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王宫啊,要是我也能在这里住一晚就好了。”
    刘季迈步在楚宫的台阶上,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打量,心中颇为羡慕。
    陈县王城修建于七十年前,那时楚国国力已衰,修出来的宫殿规格一般,称不上多么宏伟壮观。去年陈县又被秦军攻破,大肆抢掠了一波,就连王宫也被波及,许多地方都有损伤。
    可破损的王宫,还是王宫,是君王所居的地方,代表的是一种身份象征。
    项梁称王,当日便搬进王宫居住,要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不过羡慕的感觉只存在了一会儿,刘季的心里就被不安充斥。
    “我这一路上本本分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想着不引起项梁的注意,让他忘记渑池的事情。怎么他刚一称王就把我叫进宫,这是想做什么?”
    刘季暗自猜测,敏锐的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项氏族人,也非龙且那样的项氏亲信,属于是后期加盟的外姓将领,在楚军中的地位不算高,怎么也不该有这种单独召见的待遇啊。
    不安感在刘季进入楚宫大殿后,越发强烈起来。
    因为范增那老匹夫也在这里,见刘季进来,范增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大半牙齿的口腔。
    刘季被范增这笑容弄的头皮发麻,忙上前扑倒在地:“臣刘季拜见大王,大王万年!”
    “沛公入座吧。”
    项梁先让刘季坐到一旁,笑问道:“沛公可知不谷找你来是有何事?”
    “末将不知。”
    “渑池之会,不谷与唐王共定天下,分楚地为二。吾西楚之国,囊括大江以南诸郡,今不谷将要前往盱台与怀王商议大事,欲遣将南下收彼处郡县。不谷素知沛公之能,可为一军之大将,欲重用沛公,不知沛公可愿前往?”
    项梁笑眯眯的开口。
    刘季一怔。
    收江南之地?
    项梁从江东起兵后就北上东海郡,然后向西进发,与秦军进行交战。大江以南的许多郡县确实来不及收罗,现在西楚国新建立,派人去收这些地方很正常。
    刘季是淮北人,心里不太想去江南之地,听说那里颇为湿热,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现在项梁一副重用之意,要让他做领兵大将,这让刘季不好拒绝。
    而且项梁刚刚称王,下达的第一个军令你就拒绝了,那他这个西楚王的面子往哪里搁?
    拒绝,说不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刘季认清现实,立刻拍着胸膛道:“大王信重之意,季十分感激,此番必为大王取江南诸郡,大王还请放心就是。”
    “好!”
    项梁拊掌叫好,侧首对范增赞道:“我就说沛公乃是豪爽忠直之人,绝不会对不谷的命令有异议,你看这答应的多爽快。”
    范增呵呵笑道:“沛公的豪爽,老夫也是知道的。不过南海辽远,其地还有秦军驻守,欲取彼处宜早不宜迟,沛公还要尽快动身才是。”
    南海?
    刘季懵了。
    项梁对侍立在旁的亲信道:“为不谷传令,任沛公刘季为征南将军,率军南下取南海、象、闽中、桂林诸郡。”
    “大王,刚才不是说江南之地吗?”
    刘季大惊失色,他以为是江南的长沙、黔中、庐江等郡,怎么跑到南海去了?
    范增笑道:“南海诸郡不也是大江以南吗?沛公何疑耶?”
    项梁则盯着刘季道:“沛公莫非是不愿为不谷效力?若是不欲南下,大可说来,不谷亦不会强人所难,可撤回刚才之令。”
    话是这样说的。
    可刘季见项梁浓眉紧皱,眼中有冷意弥漫,哪敢说上一句“我不愿意”。
    “他妈的,乃公被坑了。”
    刘季心中大骂,面上则挤出笑容道:“为大王效力,季之愿耳。”
    “好,我楚国有此忠臣,不谷心中喜哉。沛公且放心南下,汝之父母妻儿,不谷会好好照看,待沛公平定南海诸郡归来,不谷将以君侯之位相待!”
    项梁开口鼓励,给出了一个君侯之位的诱惑。
    刘季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低着脑袋:“末将谢过大王。”
    项梁又说了几句,可刘季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听下去,他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然后晕乎乎的走出宫殿。
    一出楚宫大门,有冷风吹来,刘季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
    他回头,盯着那略显陈旧的楚王宫,再没有了刚进宫时的羡慕,唯有满腔怒火在燃烧。
    项梁欺我!
    刘季在心中愤怒的咆哮。
    “项氏匹夫,乃公早晚干死你们!”
    ……
    楚宫中,目送刘季离去,项梁摇头道:“这刘季怕是会怀恨在心吧?”
    范增道:“南海诸郡非善地也,不管派谁南下,都会心生不满,刚才若是直言,说不得刘季会找借口拒绝,故用这种手段最为便捷。且南海诸郡有秦军驻守,必当派善兵之大将才行。若不遣刘季,大王莫非要派龙且、桓楚等亲信诸将乎?”
    “刘季得唐王推崇,如今正是让他与唐隔绝的好机会,他就算生出怨言大王也无需忧心,毕竟刘季的父母妻儿都在大王手中,他年已五十,岂不为子嗣虑哉?且百越险恶,以他的岁数,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呵呵。”
    项梁听得点头。
    是这个道理,因为刘季之前当着英布的面碎玉明心,项梁不好随意杀戮和惩罚,又担忧刘季以后可能会和唐国有勾结,那派到南边去自然是个好选择。
    父母妻儿在项梁手中,再加上他到时候派几个亲信南下跟随,进行监督,也不怕刘季翻出什么浪花来。
    解决了刘季的事情,项梁心情不错,又让项缠和钟离眛留守陈县,处理四万秦军俘虏的事情,他自己则前往东海郡盱台,准备将楚怀王的事情了结。
    东海郡的盱台城外人山人海。
    项梁的到来,在这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管是支持项梁的,还是暗中骂他的,都改变不了如今项梁的西楚王身份。
    就连楚怀王心中不爽,可在陈婴等人的劝谏下,还是选择了出城迎接。
    两个楚王在城外相见。
    项梁身后的军队排成一条长龙,威武而壮观。
    反观楚怀王身后,除了一批朝臣外,也就数百兵卒护卫。
    两方气势差别很大,这让楚怀王脸色颇为难看。
    项梁倒也给了他面子,率先上前道:“不谷在渑池之会上为唐、韩、魏诸王推举,因时间紧迫,未来得及知会大王,还请大王见谅。”
    只是楚怀王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不谷?
    在不谷面前自称不谷。
    赤裸裸的示威啊。
    楚怀王心中愤怒,可还是竭力控制住了情绪,面无表情的开口:“项王功勋甚大,为王亦是应当,不谷并无什么意见。只是这地域之分,不谷觉得或有商议的地步。”
    楚怀王承认了项梁的西楚王地位,毕竟当场否认的代价太大了,不仅会得罪唐、韩、魏三国,还可能激怒项梁,让其当场翻脸。
    项梁的身后,可是跟着一支大军,楚怀王还是有些发憷的。
    对楚怀王的话,项梁早有准备,笑吟吟的开口。
    “既如此,不谷当与大王再细细商议。”
    东西两个楚王入城,正式进行协商。
    楚怀王的诉求很简单。
    他认可渑池之会上诸王推举项梁为王的事情,但认为东楚国的地盘太小了。
    “东楚者,皆古之吴越地也,非吾芈姓之宗庙所在。若居此地,则让历代先祖何安?不谷欲得泗水、九江二郡。寿春之城,亦是昔日楚都,若得此地,则楚国列祖列宗方可得一丝安息,而项王亦能得天下楚人之赞誉也。”
    两个郡?
    这让跟随在项梁身后的项羽脸色冰冷。
    他盯着楚怀王的脑袋。
    光是这话,就已有取死之道。
    要是让项羽来分,别说是再给两郡出去,就是东海、江东诸郡他也要拿回来。
    最多给楚怀王几座小城养老,甚至一城不给,路上找人悄悄暗杀了,伪装成盗贼出没,就能一了百了。
    项梁却脸带微笑,面对楚怀王的诉求,他并不开口,只让范增出面。
    “天下之划分,乃由唐王所主导,由韩、魏等国所商议。若项王胡乱分割领土,或将有罪于三国,背信而弃义,此不利也。盟约既定,自当按盟约执行,还望大王恕罪。”
    范增再次使出了打太极的手段,将一切责任推到三国身上,左一句唐王主导,右一句诸王划分,就是不给楚怀王重新分割领土的理由。
    眼见楚怀王气的脸色涨红,项梁这才悠悠开口,做出好人的模样道:“渑池之会,不谷与诸王歃血为盟,不该违约。然则芈姓治理楚地日久,分一楚都亦是应当,不谷当分寿春一城为芈姓祭祀之地,大王日后若欲祭祀先祖,可前往寿春也。”
    范增和项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唱一和,让楚怀王难以坚持。
    他手下多是项氏的人,不仅不帮他说话,甚至还反过来帮着项梁。
    一场谈判下来,楚怀王想要再得两郡的提议被驳斥,最后只争到了寿春、曲阳、钟离三座城池,使盱台和寿春之间连成了一条线,能让他前往寿春祭祖,也可以将都城迁到寿春去。
    不过楚怀王是不敢迁都的,项梁将寿春给了他,可周边的安丰、六县等地都是西楚国的地盘,若迁都于此,那就落入了西楚军的包围中。
    三座城池,就是项梁的极限。
    楚怀王心里不太满意,但也只能够接受。
    项氏的军力太强了,远非他这个东楚王能比,能得三城,聊胜于无。
    要是惹火了项梁,说不定最后一城都得不到。
    作为利益交换,项梁给东楚三城,楚怀王也将公开承认项氏的西楚王之位,并给与项梁所需要的名义。
    一场交换。
    对名声颇为在意的项梁满意离去。
    这场盱台之会后,他项梁将成为名正言顺的西楚王,再无人能质疑他的正统性。
    楚怀王这边心里则不太舒服。
    从真正的楚王,变成了以吴越之地为地盘的东楚王,不管怎么样,都让他这个芈姓之后感觉很膈应。
    而且楚怀王心中还有一种危机感。
    “项氏绝非善人,他如今初立国,需要不谷给予他名声,故愿和平相处,甚至给我三城。可待他彻底立足后,怕是会对这东楚生出觊觎吞并之心啊。”
    “且不谷手下多为项氏之人,皆身居高位,控扼东楚之要害,江东又是其起家之地,若是将来项氏欲行不轨,不谷又当奈何?”
    楚怀王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比如他现在的上柱国陈婴,就是项氏的人,项梁的话绝对比他这个东楚王的话管用。
    而且他还不能随意撤换,毕竟陈婴就是东海郡的人,又素来有忠厚的名声,若动陈婴,影响会很大。
    类似于陈婴这样的人,在东楚国还有很多,不是能轻易撤换的。
    “不谷欲与项梁相抗衡,日后不被其所吞并,可有方略?”
    楚怀王找来宋义。
    这个他之前安插在项梁身边,现在又被项梁赶回来的亲信,楚怀王向其询问可有解决的办法。
    宋义倒也有些见识。
    “东海之地,与齐相邻,大王可遣使前往齐国与齐王建交,共约盟好。如此则有齐国在侧,可御项氏也。”
    “另据臣观察,之前渑池之会,唐王并非与项氏真心盟好,反而多次派使者前来索要秦国俘虏被项梁拒绝,唐王必然心生怨言。大王可派使者从齐国绕道,前往河北,与唐交好,若将来项氏起不轨之心,大王亦可借唐国之力以制约。”
    “魏者,唐之仆从也。大王与唐交好,则魏国必从,如此大王便可得唐、齐、魏三国之助,何惧项氏哉?”
    宋义一番话给楚怀王打开了一条思路。
    没错,我在内部搞不赢你,那就多结交外边的盟友,给自己增加筹码。
    以后你项梁想要动我,怎么也得考虑下国际影响,以及其余诸国的反应吧。
    楚怀王抚掌赞道:“义之言,高哉。不谷当立刻派人前往齐、唐,与彼建交,以增外援。”
    宋义笑道:“除了此二国外,在离开陈县时,我还听说沛公刘季被项梁派去南边攻取百越之地。”
    “沛公?”
    楚怀王怔了怔。
    这人他是见过的,说话颇为爽朗豪气,在楚军中也算是个人物。
    宋义道:“沛公,楚之长者也,素有仁善之名,因渑池之会为唐王所推崇,遭项梁嫉恨,此番项梁让他率兵攻取南海等地,便是报复。沛公心中必然不满,大王若暗中遣使者与之结交,将来或可为一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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