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洗了脸,喝了水还是缓不过来。
    宗怀棠看他被毛巾擦通红的脸:“鬼要是想害你,就算我把你挂裤腰上塞裤裆里,也拦不住他们送你去见阎王。”
    陈子轻是认同这个思路的:“那就是不小心撞到我了。”
    “多不小心啊,撞到一个大活人……”他带着形容不出来的感觉自言自语,“我掉下去的时候,好像有好多鬼趴在护栏往下看我。”
    说着就狂搓胳膊。
    “幸好有你,宗技术,你的及时相救,我永生难忘。”
    宗怀棠不想听他跟自己客气:“困了,睡觉。”
    陈子轻语出惊人:“今晚我想跟你睡。”
    宗怀棠把毛巾搭椅背上的动作登时就滞住了,他没开口,收紧的下颚线和面部表情透露出一个信息——太快了,不合适,请自重。
    陈子轻急忙说:“你误会了,不是做……”他捂嘴在心里骂自己两句,放下手继续说,“就只是睡觉,纯盖被子的那种。”
    宗怀棠瞧他的眼神如同在瞧一个假正经:“睡不下。”
    “那我去把我的床搬进来,跟你的并一起。”
    “第二天早上再搬回去?”宗怀棠见他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怀疑他的智力是不是因为撒网撒没了,“别人进来看到了,你怎么解释?”
    陈子轻想了想:“我就说你梅雨季要来了,你的腿夜里不舒服,我在你边上方便照顾你。
    同志友谊大家都懂。”
    宗怀棠凑近他:“一,梅雨季还有两月才能来,二,没人会以为我的腿是需要人照顾的程度,你这样岂不是诋毁我。”
    陈子轻后仰头:“我打地铺。”
    “一定要睡在我这边?”宗怀棠觉得自己有毛病,离近点就想亲,他口干舌燥,“这段时间你睡你的,不是挺好,眼袋都没长大。”
    陈子轻啃着指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没有挺好,我天天晚上趁你睡着了偷溜进来,趴在桌上睡的。”
    宗怀棠:“……”说出这种话都不脸红。
    他像是成了宗林喻,坐在办公室讲着苛刻严谨的条件,原则很强的样子:“上来可以,只能挂床边,腿放在椅子上。”
    陈子轻赶忙立正敬礼:“请宗技术放心!”
    然而上床没多久,陈子轻就从挂床沿变成平躺,腿架到了宗怀棠身上。
    被挤到床里面的宗怀棠擦着墙壁跟一条温热的手臂侧躺,他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拢在身边人的脸上:“我看看是谁睡着了睫毛还在抖。”
    掌心下的睫毛抖得更厉害,宗怀棠胸膛震动着,揶揄地笑出了声:“原来是我们向师傅。”
    陈子轻听着他的笑声,呼吸打在他的指关节上:“我就是腿酸身子酸了,想换个姿势。”
    宗怀棠严厉道:“在宿舍,动静稍微大点就能被人听见,你不知道?”
    陈子轻有气无力:“我真的只是睡觉。”
    宗怀棠握住他的一条腿:“你磨着我睡,当我是搓衣板?”
    陈子轻捂住耳朵,救命啊。
    宿舍里静了不知多久,毫无睡意的宗怀棠下床把窗帘拉上了,以防万一还把窗户扣了起来,免得明早被人从外面推开。他坐在暗中擦火柴玩。
    呲一声响后,火光亮了一会被他捻灭,又擦第二根。
    今晚是没法睡了。
    床上的人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整张床,手脚舒服地伸展着,一晚上过去,床被枕头上就会沾上他的味道。
    宗怀棠煞风景地想,得亏这位现在洗头洗勤了,不然虱子都能在他们头上狂欢跑瘫。
    “说起来,还没一起洗澡。”
    “该去了。”
    宗怀棠擦着火柴,昏黄的光线抓到一点水光,他把火柴一丢,顺着刚才的一幕去摸床上人的嘴角:“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流口水,脏不脏。”
    陈子轻在睡梦中打开了宗怀棠的手。
    “还敢打我。”宗怀棠捏住他的脸,一遍遍地描摹,一遍遍地往灵魂里往骨子里刻。
    他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人,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
    “向师傅,以后不要再把眼光往别的男人身上放,正常社交可以,但不能过。”
    “我同样也会做到。”
    陈子轻伴着宗技术的低语进入了梦乡。
    有鬼以来第一次做梦。
    梦到了宗技术,梦里他找根绳子把陈子轻捆起来拉磨,一边拉磨盘一边朗读诗歌,旁边丢两个盆,一个装吃的,一个装大小便。
    陈子轻惊醒了,他大半个身子压在男人身上,对方的左腿也被他压住了。
    他赶紧下来滚到一边,偷瞄毫无知觉的宗怀棠,这人怎么还有黑化的潜力。
    黑化都融入了时代背景。
    陈子轻心惊肉跳地赶跑了梦里的情景,他轻手轻脚地撑着床挪到椅子上,玉佛从领子里荡出来在他身前一下一下晃着。
    这玉佛没用,昨天他见了两次鬼了都。
    陈子轻刚一坐到椅子上就捉住了玉佛,打开台灯仔细瞅了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玉佛的色泽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通透了……
    “把台灯关掉,刺眼。”身后床上响起浑浊的,没睡够的嗓音。
    陈子轻把玉佛塞回脖子里,照着他的意思做,轻声说:“关了,你再睡会吧。”
    宗怀棠的呼吸已经恢复平稳。
    .
    对大多数工人来说,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也有例外的。
    厂房后面的一处小巷里,马强强被几个人围在墙角,怀里抱着他的工作帽,其中一个人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跟他索要东西。
    “小马同志,让你带的海鸥牌手表呢?不会又没带吧?”
    马强强脸色涨红,眼里都是气愤,马上就是上班时间了,这几人还对他不依不挠,拳打脚踢。他一直看着巷口,希望能有个上班的工人发现这里,能把他从围困中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是李科长,他正背着手从巷口走过。
    “李科……”马强强刚要呼喊就被人勒住脖子,话只能喊了一半。
    幸好李科长还是听到了马强强的声音,他面色严肃地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被人抓住的马强强。
    顿时那些抓住马强强的人都紧张起来。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科长又背着手离开。
    “哈哈……小马同志你看见了吧,连李科长都不管你!”
    “哈哈哈……”
    围着马强强的人都嬉笑起来,疯狂嘲笑着马强强。
    马强强跟个稻草人一样被他们推来推去,始终抱着自己的工作帽。
    .
    上午生产区的机床轰鸣不止,所有工人都在忙碌着,李科长背手走进厂房,按照车间顺序检查车间工人的出勤率。
    “你们车间主任呢?”李科长站在第一车间门口。
    陈子轻忙从车间走出来:“李科长早上好,钟主任去医院照顾他师傅了。”
    李科长走着流程:“除了钟主任,其他人今天都出勤了吗?”
    陈子轻转头扫了一眼车间,马强强的位置还空着,他若无其事地挪动脚步挡住李科长探究的视线:“是的,都到了。”
    “行。”李科长没去找张会计核对,显然对陈子轻的工作能力不抱一丝质疑。
    “也不是吧,马强强不是没来吗?”车间里有个工人来了一句。
    是另一组的,那组的组长由钟以桥正里明换成了白荣,现在白荣置身事外,一个眼神都没挪过来。
    陈子轻转身瞪了那个工人一眼,示意别多嘴。
    “怎么回事?”李科长急眼了,“小向,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陈子轻面带迟疑,思考着要找什么借口。
    一阵漂浮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强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哥,李科长。”
    跑到车间门口的马强强稍稍喘定,对着门口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小马,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李科长把手表的表盘对着他,钢笔虚虚地指了指。
    “八点二十。”马强强回答。
    李科长厉声厉色:“你迟到了知道吗?”
    马强强听到这话,没有吭声。
    “迟到了就这态度!”李科长把马强强推进车间,“都停下来,看看啊,让你车间的同志们看看你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现在哪里还有小组第一的样子!骄傲使人退步,你迟到就是你退步的铁证!”
    “李科长,我今天为什么会迟到,你不知道吗?”马强强握紧拳头,很艰难地鼓起勇气。
    这话一出,大家都疑惑地看着李科长,难道马强强的迟到还有内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李科长板起脸,“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迟到了没有?”
    “迟到了。”马强强张了张嘴,垂下了头。
    “那不就完了吗。”李科长扬声,“你不要跟我讲什么个人理由,我看你啊就是思想觉悟不够高,我们工人是一个集体,你!马强强!因为个人原因迟到……”
    “就是错的!不对的!你这是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制造厂的利益之上!”
    “你给我写十分检讨,今天交到我办公室!”李科长训完就要走。
    马强强的头一直垂着。
    一旁的陈子轻顿时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马强强的手,想先把对方拉到自己的岗位上,还是慢了一步。
    马强强隐藏的倔强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暴露了出来,他不顾陈子轻的阻拦,挺着胸膛,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往外蹦:“李科长,或许你说的都对,但你不觉得自己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吗?”
    李科长两眼瞪着马强强:“你……你说什么?马强强你说什么?”
    他气得身体颤抖,手指着马强强的鼻子:“你敢不敢给我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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