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郎面带微笑地翻开。
    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红色杠条。
    唯一不同的是,显金的红色杠条在右侧,而白记的红色杠条在上方。
    恒五娘目瞪口呆!
    “抄……抄……”恒五娘瞪圆双眼,口中无意识呢喃。
    白大郎嘴角带笑地朝显金与恒五娘处垂眸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可见我们白家与陈记,总是能想到一处去啊!”
    去你妈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白记怎么可能想得出糊名的法子啊!
    总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对!不对!
    是哪个环节出了内鬼!
    恒五娘双手紧紧攥拳,双目赤红,脑子转得飞快:不可能!不可能!绩溪作坊日夜有人值守,且两面环溪,不可能偷偷进得来!
    如果有泄露,一定是内鬼人为!
    恒五娘绝望地闭上眼睛。
    纸张的制作都泄露了。
    比价的数额,还藏得住吗?
    第231章 再选再选
    听到“英雄所见略同”六个字,显金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
    白大郎立刻抓住,企图借机发挥:这臭娘们长得不错,为人却讨嫌得要死,平时看不起他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胆敢在他们家靠山面前讽刺他!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白大郎张嘴就想叫唤。
    谁料,显金反手捂住口鼻,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随即一脸坦然地揉了揉鼻头,理所当然道,“……为研发特制文闱卷纸,熬了几个大夜,昨晚吹了冷风……”显金笑了笑,“不管草民,只听白大郎吹牛皮吧,哦不,只听白大郎介绍吧。”
    介绍?
    没啥好介绍的了。
    不就是右边变到上边去了吗?
    刚刚显金说得已经非常具体了,白大郎磕磕巴巴又重复一遍,上首三位官员听得索然无味,文府丞与王学正对视一眼,王学正背着手走下来,拿了一支沾满墨水的短毫笔依次在两张纸上写了个“王”字。
    两张纸吸墨吸得贼快,几乎在同时,纸面上已经彻底不见氤氲的水墨气。
    王学正再拿指腹去擦。
    左手指腹擦“诚衡”,右手指腹擦白记。
    右手指腹上,残留了极浅一层淡灰色墨水印记。
    王学正未曾评判,将两只手伸出手,仅供大家参详。
    白大郎顿时面红耳赤,转头看向老爹:对方提供的沙田稻草和青檀树皮的占比是八二分没错啊!纸张舍弃了硬度,变得绵韧,舍弃了手感,只追求吸水性……是按照对方提供的八二比例制的纸啊!
    白老爷了然地笑了笑,“写卷子,从右至左,不走回头路,吸水晚个半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老爷眼眸低垂,“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的纸偏硬一些,吸水当然会慢一些,但硬朗一些,在考场上出现纸张破损、撕毁的机率就会相对会减少。“
    抄就抄,还特么改答案!
    但是……
    显金摩挲下巴,但是这个答案改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先记着。
    显金抬头静待王学正评判,只见王学正山羊胡子微微翘,笑着摆摆手,“单论品相,两家的纸各有千秋,分不出高低优劣——请两位老板将密封的牛皮纸袋拿出来。”
    显金拿出夹着报价的牛皮纸袋。
    王学正要求提前写好,用火漆密封后,带至现场。
    王学正做了个“请”的手势,“比价吧,品相差不多,价低者得。两名府丞在此,容不得人作假卖乖——我大魏朝官衙采买皆要付出真金白银,不接受嗟来之食,丑话说在前面,两位老板若想取巧、走捷径,写什么‘一个铜板’‘十两银子’这种半买半送的价来,那可对不住了,直接取消资格。”
    几百两的生意,对于官府而言,谁做都差不多。
    显金相信,一旦这个消息放出去,愿意免费、甚至倒贴来做这笔生意的商户绝不在少数。
    商户免费给,朝廷在国库有钱的前提下,倒也不一定愿意平白拿,一是折面子,二是乱风气,三是坏规矩——自宣文帝始,大魏这几个当权者还算是有风骨。
    故而在一开始,恒五娘出主意:“若不然,咱们比价单上随意写一二个铜板……咱们不收钱,那么白记就不可能比我们更低!”
    显金只摇头。
    这年头,真金白银事小,面子骨气事大,如果王学正真想吃跑堂,压根不需要答应她“比价”的请求!
    果不其然,王学正的提醒,证明了恶意竞价的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显金收回心神,拿起裁纸刀,手极稳,将纸袋裁开,拿出报价单,反手扣在了桌面上。
    白大郎企图从显金的脸上看出端倪,认真注视片刻后:好吧,这死丫头稳得像带了块面具似的,除了嘲笑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白老爷也拿出来了,反手扣在桌面上。
    上首三名官员,尽数走下来,互相谦让一番,决定由和谁都没什么关系的文府丞解开。
    文府丞先拿起白家的报价,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方正,“还有零有整呢!”
    白老爷恭谨低头,“……由家中账房、草民及犬子核算成本得出的数额。
    文府丞点点头,大声念出来,“贰佰七十七两四钱银子!”
    恒五娘眸光慢慢暗了下去。
    果然……
    果然被内鬼泄出。
    较之他们的报价,少了二十四文。
    不多。
    只少了二十四文。
    谁泄的密?
    她身边无人,自然不是恒记的锅。
    那么,就是显金身边的人。
    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周二狗?显金口中的“狗爷”仔细看,左脚略有不便,据说是当初遭山贼,为诸人活下来,他做出的牺牲……是一直说着话嫌弃她又瘦又小的张妈妈?张妈为了给尚在孝期的显金补足元气,愣是将鸡蛋和牛乳做成了花儿……还是那个喜欢蹲在门口抽旱烟的精瘦老李头?话不多,说起做纸来,眼睛贼亮堂……
    看着都不像啊。
    这些人并没有倒戈的动机啊!
    她看不到这群人背叛的理由啊!
    恒五娘喉咙升起一丝酸涩。
    明明……明明她感觉到了……感觉到整个绩溪作坊被显金治得像铁桶一样啊!
    怎么可能泄密!
    恒五娘指甲嵌进肉里,无比绝望。
    文府丞念完白记的数额,一直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挂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个报价,倒是很有诚意。”
    白老爷谦逊躬身,“我们一个铜板都没赚——价格是一回事,纸要做好才最要紧。”
    文府丞点点头,单手拿起显金面前的报价,翻开边看边念,“贰佰七十七两四钱二十四文……”
    很接近的数字。
    文府丞遗憾道,“可惜,多了二十四文。”
    显金平静地颔首,“劳您将折页翻开。”
    文府丞依言注意到单子下方有一小半被折了起来,单手翻开,愣了愣,方不明所以道,“……此报价为八百刀纸。”
    文府丞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看王学正,“今年秋闱,考舍尚且只准备了两万间……”
    言语间可闻其之不知所谓,“你准备八百刀纸,就算是备用,也没有这个必要。”
    文府丞转过身,“我看,就定白……”
    “易纸和糊名,通常放在一起使用。”
    显金截断文府丞的后话,脊背挺得笔直,昂首道,“试卷的设计是糊名法,防止批卷官看到熟人作弊放水;易纸,则是防止批卷官在看不见姓名、籍贯的前提下,通过考生的字迹或特殊的符号印记来作弊。”
    文府丞被成功吸引,正想说话,却见王学正神色难按激动地走下来,“继续说……继续说!”
    显金再道,“易纸,即为,考生的作答试卷收至提学府衙后,安排专班对考生试卷进行誊抄,模糊掉考生的字迹与可能存在的印记,誊抄完毕后统一呈给批卷官,从源头杜绝作弊可能——既然要易纸,那么四百刀肯定就不够了,两万名考生,也就是需要四张卷子,即八百刀纸。”
    “我的报价,包含这八百刀纸的出品,以及空白卷纸自宣城府运往应天府的运费。”
    “这个报价,是我们的成本核算价格,我一个铜板都赚不到,甚至有可能因补货或突发事件砸钱赔钱。”
    “故而,如果‘诚衡’有这个荣幸接手本次文闱卷纸,还希望诸位大人能够准许陈记提前售卖这种纸——您放心,陈记售卖的价格一定会压到最低,确保每一位想买纸提前试手感的考生都不会因囊中羞涩而打退堂鼓。”
    显金此言一出,王学正满脸满眼尽是激动之意!
    什么是政绩!
    这就是政绩!
    他在礼部分管科举一项数十载,他一听就知道这所谓的“易纸糊名法”,绝对是有效用的!
    如果这种新型的防作弊科举办法从他手里流传开来……这就是他最大的政绩呀!
    王学正激动地来回踱步,顷刻之间,立刻做出决定,“选‘诚衡’!选陈记和恒记!这个法子可行!”
    王学正无视曹府丞刷白一张脸,语气笃定略带激动地看向文府丞,寻求声援,“此举若组织落地,那咱们南直隶即为首创啊!别的不论,咱们南直隶今年年终述职时,必定会大受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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