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上山的人们
    政和三年,最后一个月,季冬。
    阴云散去,太阳升上高空,从云隙间洒下光芒,地上的血迹已渗入土壤,被这冬季的寒气封在地里,形成一块块暗色的斑痕,驮马的马蹄踏在上面,留下一个蹄印,随后沉重的车子驶过,车轮发出轱辘声,在两侧留下深深的车辙,随后下一辆车重复着前车的动作,一辆辆满载粮食的车子集中在庄中空地处,远远看去一辆辆排列整齐,望之壮观。
    穿着战靴的大脚走过有车辙的地面,站在运粮的车子面前,远远地,一众护卫分散站立,正在视线看往别处,只用余光盯着车前的两道身影。
    伸手拍了拍车子上的粮袋,紧实的触感传来,吕布哼笑一声:“不说没有家传的学问与朝堂的位子,只看这般多粮食在手,比之以前……书上那些豪族世家也不差多少。”
    远处有抬着木箱的士卒过来,吆喝着号子而行,显然份量不轻,吃力放下发出嘭的一声,上面的盖子跳动一下,有好奇的手贱打开,黯淡无光的铜钱暴露在空气里,几个寨兵看直了眼,抬头四处看看,随即恋恋不舍的将盖子合上。
    眼睛望着那几个寨兵,一副和善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哥哥说的甚是,本朝不禁土地私售,若是再发展些年月,这祝家恐就是打着乡绅旗号的真豪族。”
    想了一想,补充一句:“就是没有学问多少有些气势不足。”
    “呵,莫要小看这等人家。”将手从麻袋上收回,转头的吕布面容上有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再小的豪族世家也是要吃人的。”
    李助歪了歪头,心中猜测着对面男人的态度,许是对士大夫阶级有些意见,因此假托史书中的豪族世家之名?
    吸着带有寒意的空气,披着猩红披风的身影迈步朝前方走着:“李、扈两家的事情可都交代好了?”
    “哥哥放心。”一只手背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这金剑先生习惯的摸着自己胡须:“今日一早孙安指挥使就与杜兴杜总管去往李家庄住持搬迁事宜,扈家那边则是有萧海里指挥使带着马军亲自盯着,想来不日就可以启程回山。”
    “扈家那女子是你安排进去的?”
    前方的身影随手拍着粮食袋子,漫不经心的话语飘入李助的耳朵,摸胡子的手一顿,想想萧海里当时说起此事时的神情,暗叹口气:“是小弟所为……可是有何不妥?”
    “也没甚不妥,某不是反对此事。”捏了捏麻袋的一角,转过头的男人面上带着笑意:“只是下次莫要在敌方的城镇、庄子如此做,某可不想重演曹孟德那厮在宛城的旧事。”
    嘴角翘起:“就算他等没有士卒在此,某也不想战事完结前出什么岔子,否则可就成笑柄了。”
    这语气怎地像是在说熟人?
    应只是以史为鉴吧……
    脑子里转着有的没的,李助心中一松,恭声道:“小弟省的了。”
    “走吧,去看看桓奇兄弟,此次遇难也实是可惜了。”
    猩红的披风甩动,龙行虎步的走动间带起风声,披风微微扬起。
    ……
    五日后,天空再次放晴,一团团白云聚成奇怪的形状在空中行进着,有鹰发出唳鸣在云层下方展翅飞着,渐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一辆辆太平车被牲畜拉着,连成一长串的车队,不时有车夫甩鞭的声音传来,村妇被允许坐在车上,男人背着行囊跟在后方,有认识的妇人彼此打着招呼,家长里短的说这话。
    有不明白的看向平日里消息灵通的同村人:
    “老九家的,到底怎生回事,怎么突然就要整庄搬离?”
    “是啊,恁要是知道和俺们说说,还有,那数百面生的汉子是谁,一个个看着怪吓人的。”
    那妇人肤色黝黑,一脸八卦之色:“俺家老九和俺说来着,说是俺们全庄都要跟着东人上梁山去,来的那数百汉子都是梁山上的好汉。”
    “哎呦,那官军来剿怎生是好?”
    “嗐~没听说吗?官军已经剿了几次了,每次都失败,俺看官府也就那么回事,就是欺压咱们的时候厉害,遇上梁山的大王就一个个软了。”
    “倒也是,这俺也听说过……哎,那边怎生有黑烟?可是起火了?”
    “那方向是……祝家庄?”
    “别看了。”之前那消息灵通的妇人看看说了句:“不光祝家庄,等等咱们李家庄和扈家庄也要烧。”
    “为啥?”
    “可惜了了。”
    大多数妇人如此说着,妇人们的大嗓门吵得一旁赶车的汉子烦不胜烦,偏生都是一个庄子的,沾亲带故不说,这些坐车上的哪个也不是好惹的,骂起人来几个时辰当玩儿,轻易得罪不得,只得耐着性子赶车,直到行至祝家庄左近,看着那烈火中的庄子这伙妇人方才沉默,随即总管杜兴过来吆喝着跟着前方的梁山寨兵上路,只是有眼尖的人发现,杜总管的脸上似乎有着青紫,只是颜色有些淡,在他那黑脸皮上看不太清。
    “哥哥,李家庄的人已经到齐了。”
    “出发——给斥候传令,多看着点四周的动静。”
    梁山大纛下,早已等的不耐烦的赤兔不停躁动着,吕布伸手摸了摸它脖子,安抚着,此时听到消息,也是舒了口气,猩红的披风朝后一摆,轻轻一踢马腹,这畜生欢快嘶鸣一声迈步前行。
    大军徐徐而动,除了打头的队伍,其余几营步军大多跟在李、扈两庄身后两侧,一路顺着官道朝梁山而行。
    牛车行进缓慢,在这大队人马中却是速度恰好,车辆宽大,扈老太公躺在车板上,数层裘皮铺在身下,厚厚的绒毛朝上翻着,躺在上面温暖舒适,旁边,一脸忠厚的长子扈成正盘腿坐在旁边。
    “三娘……如何了?”老头儿的脸色有些灰暗,微微扭过头看向自己的长子。
    “小妹还好,这几日……都是一个人睡的。”
    “一个人……可是看不上三娘?”老头儿眼睛一亮,继而脸上表情有些纠结:“一群匪人眼光怎生恁地高?三娘多好的孩子……”
    扈成脸上苦笑不得:“爹,恁到底是怎生想的。”
    “还能怎想,自是希望你妹子平安无事。”扈老太公哼了一声,撑起身子倚靠在车厢壁上:“连兵刃都被收走,男女分开看管,这梁山也是在防着我等。”
    “爹,恁还想着……”扈成朝外看了一眼,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你就没想过?”老头横了自家儿子一眼,随即叹了口气:“罢了,这都是命,等这些人回了山上,我等更是没法子反抗。”
    “还有官府……”
    扈成说了一半住了嘴,老太公看他一眼,摇摇头:“莫指望了,现下就看三娘的命怎样了。命好,说不定能成一任节度使的妻妾……”
    “恁的意思是……”
    老太公望过去的目光有些亮:“本朝至今,做官的反贼少吗?这梁山没举起反王的旗帜,许是等着朝廷招安,伱今后想法子帮衬着三娘一些,待日后重见天日那一刻,说不得我扈家能比今时更繁盛两分。”
    听话的长子点点头,随后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扈成方出了牛车,打马去往前方自家妹妹所在的地方,有些事情尚需要商议一番,若有可能,与李家也通个气儿,毕竟两家一起落难恁地长时间,多少有了些真情实意在内。
    庞大的队伍就这般堂而皇之的从城镇边而过,望见的兵丁传去消息,只是得了闭城而守的回复,直到接近水泊边,也没一支官军队伍前来。
    ……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水泊,湿寒的气息灌入口鼻之中,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夜晚捕食的留鸟飞过,怪异的叫声引来一阵骚动,随即又自平复。
    水军的运输船只一直在来回的运转,钱粮物资众多,一趟显然是不够,至于马步两军与随行的庄户,水泊边东西两侧的临时营寨皆未拆除,可以在内暂歇,只吕布等几个领头的带着李应一家与扈家三人,坐上船只回转梁山。
    梁山上,延绵的篝火星星点点延伸开,摇曳的火光映照着走过去的身影,山上的雄关引得初见的人出言感叹,李应、杜兴两人细心观察了下,山上值夜的寨兵精神饱满、目光炯炯,比之州县的士卒不可同日而语,互相对视一眼,主仆二人的面色更是难看两分。
    月色清冷,繁星点缀。
    聚义大厅燃起篝火,晃动的火苗映出一片嘈杂的人影,松油混着上好木柴的气味儿在厅中飘荡,寒意似是被驱出厅堂,尚在山上的各部负责人知道吕布回山,一齐前来拜见,让以为梁山全军出动的李、扈两家人很是震惊一把,倒是未料到梁山之上还有如此多人存在。
    此时,有人影走进厅堂,打开的食盒散发出饭菜的香气,有人将烫好的酒水倒入碗中,浓郁的酒香引的几个馋虫直吸鼻子,正在期待间,几个伙房的厨子抬着一只剥了皮、洗涮好的麋鹿进来,架在用核桃木燃起的火上,炙烤一番后,油脂滴入火中发出嗤嗤的声响,肉香混着木柴的香气飘在大厅内,有厨子将烤好的肉片下,装入盘中分发给在座众人。
    开启的酒宴似乎拉近了人影之间的距离,觥筹交错,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藉着酒精很快能说到一起,长袖善舞的杨林入了这等场合似是如鱼得水,不断同新来的李应、扈成等人说着话,对面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哥哥这是又找了几个能人啊。”上首的桌上乔冽望着正与杨林交谈的人影,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那扑天雕与飞天虎的名号,贫道近几日命人探听,倒是有所得,包括那个鬼脸儿杜兴,他等几人倒是与山上的兄弟都不同。”
    “哦?说说看?”吃了口鹿肉的吕布看向道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兴趣。
    “那李应家中原是有钱,早年他好勇斗狠混了段时间江湖,传闻善使浑铁点钢枪,背藏五把飞刀,能百步取人,神出鬼没,又因眼神犀利,是以闯出了扑天雕的名号。”
    顿了下,看了眼那边开始大碗喝酒的李员外:“只是自从娶妻后就回了家中一心经营庄子,靠着往日在江湖上闯荡出的关系倒是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他那总管杜兴从前在辽国蓟州打死了一同做买卖的伙伴,下了大狱,后来不知怎地来了京东,做了李家的总管,倒是很得李应器重。”
    虎目亮了一下,看向扑天雕的眼神多了几分满意,又满意的看看李助,随口问道:“那扈家呢?”
    “扈家走的是商场正路,他那飞天虎的名号多是行商时有匪人劫道打出来的。”笑了一下,乔冽将酒一饮而尽:“他俩倒是替山寨做事的好人选。”
    “让杨林多和他等亲近,待时机成熟了再放出去。”虎目划过道人,用刀扎了块鹿肉放嘴中咀嚼:“另外,就算放出去也要有节制的手段,让游士府的人看紧他们。”
    “哥哥放心,贫道省的。”刚要倒酒,猛地一拍脑门儿:“看贫道这记性,哥哥,尚有一好事。”
    吕布抬眼看来,这道人哈哈一笑:“前两日有一叫林冲的汉子,乃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手持柴大官人的书信来投,因哥哥在外征战未归,贫道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请人在山寨住下。”
    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吕布哈哈一笑,举起茶盏喝了一口:“柴大官人难得往山上荐人,快将人请来,莫得将来大官人怨咱们怠慢。”
    乔冽连忙点头,招来一名寨兵,让人快些去将人带来,自己则是同吕布小声说着话,不时露出开心的笑容,下方众人见了,更是情绪高涨,吆喝吃酒的声响不断。
    过不多时,聚义厅的大门打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又被关上的门阻断,一生的雄壮,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大汉大踏步走了进来。
    “咦?”
    吕布抬眼朝那边瞧了一眼,神情一怔,随即又放松下来,虚眯着虎目看着来人,将扎在刀上的肉,送入口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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