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外面忽然刮起的阵阵狂风,低声道:“这天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二毛子手脚麻利点,快收拾完茶具就走。”
    “哎,是,东家。”被唤作二毛子的小二忙熟练的收起了茶盏之类的用具。
    茶棚外,那杆写着“茶”字的旗帜随风飘动,一阵风尘把天都糊弄的昏沉沉的。小二毛子晃神一看,沙尘中透出一道身材修长的人影来,风尘中看不清容貌,不疾不徐的走来,只看那身姿便觉得是个风流潇洒的佳公子。
    待到走近了,果真是个白衣飘飘的佳公子,走到了茶棚外,问道:“店家,可还有好茶否?”
    店东家抬起头,从有些污黑发亮的柜台后走出来,拢了拢衣袖笑道:“贵客见谅,这天要下雨了,外我们急着回程赶路。”
    白沚笑着从衣袖中拿出一掂银子,笑道:“东家可还急着赶路吗?”
    “啊?”店东家一惊,随即接过银子放到嘴里咬了一下,又用那灰衣袖子擦干净了边,仔细看了看,满脸喜色道:“哎呦,贵客,您请,里面请。咱这茶棚虽小,却可遮风雨,防日晒,存温寒。你不嫌弃只管进来住。”
    白沚笑着打量了下茶棚,多是竹子和稻草搭建的不过十丈大的小茶棚,四面无墙无壁只靠着几根粗大圆木撑着,这风雨大点只怕就能把它吹倒。
    “店东家做生意却还认得字吗?说起话来和读书人也差不了多少。”他笑着恭维了一句。
    “哎呦,咱可不敢和城里的那些书生老爷们比,咱就是小商贩认得几个字罢了,还要多亏了南华天爷,柳教的使者们行走到哪里都会教人认字,还会讲些高明的医术,有了柳教使者啊,我们这些小民每月都会去庙里烧香拜神,给南华天爷上香。”
    他嘴上边说着,手已经打开背筐担子,拿出粘土烧的土茶壶,摆上茶具,拿了几块木柴点着烧着茶,“贵客您稍等,那些缸里的浑水肯定是不能让您这样的贵人喝的,小的这就再给您烧茶,柳教使者大人们说这水喝烧过的就能百病少生,强身健体。所以咱给您烧一烧,还有几两陈年粗茶,给您做壶茶水。”
    白沚笑道:“好,有劳东家了。”
    茶棚外天色不过片刻又阴暗了下来,阵阵大风吹起,茶棚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塌坠一般。
    那边小灶上柴火发不时发出啪的一声,炸起两三点火星子,掌柜的又拿了两块面饼放到白沚的桌子上,笑道:“贵客若是没带干粮,吃些面饼吧。咱这卖相口感虽然不好,可是耐饿。行脚的商人,担山客,路过小店都会买上一两块啃着,就上粗茶水往肚子里咕噜一灌啊,那就半饱了。”
    白沚饶有兴趣的听着他的话,许久不曾来人间,感受这般的烟火气了,偶尔来看一看,还是有几分意思的。“东家该不会下了药,一吃就倒吧?”
    “哎呦,南天天爷啊,贵客可不能这般泼脏水到老汉我身上啊。”店东家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来,伸手往山上指指,“咱可就在虺山边上,南华天爷的山脚下,别说黑店,就是家门大开都没人敢行盗窃之事啊。”
    白沚点点头,笑说:“店家不必紧张,只是说句玩笑话。”
    “这话可不行说的,贵客可要记得,举头三尺之上有神明!”店东家虔诚道:“柳教的神仙们可都灵验得狠,万一被过路的仙家听到了,咱可就遭殃了。”
    “过路的神仙?”白沚笑问:“过路的是哪方神仙?经常有吗?”
    二毛子听到这个忍不住插嘴道:“贵客,咱这地方可是虺山脚下,南华天爷的修行地,他老人家座下仙家无数,传闻说有什么三千仙家,上万仙众,巡视人间主管一切善恶之事。咱这虺山脚下,那肯定经常有仙家从外边回来向南华天爷回禀要事啊。
    不满瞒贵客您说,就上上个月小的中了风寒,大夫都说了怕撑不过去,我就被主家扔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小道上等死了,结果被掌柜的好心捡到。
    那天晚上又南华天爷保佑,遇到了一个过路的仙家,来时雾气蒙蒙的,看不清身形,就一团雾飞来把我和东家吓得半死。
    没想到靠近了那白雾中却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子声音,当时给我说道:你命中有福,不该早亡。寻冰覆额,混酒擦身,暖被裹体一夜便好。
    说完,就吐了口气到我身上,然后飞走了。
    店东家照着仙家说的果然第二日就好了大半,真神啊。小的本来是北边逃难过来的,之前不信柳教,现在啊,谁说柳教一句坏话,小的都要和他拼命了。”
    店东家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把话都说光了,让他说什么?“你个混小子,乱说什么?去忙你的差事去!”
    白沚轻声淡笑了一下,店东家已经把煮开的茶壶用粗布垫着端起来倒入了放些陈茶叶子的陶杯里,然后弯腰端了上来,笑道:“贵客您慢用,还望别嫌弃,荒山野岭,只能将就了。”
    方才那一两银子可就抵得上他几个月买卖,店东家恨不得五体投地只让贵客满意。
    白沚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端起陶杯,这般简陋的地方饮茶只为解渴,自然不用那一套繁杂的饮茶工序。
    当他端起冒着淡淡白气的茶杯时,茶棚外风雨骤然而至,雨水哗啦啦直落从茶棚顶上的草根末端垂落,仿佛为这座简陋的茶棚搭了一层水幕。
    风里看雨,雨中品茶,倒也雅然。
    “啪~”
    “啪~”
    “啪~”
    昏暗天雨中,有脚步踏在积水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个浑身被雨淋湿透的背剑男子走进了茶棚,滴答滴答的雨水落在了茶棚下尚且干燥的地面上,二毛子上前笑问道:“客官可要来杯茶?暖暖身子?”
    背剑男子额前是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那双有些阴暗的眼眸,“来壶茶,来壶酒,在上些好菜。”
    店东家忙赔笑道:“哎呦,客官让您失望了。小店简陋,只有些茶水喝和粗饼,没有酒菜。”
    “那就去买,去给我买酒买肉!”背剑男子声音忽然带上了令人恐惧的杀意,如同染血的声音,令二毛子背后一寒,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白沚打量了他一眼,这股子杀意,不错,不亏他亲自来一趟。
    第214章 逆天改命神具现
    一看到这般阵仗店东家心中一哆嗦,忙笑着道:“哎呦,客官别动怒。这就去买!这就去买!南华天爷仙家山下,还是不要见血为好啊。”
    听到这话背剑男子冷哼一声,一掀衣摆坐在了最靠外边的桌椅上,打量了一番茶棚,看到白沚气度不凡有了几分戒备。
    店东家从腰袋子里拿出了一串铜板小钱递到二毛手中,嘱托道:“你去带好蓑衣,到离这最近的平桥镇上老牛头家里买一斤卤猪肉,再去钱三鬼那里打一壶香酒回来。快去快回,路上小心些。”
    二毛闻言只能点点头,找出蓑衣就要冒雨前去。
    这时,白沚忽然出声道:“这般大的雨,天色也晚,一来一回更是不方便,即便买来了也已经淋了天水不能食之,还是算了吧。”
    二毛顿住了脚步,望向白沚又看了看店东家,不敢去看背剑男子,等着下文。
    “你是什么人?也敢管爷的事?”负剑男子隐藏在长发中的双目犀利一转,盯住了他,一股阴冷的寒意透露出来。
    店东家缩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终究是没感出声。
    “我是谁不重要,但眼下有麻烦来找你了。”
    白沚不急不缓的端起茶杯,哪怕粗糙如许的陶杯那在他手中都仿若名珍瓷器,淡淡茶气飘在他面前,在白雾中面容看不真切。
    “呵,麻烦?”负剑男子不屑一笑,刚要说什么,茶棚外雨水中传来了声声脚步声,他面色一寒,“怎么这般快追上来了?”
    店东家被茶棚外愈来愈近的众多脚步声给吓到了,在山野生计他不是傻子,否则活不到那么四十余岁,这情况显然就是武林纷争,无外乎仇杀、宝物、秘籍之类的,他没有一点想参合进去的想法,但只怕是来不及了。
    天幕渐渐黑了下去,雨中的青山如同一座座巨兽身影,偶尔野兽长啸低吼更是为大山增添了几分恐惧。
    大雨中,一群蒙面黑衣人围住了这座茶棚,隐藏在暗处蛰伏杀机,茶棚里就连二毛都发觉到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他紧张拉住掌柜的衣袖,低声道:“东……东家,要不然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
    店东家摇摇头,面上虽然也有恐惧却还有几分清明,“这个时候咱们出了茶棚,就会死。不能出去。”
    “啊?那怎么办?”二毛急声道:“那要不然东家你跑吧,我给你引开外面那些人,你还有家中亲人,我反正孤身一人死了也无人牵挂。”
    店东家一时被感动到了,他没想到自己当初收留的一个将死之人如今还愿意舍命为了他。
    负剑男子无视这两人,只低头扯下身上的步衫撕开粗布条,缓缓把它缠在手腰上一圈又一圈。
    店东家看了看冷漠的负剑男子,还有云淡风轻的白沚,心中犹豫了片刻后,拉着二毛越过负剑男子,走到白沚身前,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捧起腰囊里所有银钱,包括之前给他的那一两纹银。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贵人的银子,如今全数奉还,还望贵人能大发善心,垂怜我等二人,指一条生路!”
    二毛听到店东家的话,也忙跟着跪了下来,默默的磕着头,他不懂得说话,只能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
    负剑男子看到这一幕,冷笑道:“不用求他了,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求人不如求己。”
    店东家没有起身,他仍旧恭敬的把双手举高到头顶,手心中是他含辛茹苦劳累了一天的银钱。
    一滴雨水从茶棚的草缝中低落到了桌子上,溅崩出数滴水珠,白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银子收回去吧,看到茶棚外那颗青松了吗?去树下站着不要出来一步。”
    店东家闻言欣喜若狂,忙噗通又磕了几个响头道:“小人拜谢贵人!拜谢贵人大恩!”
    “呵呵,去吧。”
    店东家忙再道谢起身,拉着一脸茫然的二毛没有一丝犹豫的走进了大雨中。
    淅淅沥沥的雨水浇湿了他们的衣衫,夜里风雨加身确实有些冷,但店东家还是合拢衣衫走入深夜,他看到了雨夜中那暗处一闪一闪的寒光,他脚步一软,还好二毛扶起了他。
    两个人扶持着走到了茶棚外十丈远的一颗青松下,背靠在树身上尽量躲避些风雨。
    阴暗处,有人出声问道:“大人,这两个人要不要出手杀了?”
    “不要轻举妄动,掌令未到前不可动手。还是等杀了于显之再灭口吧。”
    “是,大人!”
    雨夜缓缓入深,从傍晚坐到深夜的白沚,座桌子上茶早已凉了,他放下了茶盏,闭目养神起来。
    雨中暗处的杀机,身侧阴冷的负剑男子,不远处古松下瑟瑟发抖的店家二人,都落在了白沚的心中。
    不是他故作高深,非要让店家二人受此一罪,也不是他要等着这个叫于显之的负剑男子快死时再出手相救,他来这里要做的绝不是随手为之的小事,否则何必要亲至?
    他要做的是逆天改命的大事!
    白沚看着几人头顶的黑红青三光明灭不定,如果他今夜没来,那么店东家和二毛就会死在黑衣人的长剑下,于显之也会被武仙盟的掌令诛杀在那颗古松之下,割掉人头,化去尸体。
    但他来了,这是白沚第一次预知未来后要逆天改命。对于凡人的命运,他可以凭借气运、劫运推算出生死劫数,时间越近结果自然越准,如果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白沚也无法推算出什么一定能保证的东西。
    这是他在光阴长河中和神权香火加持下的神力具现,逆天改命哪怕是蝼蚁凡人的命,也是天定,若要人为更改,非大神通大代价不可为之。
    白沚不能直接出手杀了这些人带走于显之这个武道天才,否则他的劫气只是被压制,压制过后劫气的反噬会更加可怕。
    逆天改命和避死延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要做的,是让于显之渡过这一劫,劫气消弭于无形,方可一用。
    ……
    “滴答~”
    一滴雨落在了白沚放下的杯盏中,荡起杯中浅浅一层水波,子时到了。
    “呜呜呜~”
    大雨中忽然升起了层层雾气,一阵鬼哭狼嚎之音传来,在这寂寥的深夜里让人有些心悸。
    “哇哇哇~”
    一阵童子哭泣的声音,顺带着的还有诡异嘹亮的唢呐声,一片片黄色纸钱从空中飘落而下,两对一黑一白的人马个个手执打魂棒、拘魄索,还有在空中招摇着的招魂幡。
    而在两队人马中央,各自有一匹诡异的纸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个人,左边大队中坐着一个身着白衣,面如白雪的恐怖人怀中抱着一尊长长的令牌。
    右边的大队中坐着一个身着黑衣,面如黑炭的人,怀中同样抱着一尊令牌,两尊令牌各自上书:“招魂”“夺魄”。
    这般诡异的人马把店东家和二毛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只能捂住双目心中念叨着各种各路神灵保佑。
    这两队人马一到,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立即现身,跪下两位掌令人身前,头目道:“下堂斥子拜见二位掌令使大人!”
    “嗯~下堂的人做事总算靠谱了一回。”面白如鬼,指甲长如白葱的招魂令使发出了不男不女的怪笑声。
    “既然已经到了,那就快些动手吧!这里毕竟是南华大帝的地盘,我们盟内长老都要忌惮三分的地方。”执掌夺魄令的黑衣黑肤鬼人用粗大的声音道。
    “是了是了,于显之,本掌令在此,你还不速速出来受死!”白鬼掌令使用尖细声音放肆的嘲笑着,听得人心中直犯恶心。
    于显之站起身来,眼神不屑的看着他道:“不人不鬼的怪物,也配取我的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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