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宝珠便记得了午时有饭吃。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循着前一日的路到了厢房前。
    他撩开帘子,抬眼便见昨日的木桌前坐了不少人。他们身上穿着皂白或者淡青色的衣服,三四个围坐在桌前。见赵宝珠进来,他们纷纷转头看他,眼神都不是太友好。那天那个吊梢眼的丫头也在其中,见他看过来,她立即心虚地低下头,片刻后却又反应过来了似的抬起头,狠狠瞪了赵宝珠一眼
    赵宝珠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其中有惊讶,不屑,鄙夷,阴冷。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知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何对他这般脸色。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唤他:“宝珠,这边!”
    赵宝珠回过头,便见齐嬷嬷单独坐在一张桌前,正朝他招手。赵宝珠面上一喜,赶紧走过去挨着齐嬷嬷旁边坐下。
    “齐嬷嬷。”他笑着跟人打招呼:“终于见着您了,我昨日等了您好一会儿呢,您都没来。”
    “哎哟,这是嬷嬷的不是了。”
    齐嬷嬷一见着赵宝珠便喜笑颜开。这孩子长得好,性子也敞亮。她就稀罕这种一见人便笑开了的小孩儿。不像那些个每天都臊眉耷眼,见谁都像是别人欠了他银两似的,看着就心烦。
    “昨天让我们宝珠等久了,还连午食都没吃上,受了大委屈了是不是?”
    齐嬷嬷用帕子细细擦拭赵宝珠泌出细汗的额角,一边冷眼朝旁边瞥了一眼:“都怪这些个黑心肝的。早晚一天得把他们都撵出去!”
    赵宝珠顺着看过去,便见众人都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有人抬起头,狠狠瞪了眼齐嬷嬷,却又低下头,嘴唇细密地动着,显然是在跟同伴说些什么。
    见他们的作态,赵宝珠眼珠子提溜一转,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昨日齐嬷嬷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她应当是差人来叫赵宝珠用饭,只是那人不知为何没来。赵宝珠的一双猫儿眼微挑,看过旁边满眼敌意的几桌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受待见?
    虽是明白了,赵宝珠却并不在意。他收回眼神,将桌上的白瓷碗扒拉到自己身前,低头扒了口饭。
    小时候他早早死了娘,因生得白,又是全村唯一一个不打架天天呆在家里读书的小儿郎,没少受其他顽童排挤。他那是便不在意,放到现在,更不会在意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冷眼。
    这京城客栈的小二怎么都一个个跟吃了炮仗似的?
    “呿,咱不理他们。”齐嬷嬷也跟着转回他,直接将桌上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端起来,往赵宝珠碗里拨了好几块:“干一早上农活累了吧,快多吃些肉,吃肉长力气。”
    赵宝珠嘴里塞着香甜的白米饭,看着大块色泽红润的红烧肉落在自己碗中,肥肉的部分还微微晃了晃,眼睛瞬间就亮了,
    “今、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他愣愣地问。
    齐嬷嬷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想是赵宝珠家里就一老父,日子必定过的艰苦,这肉食都要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回,心中顿时怜意大起,伸手轻拍赵宝珠的背:
    “好孩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你尽管吃便是。”
    赵宝珠闻言放下心来,埋头便是一顿猛吃,等四块红烧肉下肚,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嬷嬷,您也次(吃)啊。”
    齐嬷嬷见他双颊鼓鼓如那林间鼹鼠般,可爱极了,弯着眼睛道:“嬷嬷一把老骨头了,吃不得这些油腻的。”说罢,她又给赵宝珠夹了筷子炝炒肉丝:“都给我们宝儿吃。”
    赵宝珠见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却也不好拒绝老人的好意,埋头将齐嬷嬷夹到碗里的菜都吃了个干净。齐嬷嬷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看赵宝珠的眼神比看自己亲外孙还宠溺些。
    然而同时,另外桌上的人见赵宝珠这副吃相,之前因着见着他与预想不同的容貌而产生的一点惊诧又化作了鄙夷。这小乞儿生得一副灵巧的相貌又如何?根子上还是个没规矩没教养的,怎能跟他们这些从小在高门里伺候的家生子相比?
    赵宝珠这边正奋力扒着饭,就听到耳边有人小声道:“跟饿鬼似的,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说话的人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让旁人听到。赵宝珠咀嚼的动作一停,转过眼准确找到了那出声的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人没想到赵宝珠竟然会看过来,一时楞在了当场。见赵宝珠上扬的猫儿眼冷冷瞥过来,让人胆寒之余竟很有几分妩媚。那人被他这么瞪着,脸色一阵青红,最后猛地低下头,又默默道:
    “长得好了不起啊?动不动就瞪人,没家教。”
    赵宝珠:……
    他呼出一口气,再懒得跟这些人计较。看来这京城的人不仅脾气坏,脑子还不太好使。
    饭后,赵宝珠一只手放在自己鼓鼓囊囊的肚腩上。觉得是天也晴了,树看着也绿,一切都悠然美好极了。他吃饱了饭,比昨天更有力气,不到两个时辰就将鸡鸭全部安排妥当,还抽空将后院用来种些蔬菜的土全部翻了一遍。
    做完这些农活,离用晚饭还有些时候。赵宝珠便又将书拿出来,蹲在大树下温习。他手上的书已用了十数年,各处装装订订,勉强还没散架。只是纸张已经薄得吓人,赵宝珠翻动的时候都得用上十分的小心,怕一不留神将它碰碎了。
    榕树遮去头顶刺目的阳光,初春微带凉意的风吹着,赵宝珠缩了缩脖子,一边翻过书页,同时将将身上的衣服裹进了些。这北方就是不一样,这都开春了,大太阳天还这么冷。
    赵宝珠缩着脖子一边往手上喝气一边读书,几只黄绒绒的小鸡仔从鸡圈里走出来,摇摇摆摆地贴到他脚边。
    赵宝珠从书本上分出神来,看它们一眼,轻轻动了动脚将它们推远了些,低声道:“别过来。方哥哥不让我抱你们。”
    小鸡仔们大惑不解,将脑袋缩在翅膀里歪过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赵宝珠,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赵宝珠见它们实在可爱,心里有些发痒。他将手里的书倒扣着按在胸口,抬头做贼似的向四周看去,想确保方理不在近处。
    方理倒是不在。但这一看,赵宝珠倒是瞧见一个人影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凝神看去,发现那正是午时骂他没家教的那人。他手上提着只巨大的木桶,行动间看起来有些吃力。等走到近前,他也看见了蹲在树下的赵宝珠,立即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哟。”他将手上的大桶放下,上下打量了赵宝珠两眼:“看书呢?”
    他语气阴阳怪气的,一听便知道来者不善。赵宝珠沉下脸,抬脚将围在四周的小鸡仔赶开,将怀中的书收了起来。
    那人见他如此动作,眉梢一动,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抢赵宝珠手里的书:“躲什么?你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拿给我看看——”
    赵宝珠右手一收,将书卷别到腰后,接着双手狠狠推了那人一把,直接将人推得后退了两、三步才踉跄着站稳。
    “离我远点儿。”
    他寒声道。那人没想到赵宝珠会动手,面上愣了愣,接着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头看向赵宝珠:
    “人没多大点儿,力气倒是不小。”
    赵宝珠年岁小,从小家中清贫,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长得不算高。但是面前的这个男子也只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在北方男子里这身量根本算不了什么。赵宝珠闻言冷哼一声,抬起下颌道:
    “你也没多高,不必费这个口舌来说我。”
    那人听他这样嘲讽自己的身高,显然是被戳中了痛脚,脸上一阵变色,眸色沉沉地看着赵宝珠,片刻后憋出一句:“牙尖嘴利。”
    赵宝珠冷脸看着他:
    “没事找事。你很闲吗?“
    那人被他气得一个仰倒。他见赵宝珠长得秀气,又是个穷酸的乞丐,还以为他必定如同其他穷人一般唯唯诺诺。没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这般冲!
    那人不服气,咬着牙道:“你在这里偷懒,就不怕我告诉方理让他将你赶出去?”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偷懒?偷什么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懒了?我的活早就干完了。”
    闻言,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们可都将自己手中最繁重的活分出来扔给赵宝珠啊!
    赵宝珠挑起眉,朝旁边让开了点:“你自己看。”
    那人定定看了他一眼,接着略过他,向鸡圈走去。在看到眼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整洁的鸡圈,被细细翻过一遍的提低和在院子里悠然行走的鸡鸭,脸上神色几变。他们这些仆人多半在叶家侍奉已经有些年岁,知道主子对下宽容,不会轻易赶他们出去,便早已习惯了这种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日子。现在骤然看到赵宝珠这么个干活利索的反倒不敢置信。
    “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赵宝珠得意洋洋地在他背后说。
    那人缓缓回过头,阴沉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桶,忽而心生一计。
    “既然你自己的活干完了,那就顺便帮我把马也喂了吧。”
    他转过身,颇有些趾高气昂地往通往马厩的小道指了指:
    “那些可都是少爷的爱马,随便哪一匹都比你精贵多了。你好生伺候着,我是看在你干活还算利索的份上才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与你。”
    听着他一通说辞,赵宝珠简直都要气笑了。他’哈’了一声,双臂环在胸口,眼尾上挑,戏谑地看着男人:“我凭什么要帮你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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