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亚伦离开后,郁持脑子里都还反复回荡着那句话,心头最先涌出的情绪是不可置信。
    这一定是她拒绝亚伦的托辞。
    她怎么会有男朋友?还要结婚?
    可笑。
    她不是一直都对他……
    不然当初为什么还用尽心机想要接近他,留在他身边?
    正在这时送完医生的罗瑞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纸袋,里面是杨惜媚落在电梯间的鞋子和手袋。是刚才郁持命他去收拾起来的。
    还不待罗瑞开口,郁持就冷不丁问他:“杨惜媚有男朋友?”
    罗瑞愣了愣,大概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竟会过问人家的私生活,好一会才点头道:“是的。”
    郁持胸口窒了窒,皱眉隐忍道:“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她刚来做秘书的时候您让我做过她的背调,那时确实还是单身。只不过后来您又说,只要不涉及到您的切身利益,这些不相干的琐碎私事就不必过多关注,也不用特地报告给您。”
    罗瑞一板一眼解释着,见郁持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沉,又踟蹰道:“而且杨秘书……平时在办公室都很低调,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情。我也是前不久偶然听到她跟任茜聊天谈起,才知道的。”
    郁持闭了闭眼,无法反驳,话确实都是他曾经说出口的。
    他只好摆了摆手,让罗瑞把杨惜媚的东西给她送回去,顺道安抚一下,替他先表示歉意。
    正转身间,一阵“叮铃铃”的手机来电声从罗瑞手中的纸袋里传出来,房间里两人都停滞了一瞬。
    “应该是她放在手袋里的手机。”罗瑞解释道,见郁持没有什么反应,就继续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刚迈步子,又听身后低低一声:“等一下。”
    郁持也说不出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空落落又沉闷闷的。
    但同时仍然有个侥幸的声音在挣扎:或许她对任茜也没说实话呢?她一定是知道任茜和自己的关系,所以故意那么说好让自己放松警惕。
    肯定是这样。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他从罗瑞手中拿过了纸袋,又从里面小巧精致的女士手袋中掏出了还在持续响铃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是“百川”,中规中矩的也看不出什么,响了一阵后又断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而郁持也陡然意识到自己此举有多么冒昧且失智。
    他自我唾弃着,正要把手机放回去,这时又“叮咚”一声来了消息,显示在手机屏保上。
    郁持下意识瞟了一眼,随即动作就定住了。
    发消息的正是刚才来电显示的那个“百川”,顶头第一句就是:老婆怎么不接电话啊?
    随后又“叮咚叮咚”接二连三发来了好几条。
    百川:鞋找回来了吗?
    百川:要没找着就算了,说不定有人在电梯里捡到送失物招领去了。
    百川:你还光着脚呢别站那傻等,仔细冻着。
    百川:脚还疼不疼?赶快回去擦药,我收拾在行李箱上面那个夹层里。
    百川:后面几天就穿那双平跟的,可别再犯迷糊又弄丢了啊,不然船上可没地儿买。
    百川:想你了老婆。
    ****
    这场游轮之旅最终还是半途而废。
    一开始考虑到水路行程会慢不少,郁持本来计划是要在船上待上七天左右,然后在沿途停靠的某个国家下船再坐飞机回国。
    只是没想到当晚就突发了这样的状况。因为担心身体上还会留下什么隐患,郁持打算在第二天上午趁着游轮暂时停靠就告辞离开。
    杨惜媚这晚在罗瑞来送还她的鞋子和手袋时,也被他告知了郁持这个决定。
    不过罗瑞又说,对于今晚让她受惊的事郁总深感歉意,只是因为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没办法亲自前来对她道歉。
    郁总也表示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自己继续留在船上玩,公司会给她放带薪假期,回程的机票以及期间产生的其他费用也都给报销。
    之后整晚杨惜媚都过得心烦意乱,基本没怎么睡着,一闭眼就是郁持那张冰冷阴翳的脸。
    还有他鼻尖呼出的滚烫气息,双手粗鲁触碰的力度,都有如实质般始终残留在身体上。
    她短时间内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去面对郁持,自然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可她也不太想一个人继续留在亚伦的游轮上,毕竟自己刚拒绝过人家。
    好在第二天一早,她又从来送早餐的侍应生那打听到,因为昨晚前来的宾客太多,今天为了尽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行程,等到下午游轮还会在另一个地方停靠一次。
    她当即就决定和郁持错开时间,自己下午再走。
    吃完早餐后她睡了个回笼觉,等差不多到了时间后她起身收拾好行李去和亚伦告别,也得知郁持确实上午就离开了,这才稍稍安心。
    回程途中,她再想起昨晚的事,竟很莫名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段幼年记忆。
    那时她大概六七岁,有一回帮阿婆去山里采草药。他们那儿的深山处长着不少野生草药,村民们常常去挖来卖了换钱。
    她当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野生重楼,这种价格尤其高,拿去集市上可以卖不少钱。
    可当她走过去想要采摘的时候才发现那株草药旁边还蹲着一只野狗。
    山里的野狗其实大多是山下村民放养的,性子也不算凶残,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
    而她太想要那株重楼,便壮着胆子慢慢靠近,尽可能地不惊扰到野狗。
    可她俯下身伸手去采摘的动作却被野狗理解成了一种攻击行为。
    它猛地就暴起来咬她,而她躲避不及又摔倒在地,正好就被野狗咬在了脚踝上,现在留下的那处旧伤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再一想,昨晚的情形倒和幼年时这场事故微妙地有些重合。
    郁持就像是那只野狗,她明明无心却还是阴差阳错地招惹到了,引来一场无妄之灾。
    就当自己和幼年一样,被野狗咬了一口吧。
    杨惜媚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让心慢慢平复。
    ***
    一路辗转回到了国内,下飞机时早就接到消息的林百川已等在外面。
    杨惜媚看见他,一股难以言明的依恋和委屈涌上心头,跑上去和他抱了个满怀。
    “才分开一天就这么想我啊?”林百川乐不可支,又不免疑惑:“不是说这回要出去一周吗?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回来了?”
    “哦……我们老板身体出了点状况,”杨惜媚含糊道:“船上医务室也不太好处理,只能先下来了。”
    林百川信了,问道:“你们老板不是挺年轻的吗?我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看着好像比咱还小的样子。”
    杨惜媚心不在焉地接话:“嗯,应该有 25 吧。”
    “那不是比你还小三岁?”林百川摇头啧啧感慨:“这点年纪身体就这么差啊?也是哈,要我看越是他们这种赚大钱的人越是一身毛病,说白了都是富贵病,不像咱穷日子过惯了反倒抗造。”
    杨惜媚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路闲话着回到家,林百川又道:“累不累?先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行李我来收拾。”
    杨惜媚也确实感到有些疲倦,便应下了。进了卫生间刚把身上衣服脱下,就听外面正给她收拾行李箱的林百川大声问道:“唉老婆,你那条裙子咋没在行李箱里呢,该不会也弄丢了吧?”
    杨惜媚愣愣看着浴室镜子里自己身上还没褪去的红印,那是昨晚一场暴行的证明。
    尽管她费尽心力想让自己去忽视去遗忘,可这些残留的痕迹,那只被电梯门夹到变形的高跟鞋,以及那条被蛮力扯坏的丝绸长裙……都在提醒她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场醒来就会消散的噩梦。
    她怎么可能还会留存下这些证据?裙子和鞋她昨晚就一起扔掉了。
    搓洗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恨不得搓掉一层皮一般,她面无表情用略带惊讶的语气朝外面回道:“啊?没找到吗?那估计是我忘在船上了!”
    林百川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太在意:“没事儿,你等会看看还能不能联系得到那艘船上的负责人,要能找回来最好,拿不回来就算了。为一件衣服也犯不着太过折腾。”
    “……嗯,我到时候问问。”杨惜媚敷衍道。
    洗完澡后出来,林百川已经整理完她的行李又去厨房了,她便跟了过去看着正忙碌的背影问:“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你猜猜。”林百川转头对她神秘一笑,又很快解密:“昨天后厨招了个新人,老家是潮汕那边的,会做一手反沙芋头,你不是之前吃过一次就惦记上这玩意了吗?我就跟他好好取了回经,你等着检验成果哈,看看我做出来的是不是内味儿……”
    杨惜媚默默听着他絮絮叨叨,心仿佛也从昨晚飘摇不定的船上终于落到了实处,那些难堪不虞的画面一下又淡去了不少。
    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平淡踏实而温馨。
    而对于郁持,即便很早的时候她是因为他的一个善举而心生悸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后来她误打误撞地成为他的秘书后就再没了那点旖旎心思,只是安分低调做自己的事,也从不会主动去接近他,得以相安无事到现在。
    可昨晚,是郁持强势蛮横地打破了那条界限,甚至让她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这让她很不安,更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她沉思良久后踟蹰着开口:“百川。”
    “嗯?怎么了老婆?”
    “你说,我现在辞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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