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事呢?”
    显金扭头问小伙计。
    小伙计一转眼便见到一张满面血污的脸,本想惊声尖叫,再一细看,嘿,这不是他们倾国倾城贺掌柜吗!
    随即一边瑟瑟发抖,“钟管事正巧在门房等您……”,一边转身高声叫,“钟管事!钟管事!快出来!”
    钟大娘走出来,一见显金脸上污红的血迹斑驳,身上衣裳丝丝拉拉的,半只袖子都没了,素白的里衣袖子半露在外面,当即一震,立刻将门背后挂着的长衫取下来披到显金身上,神色凛然转头朝守门的伙计厉声道,“我知道你和齐管事是一批来的,守好你的嘴巴!但凡我听到一丝儿风言风语,我要你舌头!”
    伙计哆哆嗦嗦点头。
    钟大娘低声问显金,“要不去擦一把脸?”
    显金摇摇头,单手利索将外衫穿好,动了动嘴,舌尖上的伤口被牵扯到,又是一嘴的血腥味。
    显金和着唾沫吐到青砖地上,双目猩红,“去后罩房!”
    显金走得飞快,钟大娘跟在她身后,只觉自家贺掌柜此时怕是有两米高,通身的肃杀之气,像要去杀人!
    钟大娘加快步子跟上,随手招来个小子,低声嘱咐,“去!到灶上把火烧上!烧两锅水!”
    他们家贺掌柜杀了人,不累呀?不得好好洗个澡呀?
    钟大娘疾步跟上。
    后罩房如今清清静静的,八丈宣成功做出,显金给伙计们都放了五天假,有些家不在宣城的就交了条子回家看看,有些伙计三三两两约着进城吃酒,也有的家就在宣城,也递了条子,要回家睡觉回血,如今剩在后罩房的伙计,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
    故而,当显金“砰”地一脚踹开陈三郎后罩房木板时,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响亮,将罩房后的鸟雀都惊醒了。
    后罩房很暗,但显金知道陈三郎没有走。
    显金准确无误地冲到陈三郎的床边,提了把油灯,单手猛地掀开了陈三郎床上的被褥!
    “啊——”陈三郎的声音尖厉得快把刚醒的鸟雀逼疯。
    显金高高举起油灯,半晌没回过神——嗷!她的眼睛!她纯洁的眼睛脏了!烂了!流脓了!
    被褥下方,陈三郎与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睡在一起!
    两个人都穿着清凉的褂子和夸张的短裤。
    显金愣神之际,钟大娘迅速反应,撩起袖子一把将黝黑的汉子拽下床来,麻利地扯了床上的幔帐带子团成一团塞进汉子的嘴里,再扔了件床上凌乱散着的褂子丢到汉子身上,声音异常愤怒,愤怒到快要接近崩溃:
    “给我穿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麻烦你们去搞搞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我在绩溪作坊做了两年总教头,没出过这种糟乱!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
    “我为了杜绝你们乱搞男女关系!我连小丫鬟都不敢放进推进营!挑水担柴都是我自己来!”
    “你们倒好啊!不搞男女关系!你们搞男男关系!!”
    “在推进营里,两个人可以睡在一张床吗!?床塌了怎么办!这是二十规里明文禁止的!”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钟教头!啊!还有没有我精心编写的《推进营二十规》!还有没有我反复强调,再三强调的纪律!纪律!纪律!”
    显金阖上嘴,胆怯地瞄了一眼比她还狂怒的钟大娘。
    她虽然现在脑子有点乱,但她想弱弱举手问一下:
    此情此景,因为“怕床塌了”而发怒……会不会显得有点疯吗?!
    第280章 不是理由
    整个画面,怒点很多,龙川溪三道口宣纸职业技术学院钟姓教导主任发怒的点,戳在了显金意料之外。
    但显金表示理解。
    “钟主任。”
    暴风雨之后,只有显金胆敢开狗嘴。
    狗嘴开完,显金才发现自己嘴打瓢了,轻咳一声,声音发沉,“让郑大哥来把这人先拖到草料库,如今虽然人不多,但到底坏了规矩,别叫其他人发觉。”
    钟主任,哦不,钟管事气急败坏点头称是,一把揪住已经被吓傻了的邱地黄,用实际行动告诉显金,用不着郑大哥,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厮拖走。
    怒火能让奥特曼变大,也能让钟主任变身哥斯拉。
    陈三郎一直拿被褥遮住脸,全身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发出嘤嘤嘤的怪声。
    显金把油灯随手放在一旁的小边桌上,扭了扭脖子,活动了手腕,将陈三郎用作遮面的被褥一把拽下,一个肘击,再翻身一拧,瞬势将陈三郎的右臂胳膊反手抵在左手。
    显金恶狠狠地用膝盖死死压住陈三郎的头,膝盖头抵住他的侧脸,右手拿匕首紧紧贴住陈三郎那张白皙的脸,声音发毒,“白大郎死了,你猜下一个是谁?”
    陈三郎“嘤咛”一声,直呼“疼疼疼!”,比刚刚开花还疼!
    胳膊快断了!
    脖子快断了!
    脸蛋也快被划破了!
    这都是生理上的,他能忍;心理上带给他的伤害更大——黑灯瞎火的,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闯门入内,浑身浓重的血腥气,拿着一只血迹都还没来得及擦拭的匕首,问他猜猜看下一个死的是谁!!!
    他还在贤者时刻呢!还在回味呢!还在酝酿呢!不仅狗胆快要被吓死,狗蛋也快要被吓破了啊!
    下一个是谁!
    爱谁谁!
    反正不能是他!
    陈三郎一下子哭出声,泪流满面那种,“姐姐!姑奶奶!祖奶奶!老先祖宗!我虽不孝,却也没有睡个男人就亡命的必要吧!”
    显金眯眼蹙眉,匕首刀刃往里送了送,“你什么意思?”
    白大郎的出现,跟陈三郎无关吗?
    陈三郎哭着,“我什么什么意思?我真的是第一次呀……”
    显金:“……”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也烂了!聋了!流脓了!
    显金将手中的匕首往回撤了撤,油灯灯花摇曳,少女狂暴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我的行踪,不是你透露给白家的?”
    这一二月,她蜗居绩溪作坊,足不出户,闭门造纸,且不说她为了贡纸的保密性,自三里外就请甄三郎设下了埋伏,就说这作坊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精壮汉子,就算白家有贼心贼胆,也没这个能力近她的身。
    唯一的破绽,不就是今天?
    她一早从绩溪作坊出发,晌午前抵达陈宅,陈三郎若有心,一来一回通风报信,肯定来得及。
    且,陈三郎的作案动机最强:瞿老夫人想将她作为陈三郎的妾室后备役,偏偏陈三郎一向对她很不感冒,别说纳妾,就是共事,他那一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倒也不怪她,只怪她的性别没生在陈三少喜欢的点。
    显金此言一出,陈三郎哭泣中带有一丝愚蠢的懵懂,“白大浪?什么白大浪?我不喜欢白大浪,刚刚那个伙计叫邱地黄……”
    去你妈的地黄,她还当归呢!
    显金企图在陈三郎脸上找寻到一丝撒谎的端倪,哪知找来找去,除了愚蠢,她什么都没找到。
    显金手上的劲一泄,反手收回匕首,将陈三郎的胳膊一甩,蹬蹬下了床榻,单指挑起裤子和衣裳甩到床上,“把衣裳穿上!再有不到两个月,推进营就解散了,到时候你们找客栈也好、找野地也罢,都随你!平白糟蹋我置办的床!”
    这死丫头,吃得真好!
    她拼死拼活干事业,这死丫头竟然还有时间谈恋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显金提起油灯,将匕首果决地塞回刀鞘,随口道,“自己把褥子被子洗干净!要不就交三两银子到钟管事处,这套床品……”
    显金扫了眼床头木架子上清晰可见的指甲抓痕,喉头一哽。
    玩得真野。
    “这套床品,连同这张床,都给你了。”
    显金嫌弃地收回目光,利索地抹了把脸,抬脚就准备走。
    “——等等!”
    陈三郎泪眼婆娑地抱膝坐起,怯弱地用被子遮住身躯。
    显金停下脚步,不解地侧眸回首。
    咋的,是在邀请她吗?
    “你……你……不把这件事告诉祖母吗?”陈三郎说出这句话已经快要耗尽他的全部力气。
    他当然明白他送了多好的一张牌给贺显金!
    一个好男风的孙儿,怎么可能顺理成章地成为陈记的下一任继承人!他那风姿绰约的堂兄要走仕途,若是有一丝半分的风言风语从他身上传出来,他那堂兄的路可就难走了!
    瞿老夫人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有断袖之癖的他,能为陈家顺利生下后嗣!
    一旦瞿老夫人知道这一点,就算不当场剥夺他的继承权,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事事为他打算、一心一意为他从贺显金手中夺权了!
    陈三郎语带哭腔,“人赃并获,你抓了我去找祖母邀功吧——邱地黄是无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放他一条生路。”
    显金脚下顿了顿,看油灯的火苗在墙上闪烁几分后猛然窜高,回过头,平静开口,“你可曾迷-奸那个小伙子?”
    陈三郎一张脸涨红,“胡说八道!我如何能迷-奸他!”
    “你可曾欺骗他?”
    陈三郎瞪大双眼,“我骗他什么?!财还是色呀!?我每天给他打水、洗衣服……他给我烤红薯、搬桌子……”
    “那你以后的妻室,你可曾骗她?”
    陈三郎一愣,想起在舅舅家时表姐撞见他与庄户的儿子同吃一个果子,只对他说“我不求情,只求安稳”,这么想来,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显金看着陈三郎的反应,轻轻颔首,平和开口,“既然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说——”
    “我所受的教养告诉我,一个人的喜好性向,不能成为被人攻讦的理由。”
    第281章 初现獠牙
    陈三丫和邱地黄这事儿,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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