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皇帝
“荒…荒坂大人？！”
丛林里清新的空气本就无法洗刷血腥笼罩的中庭会场。
而三郎一到，血腥气味似乎更重了。
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三郎使用的是高科技集成全维度的全息影像。
这就让他像是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样，仿佛就是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盯着各位。
啪嗒。
木屐敲打在中庭黑曜石的地板上。
这头老邪龙背着手缓缓地绕会场行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连亚当重锤都放开了按在美智子肩膀上的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滔天的权势！
脚步声伴随着荒坂三郎垂暮老矣的呼吸，像是千斤的重量压在大家的心上。
林跃站在原地，这位荒坂的皇帝似乎没有看见挡在他前面的人和尸体，路线不变，一步步向着他这边走来。
略作犹豫的林跃最终还是让开了道路。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给赖宣少制造一些麻烦吧。
这位老人走到跪伏在地上的美智子前方，似乎在思考。
他低头看了美智子良久。
三郎开口了，他的声线沙哑，说着日语——是一口标准的京都口音，但却非常清晰。
“美智子…恐惧就像是风，让你的一切摇摇欲坠。”
荒坂三郎的手“隔空”按在美智子的头上，像是在对后辈嘱咐一般。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三郎的话。
“五十年前，你的父亲在这里为荒坂拼尽最后一滴血，你和他一样聪明…想要从这里崛起。其实，我一度认为你会像他一样做好一切…但现在看来，恐惧已经占据了理智的上风——输掉的滋味不好受，是吗？”
荒坂敬，一直是三郎心目中的标准。
这未曾改变过。
于是，美智子脸上带着艾伯纳西的血缓缓抬起了头，笑容凄美。
“抱歉，荒坂大人…”
三郎不至于把美智子弄死吧？
林跃的视线从土皇帝的背影上移到了全息视频里赖宣的脸上。
他发现三郎的亲生儿子眼里，只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冷漠和敌意，随即立马消失不见了。
荒坂三郎收回手，他每走到一个股东的背后，那些家伙就像是雕塑一般僵硬。
敲打开始了。
“你们中的有些人，非常喜欢犯错…秉持机会主义，听信谣言……”
“这让我很不理解。”
平缓的声线里，却句句暗含杀机。
林跃皱眉看着这个在给董事会下马威的前任荒坂首席执行官，但现在，他把权力交接给了自己的儿子，但他的影响力依旧极其恐怖。
不过话里有话，林跃觉得这老家伙貌似是在说给赖宣听。
谁造谣了呢？
说起来还是美智子和艾伯纳西先开口的，那就不怪林跃和赖宣见招拆招了。
反正现在死无对证。
美智子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自己联合了艾伯纳西要坑杀凛，毕竟，林跃当时选择在董事会暴起杀人就是防止这个情况。
“华子…”
三郎唤了一声自己的女儿。
“父亲大人。”
华子微微低头。
“你和我很像…你永远走在争锋的道路上，但你也没有忘记我们是一个家庭，荒坂亦是如此。”
林跃面无表情。
内心都快笑出声了。
【注重家庭】？
三郎？
把自己的儿子当作培养皿，用relic技术让这他老狗重活一世，这就是把家庭看重之人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在这时，赖宣说话了，他一向喜欢忤逆父亲。
“荒坂大人。”
赖宣严格遵守着荒坂的制度，那就是在工作的时候，称呼职级。
“绀碧大厦分布在世界各地。京都，巴黎，迪拜…夜之城的绀碧等同于这些分部。如今，荒坂的内部利益遭到了破坏，有人在荒坂的脸面工程里排挤同事，甚至大动干戈！美智子应该承担责任了——”
“您教过我，荒坂的每一个决策制定者，应当冷静，摒弃恐惧。”
“显然…美智子总裁不适合继续为荒坂效力。”
几乎是公开的宣战！
偏偏赖宣做出这个决策又无可挑剔，荒坂员工可以在夜之城的任何地方斗争，唯独不能在荒坂塔和绀碧大厦里。
这几乎是对荒坂上层建筑明晃晃的挑衅，也是对荒坂未来发展的不负责。
三郎沉默着，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曾亲口允诺赖宣成为总部实权总裁，甚至将荒坂帝国的版图六成交给了赖宣，在这个场合下，狡诈且聪明的荒坂初创掌权者会如何处理呢？
林跃不知道。
他的目的本就是杀了艾伯纳西，至于美智子，他算到了会有荒坂家族的人来挡刀。
看现在的情况，救命的家伙这不就来了？
只是这位堪堪熟悉荒坂斗争——疲于应付的安全主管非常好奇。
荒坂三郎会用什么手段从杀意已决的儿子手里救下自己的孙女呢？
没想到这个土皇帝听完儿子颇为忤逆的话以后竟然笑了。
“你终于长大了，赖宣…”
赖宣眉头深深皱起。
他似乎永远看不透自己的父亲，这位150岁的老人，几乎天天泡在【低温医疗系统内】意图延缓自己的肌体衰老，有一部分生命科学相关的专家和网络科学家直接听命于三郎。
赖宣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长生不老有近乎执念一般的追求…除此之外，这位父亲的聪明才智以及敏锐的嗅觉，每每都会让赖宣感受到强烈的不安感。
并且父亲对于荒坂帝国制定路线就要非常柔和了。
他似乎惧怕了公司全面开战的局面，在各种企业的包夹下走的是缓慢推进的策略。
赖宣憎恨这种僵尸一般的思考方式，也对三郎追求生命极致的做法感到厌恶，他甚至一度称呼那个低温医疗系统所在的屋子为【“冰箱”】。
“你把我教给你的话牢牢记住了。所以…执行你的决定吧。”
林跃一愣，表情有些怪异，就连华子都难以置信。
股东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荒坂三郎是不是在说反话。
ai：“协议启动，新美国大区荒坂国家副总裁荒坂美智子权限清除。”
一片哗然！
甚至美智子的眼眸里全是灰色的绝望，她死死地看着赐予自己姓名的老人，“荒坂大人…”
“根据夜之城荒坂塔相关法律协议，国家副总裁空缺，暂时由新田何也先生代理。”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三郎继续向着美智子说道：“输掉的话，就让自己成长一些。到日本来吧，来京都…来你父亲成长的地方，慢慢学着感悟。”
“野蛮的西方会让人变得愚笨且不文明，回到自己的故土…美智子。”
赖宣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
林跃也是。
不是荒坂的总裁，那就意味着她现在是三郎的孙女，直接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看着——
这就能杜绝赖宣下手了。
林跃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家伙算计人的本事。
你想要排挤自己的对手，可以，但我会盯着你的。
然而林跃不知道的是，暂行代理职权的新副总裁是妥妥的技术官僚，在本州的时候研发出多款荒坂的智能枪械，甚至参与过【acpa】的相关研究。
赖宣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没感觉到自己赢了全部，但这至少这种让步给了赖宣机会。
美智子一走，鸽派群龙无首，随后慢慢蚕食即可，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好了。
荒坂三郎把自己的女儿，儿子，孙女以及股东都说完了，接下来怕是要到自己身上了。
果不其然！
三郎的独眼在下一秒就锁定了林跃…
“はなはさくら、ひとはぶし（花中樱花最好，人中武士最优）。”
林跃没有搭腔。
鬼知道这个老东西在给自己说些什么。
估计他把自己当作了荒坂忠心的部下，在给自己颁发“褒奖荣誉”呢。
“荒坂总有一些宵小之辈互相啃咬，而你做事端正。我知道你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但你很优秀，也很特殊。”
林跃听着听着表情沉了下来。
看起来…赖宣给自己本州进行的改造，这家伙一清二楚。
这个天天几乎想着续命的土皇帝的情报网还真不是白盖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之所以敢任由自己儿子在荒坂里锐意进取——甚至树敌乱搞，很多时候他都清楚，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让华子适当牵制而已。
与其说是一种自信，倒不如说是自负。
结合自己的记忆。
林跃笃定这老狗去绀碧围堵自己的儿子，其实都是一步算好的棋，甚至算到了自己要死在那儿，因为他知道如何激怒赖宣，也知道如何让赖宣站在背弃荒坂的面上！
太可怕了…
林跃看着这个身体几乎腐朽，思维依旧清楚的老人，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斗争，才刚刚开始！
说完这些，三郎似乎累了。
他喃喃道：“赖宣，做事大胆没错，但识人不清也是会出问题的。要知道，锋利的刀也会伤到自己…你的人事任命我会过手，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华子…接美智子回家。”
说完这句话，三郎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尘埃落定。
三郎走后，赖宣在豪华的套房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凛这次用完美的表现报答他了。
如果艾伯纳西活着，按照赖宣的想法进行“对薄公堂”，那么一旦拖到自己的父亲来，这就是一团说也说不清的乱麻。
那样的话不仅拖延时间，还会产生一些变数从而让自己难以迅速掌握夜之城的荒坂塔。
但最巧的地方是凛无师自通，以雷霆之势杀了艾伯纳西，美智子嘴巴自然严实，就没有人会再继续追究了。
夜之城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这盘换血棋局。
至于大哥的女儿？
他只是…暂时放过了美智子，毕竟赖宣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女人重回夜之城的。
赖宣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此时，华子早已忍受不了给她带来明显屈辱的现场。父亲消失后不久，对赖宣欲言又止的她还是关闭了全息影像。
随后，几个荒坂特工从中庭内走了进来将美智子扶起来后带走了。
一切散去，只留下一地鸡毛。
赖宣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目光看向了徐先生。
“今天辛苦你了。”
徐先生微微一笑，视线锁定了对面失去了美智子的股东们。
而反观詹金斯，他坐立难安。
因为从始至终，这位反情报部门的头子就是不清楚情况的那个家伙，他所做的努力是帮凛拿到了路线权限，还有就是把一份中庭的详细报告报给了日本总部。
至于赖宣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詹金斯很没底，于情于理凛是从自己部门出来的，还是他手下的v从荒坂塔外拉进来的员工…赖宣要是治他一个失职罪，他一点屁都不敢放。
甚至他今天这样被动的行为极有可能让赖宣产生恶感，从而被排除权力的中心。
詹金斯手心里满是冷汗，强迫自己与赖宣对视，从而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詹金斯…”
赖宣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反情报部门一把手的名字。
林跃目光扫向詹金斯，眉头皱起。
总感觉詹金斯就像是企业里最忙的那种背锅侠，现在觉得最屮蛋的人估计也就是他了。
赖宣会怎么处理自己呢？
就在亚瑟·詹金斯满头冷汗的时候，赖宣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特别行动部门总监的位置，你暂时代替吧。”
嗯？
这…
詹金斯已经想好了很多种的狡辩理由，万万没想到赖宣会让自己升？而且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不合适吧？
连詹金斯自己都觉得，今天要是凛当这个特别行动总监，他都不敢说一句话。
他慌忙起身，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夜之城股东大会永远会有一张椅子给他留着，这基本是荒坂中步步爬上来的打工人的天花板了。
詹金斯的文化水平其实挺高，荒坂看重学历，他本人是波士顿大学毕业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说一句——
屮！
一切改动似乎已经发生了，唯独林跃，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老头给拦住了。
林跃不是傻子，他听得懂三郎那些屁话里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怕他一个可能有赛博精神病倾向的家伙不可控呗，让赖宣想清楚下人事命令，估计赖宣也挺无奈的。
自己的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挡了，虽然暗地里凛可以被他升权限，但面子上毕竟不怎么好看。
绀碧大厦死战了一番，不升职…这行吗？
当然不行，赖宣有的是办法。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他的手指敲打在杀伐的真皮扶手上，随后说道：“安全部门从今天起撤销并与反情报部门兼并，凛升任反情报安全部长，v升任反情报情报部长。”
这…行么？
所有股东都对这个决定都抱有疑虑。
反情报部门和特别行动部门的职能在某些方面是冲突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得。
反情报部门最重要的职能是对外负责情报搜集和清扫行动——对内则是对中底层管理人员和员工进行审查。
特别的行动部门是负责听命总部执行高层督察以及监督反情报部门的，某些必要时刻，特别行动部门还负责总部高层来人的安保工作。
这也是林跃记忆中，为什么华子被绑架以后艾伯纳西切腹自尽的缘由。
至于安全部门，一向是“筋肉人”的聚集地。
换言之，两个部门都能使唤安全部门。
这个部门负责给上级两个部门出人出力，同时还得负责荒坂塔的安全工作，甚至荒坂警察都归安全部门管理。
现在这么一弄，无形之中是让夜之城荒坂塔的杀人快刀和智谋大脑合并了，如此强大的职能，不会把特别行动部门给挤掉么？
想归想，没人敢说。
“升任的两位…权限上调一级，各位，今天的会议结束吧。”
“凛，你留下。”
敢怒不敢言的股东们齐刷刷起身。
林跃的目光落在其中某个矮个混血裔面孔的男人身上，他貌似就是以后北美大区的荒坂国家副总裁了。
林跃读得懂敌意。
不过他只是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随着股东们的离去，赖宣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林跃。
“抱歉，虽然知道你义体断了并不会产生剧痛，但其他的伤势…好像很重。”
“全世界医疗部门的好医生随你挑，我听说那些叛逆者用荒坂后门钳制你了？放心吧，本州的那个家伙被我杀了。”
这是示好，也是这个世界反资本先锋的真实面貌。
林跃点头，“赖宣先生，我还需要去本州治疗么？”
赖宣笑道：“可以不用去，你讨厌那地方。不过你可以对荒坂的工艺有点信心…你的体征报告、我的黑客已经读取过了——就在你进入中庭的时候。”
“找个靠谱的义体医生完全可以接上义体，至于你脑袋里的东西，我建议你…克制住自己。”
“这是一份报告，relic相关技术的，如果你觉得自己哪天支撑不住了，荒坂的轨道太空站可以拷贝你的意识。”
“荒坂的技术最高只到了这个层面，我的父亲…几乎把大部分重心倾斜到了这上面。其实你的义体都是军用科技叛逃的科学家掌握的皮毛，临时拼凑的…所以，非常抱歉，凛。”
林跃摇摇头。
荒坂对黑墙的开发就这鸟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他对赖宣倒是感官越来越好了——毕竟坦诚地说出一切，总好过虚言。
林跃有办法解决ai问题，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而已。
赖宣踱步道：“凛，我看不透你，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决心比我想象中的还大…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想要什么？”
林跃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意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这已经不是要什么的问题了，赖宣先生。而是我能做的是什么？…浪潮推着我向前走，我得张开手游泳自救。而你是控制浪潮的人，是无法理解我要什么的。”
赖宣愣住了。
随即笑道：
“浪潮…有意思的比喻。”
“那就游吧，我父亲需要我配合一项荒坂正在研发的技术，所以夜之城的事情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就好。”
这个浑浊世界的清醒者说道：“凛，要注意保护自己。”
赖宣很久没有看过这么顺眼的人了，有些鹰犬是好用，但他们要的东西赖宣都能明白。
唯有面前的家伙，就像是燃烧自己的身躯，在奋力爬行。
“后门的事情如果你很担心…找你信任的人吧。跟我说你要去哪医治自己？”
林跃沉默了。
身后的铃木眉眼里暗含焦急，“老板…”
他很忠心，只知道凛的伤势不能拖。
林跃：“夜之城，沃森区，小唐人街。”
赖宣点了点头，“义体拼接的材料会很快从日本搭乘轨道航空专线送过去，再见，凛。”
丛林里清新的空气本就无法洗刷血腥笼罩的中庭会场。
而三郎一到，血腥气味似乎更重了。
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三郎使用的是高科技集成全维度的全息影像。
这就让他像是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样，仿佛就是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盯着各位。
啪嗒。
木屐敲打在中庭黑曜石的地板上。
这头老邪龙背着手缓缓地绕会场行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连亚当重锤都放开了按在美智子肩膀上的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滔天的权势！
脚步声伴随着荒坂三郎垂暮老矣的呼吸，像是千斤的重量压在大家的心上。
林跃站在原地，这位荒坂的皇帝似乎没有看见挡在他前面的人和尸体，路线不变，一步步向着他这边走来。
略作犹豫的林跃最终还是让开了道路。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给赖宣少制造一些麻烦吧。
这位老人走到跪伏在地上的美智子前方，似乎在思考。
他低头看了美智子良久。
三郎开口了，他的声线沙哑，说着日语——是一口标准的京都口音，但却非常清晰。
“美智子…恐惧就像是风，让你的一切摇摇欲坠。”
荒坂三郎的手“隔空”按在美智子的头上，像是在对后辈嘱咐一般。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三郎的话。
“五十年前，你的父亲在这里为荒坂拼尽最后一滴血，你和他一样聪明…想要从这里崛起。其实，我一度认为你会像他一样做好一切…但现在看来，恐惧已经占据了理智的上风——输掉的滋味不好受，是吗？”
荒坂敬，一直是三郎心目中的标准。
这未曾改变过。
于是，美智子脸上带着艾伯纳西的血缓缓抬起了头，笑容凄美。
“抱歉，荒坂大人…”
三郎不至于把美智子弄死吧？
林跃的视线从土皇帝的背影上移到了全息视频里赖宣的脸上。
他发现三郎的亲生儿子眼里，只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冷漠和敌意，随即立马消失不见了。
荒坂三郎收回手，他每走到一个股东的背后，那些家伙就像是雕塑一般僵硬。
敲打开始了。
“你们中的有些人，非常喜欢犯错…秉持机会主义，听信谣言……”
“这让我很不理解。”
平缓的声线里，却句句暗含杀机。
林跃皱眉看着这个在给董事会下马威的前任荒坂首席执行官，但现在，他把权力交接给了自己的儿子，但他的影响力依旧极其恐怖。
不过话里有话，林跃觉得这老家伙貌似是在说给赖宣听。
谁造谣了呢？
说起来还是美智子和艾伯纳西先开口的，那就不怪林跃和赖宣见招拆招了。
反正现在死无对证。
美智子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自己联合了艾伯纳西要坑杀凛，毕竟，林跃当时选择在董事会暴起杀人就是防止这个情况。
“华子…”
三郎唤了一声自己的女儿。
“父亲大人。”
华子微微低头。
“你和我很像…你永远走在争锋的道路上，但你也没有忘记我们是一个家庭，荒坂亦是如此。”
林跃面无表情。
内心都快笑出声了。
【注重家庭】？
三郎？
把自己的儿子当作培养皿，用relic技术让这他老狗重活一世，这就是把家庭看重之人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在这时，赖宣说话了，他一向喜欢忤逆父亲。
“荒坂大人。”
赖宣严格遵守着荒坂的制度，那就是在工作的时候，称呼职级。
“绀碧大厦分布在世界各地。京都，巴黎，迪拜…夜之城的绀碧等同于这些分部。如今，荒坂的内部利益遭到了破坏，有人在荒坂的脸面工程里排挤同事，甚至大动干戈！美智子应该承担责任了——”
“您教过我，荒坂的每一个决策制定者，应当冷静，摒弃恐惧。”
“显然…美智子总裁不适合继续为荒坂效力。”
几乎是公开的宣战！
偏偏赖宣做出这个决策又无可挑剔，荒坂员工可以在夜之城的任何地方斗争，唯独不能在荒坂塔和绀碧大厦里。
这几乎是对荒坂上层建筑明晃晃的挑衅，也是对荒坂未来发展的不负责。
三郎沉默着，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曾亲口允诺赖宣成为总部实权总裁，甚至将荒坂帝国的版图六成交给了赖宣，在这个场合下，狡诈且聪明的荒坂初创掌权者会如何处理呢？
林跃不知道。
他的目的本就是杀了艾伯纳西，至于美智子，他算到了会有荒坂家族的人来挡刀。
看现在的情况，救命的家伙这不就来了？
只是这位堪堪熟悉荒坂斗争——疲于应付的安全主管非常好奇。
荒坂三郎会用什么手段从杀意已决的儿子手里救下自己的孙女呢？
没想到这个土皇帝听完儿子颇为忤逆的话以后竟然笑了。
“你终于长大了，赖宣…”
赖宣眉头深深皱起。
他似乎永远看不透自己的父亲，这位150岁的老人，几乎天天泡在【低温医疗系统内】意图延缓自己的肌体衰老，有一部分生命科学相关的专家和网络科学家直接听命于三郎。
赖宣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长生不老有近乎执念一般的追求…除此之外，这位父亲的聪明才智以及敏锐的嗅觉，每每都会让赖宣感受到强烈的不安感。
并且父亲对于荒坂帝国制定路线就要非常柔和了。
他似乎惧怕了公司全面开战的局面，在各种企业的包夹下走的是缓慢推进的策略。
赖宣憎恨这种僵尸一般的思考方式，也对三郎追求生命极致的做法感到厌恶，他甚至一度称呼那个低温医疗系统所在的屋子为【“冰箱”】。
“你把我教给你的话牢牢记住了。所以…执行你的决定吧。”
林跃一愣，表情有些怪异，就连华子都难以置信。
股东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荒坂三郎是不是在说反话。
ai：“协议启动，新美国大区荒坂国家副总裁荒坂美智子权限清除。”
一片哗然！
甚至美智子的眼眸里全是灰色的绝望，她死死地看着赐予自己姓名的老人，“荒坂大人…”
“根据夜之城荒坂塔相关法律协议，国家副总裁空缺，暂时由新田何也先生代理。”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三郎继续向着美智子说道：“输掉的话，就让自己成长一些。到日本来吧，来京都…来你父亲成长的地方，慢慢学着感悟。”
“野蛮的西方会让人变得愚笨且不文明，回到自己的故土…美智子。”
赖宣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
林跃也是。
不是荒坂的总裁，那就意味着她现在是三郎的孙女，直接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看着——
这就能杜绝赖宣下手了。
林跃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家伙算计人的本事。
你想要排挤自己的对手，可以，但我会盯着你的。
然而林跃不知道的是，暂行代理职权的新副总裁是妥妥的技术官僚，在本州的时候研发出多款荒坂的智能枪械，甚至参与过【acpa】的相关研究。
赖宣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没感觉到自己赢了全部，但这至少这种让步给了赖宣机会。
美智子一走，鸽派群龙无首，随后慢慢蚕食即可，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好了。
荒坂三郎把自己的女儿，儿子，孙女以及股东都说完了，接下来怕是要到自己身上了。
果不其然！
三郎的独眼在下一秒就锁定了林跃…
“はなはさくら、ひとはぶし（花中樱花最好，人中武士最优）。”
林跃没有搭腔。
鬼知道这个老东西在给自己说些什么。
估计他把自己当作了荒坂忠心的部下，在给自己颁发“褒奖荣誉”呢。
“荒坂总有一些宵小之辈互相啃咬，而你做事端正。我知道你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但你很优秀，也很特殊。”
林跃听着听着表情沉了下来。
看起来…赖宣给自己本州进行的改造，这家伙一清二楚。
这个天天几乎想着续命的土皇帝的情报网还真不是白盖的。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之所以敢任由自己儿子在荒坂里锐意进取——甚至树敌乱搞，很多时候他都清楚，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让华子适当牵制而已。
与其说是一种自信，倒不如说是自负。
结合自己的记忆。
林跃笃定这老狗去绀碧围堵自己的儿子，其实都是一步算好的棋，甚至算到了自己要死在那儿，因为他知道如何激怒赖宣，也知道如何让赖宣站在背弃荒坂的面上！
太可怕了…
林跃看着这个身体几乎腐朽，思维依旧清楚的老人，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斗争，才刚刚开始！
说完这些，三郎似乎累了。
他喃喃道：“赖宣，做事大胆没错，但识人不清也是会出问题的。要知道，锋利的刀也会伤到自己…你的人事任命我会过手，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华子…接美智子回家。”
说完这句话，三郎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尘埃落定。
三郎走后，赖宣在豪华的套房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凛这次用完美的表现报答他了。
如果艾伯纳西活着，按照赖宣的想法进行“对薄公堂”，那么一旦拖到自己的父亲来，这就是一团说也说不清的乱麻。
那样的话不仅拖延时间，还会产生一些变数从而让自己难以迅速掌握夜之城的荒坂塔。
但最巧的地方是凛无师自通，以雷霆之势杀了艾伯纳西，美智子嘴巴自然严实，就没有人会再继续追究了。
夜之城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这盘换血棋局。
至于大哥的女儿？
他只是…暂时放过了美智子，毕竟赖宣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女人重回夜之城的。
赖宣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此时，华子早已忍受不了给她带来明显屈辱的现场。父亲消失后不久，对赖宣欲言又止的她还是关闭了全息影像。
随后，几个荒坂特工从中庭内走了进来将美智子扶起来后带走了。
一切散去，只留下一地鸡毛。
赖宣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目光看向了徐先生。
“今天辛苦你了。”
徐先生微微一笑，视线锁定了对面失去了美智子的股东们。
而反观詹金斯，他坐立难安。
因为从始至终，这位反情报部门的头子就是不清楚情况的那个家伙，他所做的努力是帮凛拿到了路线权限，还有就是把一份中庭的详细报告报给了日本总部。
至于赖宣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詹金斯很没底，于情于理凛是从自己部门出来的，还是他手下的v从荒坂塔外拉进来的员工…赖宣要是治他一个失职罪，他一点屁都不敢放。
甚至他今天这样被动的行为极有可能让赖宣产生恶感，从而被排除权力的中心。
詹金斯手心里满是冷汗，强迫自己与赖宣对视，从而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詹金斯…”
赖宣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反情报部门一把手的名字。
林跃目光扫向詹金斯，眉头皱起。
总感觉詹金斯就像是企业里最忙的那种背锅侠，现在觉得最屮蛋的人估计也就是他了。
赖宣会怎么处理自己呢？
就在亚瑟·詹金斯满头冷汗的时候，赖宣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特别行动部门总监的位置，你暂时代替吧。”
嗯？
这…
詹金斯已经想好了很多种的狡辩理由，万万没想到赖宣会让自己升？而且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不合适吧？
连詹金斯自己都觉得，今天要是凛当这个特别行动总监，他都不敢说一句话。
他慌忙起身，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夜之城股东大会永远会有一张椅子给他留着，这基本是荒坂中步步爬上来的打工人的天花板了。
詹金斯的文化水平其实挺高，荒坂看重学历，他本人是波士顿大学毕业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说一句——
屮！
一切改动似乎已经发生了，唯独林跃，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老头给拦住了。
林跃不是傻子，他听得懂三郎那些屁话里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怕他一个可能有赛博精神病倾向的家伙不可控呗，让赖宣想清楚下人事命令，估计赖宣也挺无奈的。
自己的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挡了，虽然暗地里凛可以被他升权限，但面子上毕竟不怎么好看。
绀碧大厦死战了一番，不升职…这行吗？
当然不行，赖宣有的是办法。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他的手指敲打在杀伐的真皮扶手上，随后说道：“安全部门从今天起撤销并与反情报部门兼并，凛升任反情报安全部长，v升任反情报情报部长。”
这…行么？
所有股东都对这个决定都抱有疑虑。
反情报部门和特别行动部门的职能在某些方面是冲突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得。
反情报部门最重要的职能是对外负责情报搜集和清扫行动——对内则是对中底层管理人员和员工进行审查。
特别的行动部门是负责听命总部执行高层督察以及监督反情报部门的，某些必要时刻，特别行动部门还负责总部高层来人的安保工作。
这也是林跃记忆中，为什么华子被绑架以后艾伯纳西切腹自尽的缘由。
至于安全部门，一向是“筋肉人”的聚集地。
换言之，两个部门都能使唤安全部门。
这个部门负责给上级两个部门出人出力，同时还得负责荒坂塔的安全工作，甚至荒坂警察都归安全部门管理。
现在这么一弄，无形之中是让夜之城荒坂塔的杀人快刀和智谋大脑合并了，如此强大的职能，不会把特别行动部门给挤掉么？
想归想，没人敢说。
“升任的两位…权限上调一级，各位，今天的会议结束吧。”
“凛，你留下。”
敢怒不敢言的股东们齐刷刷起身。
林跃的目光落在其中某个矮个混血裔面孔的男人身上，他貌似就是以后北美大区的荒坂国家副总裁了。
林跃读得懂敌意。
不过他只是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随着股东们的离去，赖宣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林跃。
“抱歉，虽然知道你义体断了并不会产生剧痛，但其他的伤势…好像很重。”
“全世界医疗部门的好医生随你挑，我听说那些叛逆者用荒坂后门钳制你了？放心吧，本州的那个家伙被我杀了。”
这是示好，也是这个世界反资本先锋的真实面貌。
林跃点头，“赖宣先生，我还需要去本州治疗么？”
赖宣笑道：“可以不用去，你讨厌那地方。不过你可以对荒坂的工艺有点信心…你的体征报告、我的黑客已经读取过了——就在你进入中庭的时候。”
“找个靠谱的义体医生完全可以接上义体，至于你脑袋里的东西，我建议你…克制住自己。”
“这是一份报告，relic相关技术的，如果你觉得自己哪天支撑不住了，荒坂的轨道太空站可以拷贝你的意识。”
“荒坂的技术最高只到了这个层面，我的父亲…几乎把大部分重心倾斜到了这上面。其实你的义体都是军用科技叛逃的科学家掌握的皮毛，临时拼凑的…所以，非常抱歉，凛。”
林跃摇摇头。
荒坂对黑墙的开发就这鸟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他对赖宣倒是感官越来越好了——毕竟坦诚地说出一切，总好过虚言。
林跃有办法解决ai问题，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而已。
赖宣踱步道：“凛，我看不透你，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决心比我想象中的还大…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想要什么？”
林跃对这个问题丝毫不意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这已经不是要什么的问题了，赖宣先生。而是我能做的是什么？…浪潮推着我向前走，我得张开手游泳自救。而你是控制浪潮的人，是无法理解我要什么的。”
赖宣愣住了。
随即笑道：
“浪潮…有意思的比喻。”
“那就游吧，我父亲需要我配合一项荒坂正在研发的技术，所以夜之城的事情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就好。”
这个浑浊世界的清醒者说道：“凛，要注意保护自己。”
赖宣很久没有看过这么顺眼的人了，有些鹰犬是好用，但他们要的东西赖宣都能明白。
唯有面前的家伙，就像是燃烧自己的身躯，在奋力爬行。
“后门的事情如果你很担心…找你信任的人吧。跟我说你要去哪医治自己？”
林跃沉默了。
身后的铃木眉眼里暗含焦急，“老板…”
他很忠心，只知道凛的伤势不能拖。
林跃：“夜之城，沃森区，小唐人街。”
赖宣点了点头，“义体拼接的材料会很快从日本搭乘轨道航空专线送过去，再见，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