城池。
    镇守荥阳的三川郡守李由,乃是秦相李斯的长子,他在秦灭六国的战争中先后跟随李信、王翦伐楚,多立战功,颇有威名。
    战争一开始,李由见叛军势大,便果断集中力量死守荥阳,凭借城中囤积的大量军备物资,不管楚军如何攻城,荥阳都如一块礁石,任由浪潮如何冲击而岿然不倒。
    平日里伍徐、田臧等人都恨不得攻破荥阳城,砍了李由的脑袋,以抒这三个月来的郁闷之气。
    可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顾虑荥阳的情况,甚至脑海中没有任何进攻荥阳的想法。
    因为在西边,有一支可怕的军队正向着他们逼近,将无边的恐惧投向他们的心中。
    “章邯的速度太快了,吾等尚未来得及发兵支援周将军,他便破渑池,克洛阳,直奔荥阳而来,吾等当如何为之?”
    主将伍徐在召开的紧急军议上商量这件要事。
    周章大败的消息在半个月前就传到了荥阳,紧随其后的是武臣轻骑快马赶来的求援。
    可面对友军惨败的消息,伍徐和田臧等人在惊骇恐惧后,对于是否要派兵去救周章产生了争议。
    救不救?
    谁去救?
    多少人去救?
    有了争议,那就得相互攀扯。
    直到渑池沦陷,周章战死的消息传过来,才终结了大家的争议。
    友军死了,就不用再纠结救不救的问题。
    反而是他们需要考虑如何对付秦军了。
    “还请两位将军坚守此处,我当立刻赶回陈县向陈王求援,我与陈王乃是故友。有我劝说,他定然会派遣援兵相救。”
    武臣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开口便揽下求援的差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自从河北主将的位置因他开口太慢而被吴广抢走后。武臣便以此为戒,平日里常练习说话速度,不容他人进行争夺。
    伍徐、田臧见武臣态度坚决,又拿出他和陈胜的关系来说事,听上去确实是求援的最好人选。
    而且武臣是陈胜任命的将军,并非是他二人手下,只是因为周章求援来此,武臣如果想走,伍徐二人也不能阻止。
    “既如此,那求援之事便交给武将军,还请将军向陈王禀告此荥阳危急之情,速发援军相救啊。”
    “两位将军放心便是,武臣定求得援兵来此。”
    武臣面容严肃,又以军情紧急为由,拱手与众人告辞,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一出中军大帐,他长舒了口气。
    “荥阳之地太过危险,还是要回阿胜身边才安全啊。”
    武臣没有犹豫,立刻带着从渑池跟随的亲卫跨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纵马扬鞭,以最快的速度往陈县奔去。
    而在武臣南下求援后,伍徐、田臧等将领继续考虑如何应付章邯秦军的问题。
    “成皋已失,吾等已无险可守。若留在荥阳,彼时秦军西来,城中李由军抓住机会出击,将会使我军内外受敌,恐不利。不如南下退往京县等地,据城池而固守,以等待陈王援军。”
    伍徐提出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主动解除荥阳之围,保存军力南下退守以待援军。
    副将田臧却不同意。
    他起身道:“不可,我军若撤兵南下,则章邯所率秦军就可据荥阳之地,食用敖仓之谷,彼时他与李由联手,携威势南下,我军如何能敌?今兵卒士气衰落,纵使陈王派遣援军相救,怕也很难与秦军抗衡。以我之见,唯有趁秦军立足未稳之时进攻,方才是唯一机会。”
    伍徐皱眉道:“田将军何策?”
    田臧朗声道:“将军不如在此留少量兵卒围荥阳,悉起精兵以迎秦军。趁其西来未有防备,打章邯一个措手不及,或可得胜。”
    伍徐沉默了。
    田臧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从现在的形势来看,章邯这支秦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周章十几万大军说败就败,洛阳、巩县等城池在其攻势下就没有能多撑一会儿的。
    他们这里原有兵卒四万多,后来收拢了一些从西边逃过来的残兵,总数在五万左右。
    不管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如秦军,如果主动撤退,等到章邯与荥阳的李由联合,秦军在荥阳站稳脚跟,靠着敖仓没了后勤之忧,彼时章邯携大军南下,他们确实难以挡住。
    见伍徐没吭声。
    田臧又进逼道:“秦军势大,吾等若退则生机全无,唯有奋勇一战,方是破敌的机会。将军若是惧怕秦军,由我田臧率兵前去便是!”
    “田将军说的是,吾等愿随田将军突袭秦军,以得胜利!”
    附和的将领叫做李归,是田臧亲信。
    他一开口,就有好几个将领连续出声支持。
    这让伍徐脸色很不好看。
    派系之争。
    别看楚国地盘不大,建国时间短,内部派系同样不少。
    伍徐投靠义军的时间很早,当时是在铚县投于吴广麾下,跟着吴广一路攻略了好几座城池,两人私交不多,但常被人视做吴广一系的将领。
    田臧则不同,他是中途直接投在陈胜手下的,属于是陈胜一系的亲信。
    吴广不愿来攻荥阳。
    陈胜就派了投效较早,有作战经验的伍徐为主将,同时又让更亲近一些的田臧作为副将以制衡。
    而田臧这人,别看平日说话不多,但实际上性格强势,做事情也很有胆魄。
    这三个月来他常挤兑伍徐,在这军中话语权很重。
    伍徐性格稍弱,加之考虑到他与陈胜的关系远不如田臧,怕田臧向陈胜打他的小报告,平日便多有退让。
    直到现在出现了田臧当众驳斥他的意见,试图迎战秦军的事情。
    眼见诸将附和,田臧对他大睁双目,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伍徐叹了一声,再度退让了。
    他低声道:“田将军若执意如此,那便依你的意思吧。”
    田臧笑道:“将军放心便是,我定抓住这机会,破秦军而还!”
    秦军已兵至成皋,随时会杀向荥阳,田臧这边在做好决定后,也不迟疑,立刻率军中较为精锐的两万兵卒自荥阳离开,向西迎击章邯率领的秦军。
    田臧的计划是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以突袭赢得胜利,来一场以少胜多的辉煌战役。
    可在秦军方面,领兵的将领多出身将门世家,平日兵书没少读,又常受族中长辈教导,行军之时多派骑兵斥候在前方巡视探查。
    当田臧的楚军出现在秦军十里外,就被秦军斥候探得。
    “列阵,迎敌。”
    秦军前锋大将杨熊军事素养深厚,在察得楚军踪迹后,立刻命手下兵卒列阵迎敌。
    两军相逢于汜水与荥阳之间,展开一场激烈大战。
    战斗刚开始时,楚军因为都是精选的战卒,凭借血勇之气将杨熊部压着打,使其战线不断后退。
    这优势场面让亲临前线指挥的田臧很高兴。
    其部下李归道:“将军突袭之策甚妙,吾等若能击破秦军前锋,便可驱赶溃卒去反冲其中军,最终形成席卷之势,得一场大胜啊!”
    田臧微笑颔首。
    他的想法就是这样。
    突袭速破秦军前锋,然后以快打快,以大胜之势驱赶溃卒击破秦军主力。
    可事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杨熊部的秦军仓促应敌,一直被田臧压着打,但表现的十分坚韧。
    秦军前锋都是关中征召的秦人,不仅善战勇猛,战斗意志也比其他地方来的兵卒强多了,加上杨熊指挥得当,他们死死顶住楚军攻势。
    这一顶便是一个多时辰。
    战斗形势胶着,让田臧有些慌了神。
    现实与他预想的速破秦军前锋,反冲其中军的计划背道而驰。秦军前锋顶住他的攻势,代表后方的秦军主力在接到消息后会立刻赶来支援,他反倒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此时双方大战正酣,田臧不可能下令撤退,否则一退就成了溃败之势,将被秦军追袭大破。
    他只能咬牙坚持,寄希望于能尽快击破对面的杨熊部。
    又半个时辰过去后,对面秦军突然呼声擂动。
    很快,大量的秦军车骑出现在楚军两翼,并向他们发动了凶猛攻势。
    杨熊部在田臧猛攻下坚持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援军。
    当章邯的将旗出现在秦军后方时,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楚军久战不胜,气力已竭,此时见到秦军援兵出现,并袭击他们侧翼,士气瞬间崩溃,开始大溃败。
    “田将军,秦军凶猛,吾等快撤回荥阳,与伍将军合兵一处再与秦军相战!”
    见胜败已分,田臧的亲信短兵立刻劝他离去。
    田臧骑于马上,见己方败卒四散奔逃,被秦军杀戮追袭,场面十分悲惨。
    他不由凄声道:“此战皆乃我一己之意。今既败,岂有颜面复见伍将军,我自当殊死奋战,以赎罪责!”
    说着,田臧脸上露出决然,拔剑纵马,迎着对面的秦军兵卒冲去。
    身后短兵相互对视,一部人也跟着田臧迎了上去。
    这一日,秦楚两军于荥阳以西大战。
    秦将章邯击破楚军两万,杀楚将田臧、李归。
    败军将己方大败的消息迅速传回荥阳,送到了镇守此地的伍徐手中。
    “田臧竖子丧我精兵,何其可恶!”
    “将军,吾等现在已守不住此地,还请速速南下,固守京县以待陈王援军!”
    诸将听闻田臧大败,精兵尽丧,已是吓破了胆子,皆仓皇无比,纷纷劝伍徐立刻率兵南下,不要在荥阳与秦军交战。
    伍徐面色冷冽。
    他现在手下尚有三万兵,但战斗力不如田臧丧掉的兵卒,士气上在听闻己方大败后更是跌落低谷。
    从荥阳退走是必然的。
    只是退往南方,等陈王的援军嘛。
    伍徐想到这三个月来,从陈县传过来的许多消息。
    陈王不念旧情杀昔日故友。
    陈王以朱房、胡武为吏苛责诸将,动辄以罪严惩。
    “田臧之败,虽是他一力为之,然我伍徐是此地主将,罪责自是少不了。且田臧乃陈王亲信,他死而我活,怕是更让陈王心中不满,我若率兵南下,恐有诛灭之罪。”
    伍徐心中自有想法。
    他没有理会手下人劝他速速南下的劝说。
    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北方。
    那里,大河流淌,横断南北。
    就在河对岸的北方,还有一个可以供他投奔的人。
    而荥阳以东的几个渡口,也尚在楚军的手中。
    “吴王素爱人,以仁善为名。我是他旧部,若带人前去投效,定不会受责,岂不比南下被陈王严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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