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救疯夫人就发现不了,天意。
    一切从哪来的,回到哪里去,江水无情,人也没多少情。
    张家族人迫不及待地掀开黑布,露出来了破旧的,用黑狗血画满符文的铁箱。
    ……
    岸边,陈子轻眯眼看江上的孤船停止不前,想必目的地就是那里了,船的轮廓很小也很模糊,他看着看着,心底不知怎么窜出一个微妙的念头,促使他跑了起来,他跑到柳树底下,再去看孤船,眼皮狂跳。
    赵德仁身体里的鬼跳江的位置,和那艘船在一条线上。
    “原来是这样。”陈子轻呢喃着,一眼不眨地留意船的方向,张家已经开始把从水下打捞上来的财产放回去了吗?是不是他离得太远了,看不到他们抛箱子的动作?
    张家人还没行动,他们迎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的灭顶之灾。
    “铁箱少了两个。”有个年长的核心族人面如死灰,“数量不对。”
    船上的气氛骤然从阴森变成恐怖,所有人都乱了套。
    “是不是记错了,就是这个数?”
    “出发前核对过,没有少,怎么会少两厢?”
    “谁偷偷搬走藏起来了?是不是要钱不要命,到底是哪个畜牲干的!”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时候,脚下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有无数双手按在水下的船身上。
    岸上的群众没撤,他们议论开了,各种说法里占比最大的是,张家听了哪个仙师的指点在祭水神,箱子里肯定都是财物。
    许多人暗搓搓地想着,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就去捞一捞。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发财梦。
    张家的船翻了。
    那么大一艘船,在没有大风大浪的情况下,翻了。
    停在各个码头的船只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没去搭救,他们有家人,不想惹祸上身。
    从今以后,船都不会经过那里,能绕道就绕道,真怕触霉头。
    乡里人基本都会水,但见到这个画面的群众一致觉得张家那群族人落水以后,一个都活不成。
    陈子轻感到毛骨悚然,他不清楚张家这趟求生为什么没成功,或者是晚了,错过时间了。
    余光无意间瞥到一人,陈子轻的思绪从张家剥离出来,放在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渔夫身上。
    老渔夫站在小船上,面朝张家翻了的船方向。
    陈子轻想去打个招呼,手腕被握着不放,他仰头看邢剪:“年初那会儿,我不是拎回来过两条鳜鱼吗,就是那个老渔夫给我的。”
    邢剪道:“乡里最老的渔夫。”
    接着又来一句:“终日在江山打鱼,以江为家。”
    陈子轻随口问道:“没妻儿啊?”
    “害你的张老爷已死,你该乖乖在义庄当小伙计了。”邢剪拉他离开江边,“他人的家事,你关心个什么劲。”
    陈子轻慢吞吞地走着,慢吞吞地说着话:“问问啊。”
    邢剪用左手假肢紧捏几下鼻根,捏得发红:“有儿无妻,有儿等于无儿。”
    陈子轻挠他掌心:“你说明白点。”
    “儿子好赌。”
    陈子轻心想,那就不叫“有等于没有”,那叫“有,不如没有”。
    黄赌毒这三样东西,谁沾谁害人害己。
    他回头望了望还站在船上看着那个方向的老渔夫,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日子好不好的,都得过,人各有命啊。
    尤其是灵异120区的人和鬼,各有各的命盘。
    .
    张老爷的尸体被张家亲戚存放在义庄几日才下葬,陈子轻亲眼看着他入土,没有半点出错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不过陈子轻没有立即叫出任务投放板提交答案,而是决定过段时间再提交。
    有谨慎的成分,也有别的因素。
    时间走到夏季的尾巴上,邢剪要把院子的墙洞补上,他用泥巴和碎草茎搅拌在一起做成土块,放在太阳下晒。
    陈子轻蹲在旁边玩泥巴,他起先不想弄脏手,就用树枝拨泥巴堆成团,后来玩上瘾了,也不管指甲里塞不塞泥巴了,直接上手去抓。
    邢剪嫌弃道:“你多大了,还玩泥巴。”
    陈子轻把泥巴搓成球啪地压扁,古时候没电视没手机,要什么没什么,他完全可以马上就走。
    “玩泥巴又没年龄限制,你看我搓的这是什么?”他把摊在手心的一个扁圆泥巴往上举了举。
    邢剪将视线从地上的土块移向地上的少年,停在他那张依然稚气纯真的脸上许久,才去看他手里的泥巴:“大饼。”
    陈子轻认真纠正:“是月亮。”
    邢剪:“……”
    陈子轻蹲累了,屁股一歪,坐在了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的大老粗鞋子上面,他兴致勃勃道:“我再捏一个给你猜。”
    邢剪忍着垮脸训斥的冲动:“好。”
    没多久,泥巴被陈子轻捏成了各种形状,邢剪一个都没猜到他心坎上去。
    这是要闹掰的节奏。
    陈子轻把泥团扔地上,他撇着嘴搓手指上的泥,邢剪的形状跟他的形状严重不匹配,属于硬塞。就好比捏泥巴,我捏你猜游戏,默契大考验拿了个零蛋。
    邢剪半蹲下来,胸膛贴着小徒弟的后脑勺:“师傅错了。”
    陈子轻疑惑不解:“你怎么就错了?”
    “不知道,”邢剪从后面握住他脏兮兮的手,说话时带出的震动撞着他的耳膜,“但你嘴一撇,那肯定是师傅错了。”
    大手包小手,滑溜溜的泥都像是成了胶水,粘了起来。
    做棺材那屋传出魏之恕的咳嗽声,夹杂着甩木条的声响,陈子轻赶紧把手从邢剪的掌中抽离。
    邢剪好笑地直起身,小徒弟的胆子还没耗子大,握个手也慌,他该找个时间让大徒弟跟二徒弟知道,他们有师娘了。
    虽然说不说无差。
    .
    陈子轻要洗手,邢剪去井边打了半桶水,对着他的手冲洗,稀稀拉拉的水声从他的指缝里流出去,砸在地上溅起泥水。
    “洗不干净,我去河边洗。”陈子轻抠着依然很脏的指甲说。
    “差不多就行了。”邢剪放下桶,“你又不吃手。”
    陈子轻说:“那我总要吃饭。”
    “你不是用筷子吃吗,难道你用手抓?”
    乍一听很有道理,让人无力反驳。
    陈子轻张张嘴,突然灵光一闪:“你要吃我的手啊,我不洗干净,你吃了会闹肚子。”
    可算是被他揪到能说的点,站上了高处。
    邢剪把灵堂里新扎的童男童女纸人搬出来,用大徒弟备在屋檐下的材料给纸人画腮红:“那就让师傅闹肚子。”
    陈子轻:“……”他扶着没眼睛的纸人说,“晚点去河边吧,我们顺便在那里洗个澡。”
    邢剪的目光瞬间就热了起来:“带上猪油?”
    陈子轻一言难尽道:“师傅,河边挺多人洗澡的,我们做不了。”
    “夜一深就没人了。”邢剪说着就把笔一丢,转身去看私用的猪油还够不够。
    陈子轻唉了一声:“河里可以吗,万一有虫子爬到我,”
    邢剪嗓音绷低:“想什么呢,满满的一点缝都没有,虫子怎么爬进去!”
    陈子轻抽抽嘴,说的也是呢。
    .
    下戌时,在河边乘凉洗澡的人陆续回家,四下无人,蛐蛐跟青蛙叫个不停。
    这河虽然跟吃水江没法比,但水清澈,到处都是漂亮的鹅卵石,河的周围长了茂密的草木,多数耷拉下去在水面投着暗影,晚上猛一看像有人蹲在那里。
    陈子轻没沿着河边往里走,他就从前面一处小径下去,把盆一放,脱了衣裤下水。
    河水泛着不冰人的凉意,陈子轻把束起来的那撮头发解了,整个散下来,感觉一天闷到晚的头皮都发出了舒服的叹声。
    头发长就算了,还不能天天洗,洗完很难干,发量太多了,人人都有一头浓密的长发。
    陈子轻搓搓胸口跟脖子,巨大的水花砸到他背上,他回头,邢剪跳下来游出去一段,身形几乎隐于水下,黑乎乎的很大一条,好似水怪,惊得水边青蛙都蹦走了。
    有只猫头鹰蹲在树上,陈子轻冷不丁地看到它,吓了一跳,忙朝快游过河中间的男人喊:“邢剪,你别游远了。”
    邢剪从水下伸出头,抹了把滴答滚落的水珠,掉头去找粘人的小徒弟,他在拉近距离后就不游了,仰浮着大笑道:“昭儿!”
    呼唤间扬手抛出一物。
    是个田螺,就落在陈子轻面前,他若有似无地啧了一声,邢剪不是水怪,是鱼,仿佛就该生活在水里,无拘无束自由不羁。
    陈子轻用脚在淤泥里摩挲着找到田螺,下潜捡起来,抛还给邢剪。
    两人幼稚地互抛了会,邢剪带着陈子轻游到边上,够到盆里的香胰子在手掌里搓搓,搓出泡沫道:“把胳膊伸过来。”
    陈子轻伸出一条胳膊,湿淋淋的披着月影,邢剪解开他小臂的布条,“啪”地搭在盆口,双手拢上他手腕,一寸寸地转着圈揉搓,一冷滑一热糙,他被两种触感刺激得汗毛竖立:“师傅,假肢能泡水吗?”
    “不能就不用了,换回原来的。”邢剪一路揉搓上去,到他咯吱窝,他怕痒地夹紧那几根手指,没用,还是被搓了一边。
    没一会,陈子轻的胳膊腿皮肉都红了,火辣辣的,他望着头顶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好像给猪刷毛,刷完就能宰了。”
    正在给他搓背的邢剪一僵,气道:“师傅是头一次给你洗澡!”
    陈子轻错愕,头一次啊,原主小时候没给洗吗?
    【你的师傅从不给你们三个洗澡洗头。】
    陈子轻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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