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年,八月中旬。
    秋风飒爽,拂过大江之水,一路飞入北岸的广陵城中。
    广陵。
    这是东楚国的新都城。
    之前齐楚出兵魏国,项梁派使者催促东楚出兵相助,被熊心以迁都为名推诿。
    这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事实。
    东楚国这段时间里确实是大费周章,把都城从盱台迁到了江水畔的广陵城。
    这一来不仅离江南的会稽、鄣郡更近,便于控制这两郡,同时还远离了屯驻于泗水郡的项声驻兵,争取到了一点安全空间。
    现在迁都之事尘埃落定,东楚的政局暂时稳定下来。
    而此时有中原的使者前来。
    “呵呵,项梁又派人催促不谷出兵,看来他是真急了啊。”
    东楚王熊心立在广陵城头,望着远处的秋日原野景象,脸上露出一缕冷笑。
    在其身旁,有一白衣中年人昂然而立。
    这是东楚国的左尹,也是熊心的头号亲信。
    宋义。
    他笑道:“项梁确实急了。我听说他在魏地局势不利,不仅被唐军屡次击败,还遭了韩国背叛,杀其大将郑昌,砀郡中又有名为彭越的魏人起事,在项梁后方攻城略地,呈现威胁之势。”
    “项梁现在是腹背受敌,其盟友齐人在濮阳被唐军击败,齐国残军于都关同唐军打了许久也不见进展。这种情况下,项梁想要同唐国交战,也只能从大王这里要兵了。”
    听着宋义分析出项梁的处境,熊心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项梁背主之贼,不仅以下欺上,对不谷无礼,还撕毁盟约同齐人入侵魏国,残杀魏王,真是将坏事做绝,为天下人所唾骂,他落到今日的地步真是大快不谷之心啊。若是死在了中原,那才是最好的!”
    熊心骂了一声。
    当初项梁扶他登位为楚王,续芈姓熊氏之宗庙祭祀,熊心是感激的。
    可后来项梁做事越来越过分,不仅将他架空,视作傀儡,还在渑池之会上公开裂楚而王,丝毫不将熊心放在眼中,更是分裂了他熊氏的楚国。
    这让熊心对项梁恨之入骨,恨不得他当场去死。
    骂归骂,骂完后又要回到如何应对的问题上。
    “项梁派来的使者已露威胁之意,陈婴更是劝不谷出兵,不要和齐项作对。既然他们催的如此急,不谷也确实该征召大军了。”
    “左尹,你觉得沛公是否真的可靠,能信任乎?”
    熊心转头看向宋义。
    事到关头,他还是有些担忧的。
    宋义瞥了眼周围,除了远处几个卫士外,并无外人接近。
    他低语道:“按襄儿回信,沛公对大王素有尊崇之心,昔日项梁在渑池之会裂楚而王,沛公就认为项梁乃是反贼,心中多有不满。”
    “而后沛公被项氏所忌,名为征南将军,实则是一发配的囚徒,不满之意更甚。其军中将士都是江北的楚人,上下数千人早就对项梁满心怨言,一心想着北归和家人团聚。”
    “现在有大王暗中联络,愿意助他们归来,沛公及其麾下将士皆心生感激,愿为大王奋战。”
    “臣认为沛公乃楚之长者,又被唐王称为天下之英雄。其品行能力绝非项梁那等乱臣贼子可比,他既愿助大王,自当能够相信,还请大王勿要疑虑。”
    宋义开口,为刘季做保。
    熊心点头,他想到了当初被项梁扶持上位时见过的那个大胡子将领。
    刘季的名声在楚国一向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熊心有依赖刘季的理由。
    他占据三郡之地,能征数万兵卒,可手下却无能够信任的统兵大将。
    宋义有领兵的能力,但熊心需要宋义为他坐镇,帮助清理东楚国内的项氏亲信,这统兵作战的事情就需要他人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刘季,便是熊心看中的一员大将。
    他沉声道:“项梁催促不谷出兵,那不谷就如他的愿,今日便下令征召兵卒,此事交给左尹负责,在时间上可要把握好。至于沛公那边,左尹可将项梁在中原惨败之事送去,来坚定沛公的信心。”
    说完,熊心转头,再度看向广陵城外的原野。
    平阔之地,一望无际。
    中原大地,战火滔天。
    而要不了多久,这大江两岸,也将烽烟四起。
    ……
    长沙郡,郴县。
    中秋之际,北方多是秋风凉爽。
    可在五岭附近,气候却闷热难耐,加上不时在空中飞舞的蚊虫嗡嗡作响,让人颇为烦躁。
    不过郴县城中的一处宅邸里,刘季的心情还算不错。
    “哈哈哈,这赵佗还挺讲礼的嘛,乃公派使者去向他问候,他还给乃公送了些南越的特产回来。”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据说这玩意儿是越地奇树所产,名为仁频果,能下气消瘴,南边的越人常吃呢,说是吃了可以免受瘴气侵害,这可是好东西啊。”
    刘季下首,坐着卢绾、曹参、樊哙、夏侯婴、萧何、曹无伤等亲信。
    众人案前,各摆了几个青色的果实,以及一些奇怪的叶子、白色的粉末。
    他们听刘季说这东西能免受瘴气侵害,顿时大感兴趣。
    “将军,这玩意儿怎么吃?”
    樊哙皱着眉头,他从来没看过这果子。
    刘季嘿嘿笑道:“用刀切开,然后裹着那扶留叶子,再撒上些牡蛎粉,塞进嘴里嚼就是了,嚼完了再吐出来。”
    这奇怪的吃法让众人惊讶。
    刘季也不多言,当众开吃,切开一个仁频果,裹着叶子撒上粉,就往嘴里塞去,一边咀嚼一边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么好吃?”
    众人看得惊讶。
    樊哙有样学样,跟着切开一个果子,照着刘季的法子塞进嘴里,张嘴嚼了嚼。
    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樊哙脸色涨红,身子僵直不动。
    片刻后,他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把嘴里的东西尽喷在案上。
    “将军,这东西有毒!”
    “赵佗在果子里下毒!”
    樊哙大叫,脸色恐惧的看着那些青色的果子。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胸闷头晕,像是被人锁住了喉咙,差点无法呼吸。
    见樊哙惊叫,众人皆吓了一跳。
    正在切果子的曹无伤手一抖,刀子切到了手指上,白刀染成了红刀,他一脸幽怨的看向樊哙。
    刘季见状,将嘴里嚼烂的仁频果(槟榔)吐出来,对众人笑道:“第一次吃是这样的,多嚼几个就好了,后面再嚼还是挺舒服的。”
    他早在军中越人的指导下嚼过这东西,已经过了最初的反应期。
    今日开会,他让众人尝一尝,正是想看看乐子。
    见刘季笃定此物无害,又看樊哙一脸难受,众人心中皆生好奇,一个个学着往嘴里塞去,不一会儿便是满屋呕吐之声回荡,看得刘季哈哈大笑。
    待到众人从仁频果的反应中挣脱出来后,刘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转为严肃之色,开始说起了正事。
    “宋襄今日收到东楚来的信件,说项梁在魏地被唐王所败,兵力损失数万人,而韩国背项投唐,魏地各城池都有义兵蜂起,攻袭项梁之军。”
    “现在项氏独木难支,有调各处兵马前去支援的意思,同时还逼令东楚出兵,看样子项氏力气将竭,正是吾等北归的时候了!”
    刘季公布了最新的消息。
    樊哙一拍案几,叫道:“好啊,项梁那狗东西也有今天。他在中原大败,咱们正好北上去捅了他的屁股,一雪这囚禁南方之仇!”
    “没错,咱们要报仇!”
    “打回北方去,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了!”
    卢绾、曹参、夏侯婴等人皆纷纷应和。
    他们自年初南下后,在这长沙郡南部一待就是半年的时间。
    整整半年啊,经历了一个酷热的夏天,那“舒爽”的感觉真是让人不堪回想。
    若只是难受都还罢了,最可怕的是这半年来,刘季军中有一两百人先后死去。
    或是水土不服,或是外出时被蛇虫叮咬中毒而亡。
    甚至还有莫名其妙死掉,连死亡的原因都不知道。
    剩下的人也大多面色蜡黄,身上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一看就知道是出了问题。
    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地方活多久,大家都想回家,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和亲人团聚。
    同时对于逼迫他们南下的项梁那是真正的恨之入骨,恨不得一人一拳活活揍死这个西楚王。
    所以东楚那边派人前来勾连,刘季和其将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窝囊的死在这南方蛮夷之所。
    现在,项梁于中原大败,东楚欲要动手,正是该他们响应的时候了。
    刘季沉声道:“我已同赵佗交好,吾等率兵北上,他应该不会从后面使绊子。接下来我会派人北上查探,若是项冠那里军队调动,就是吾等动手的时候。”
    “尔等下去后要在营中调动兵卒北归的情绪,等时机一至,吾等便立刻发兵北攻长沙,然后一路打到东楚那边同怀王会合,届时一起攻打项氏,杀回家乡!”
    刘季话音一落,众人皆神色兴奋的应下。
    “攻打项氏,北归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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