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宝珠起来,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的愣。
    齐嬷嬷的解酒汤煮得极好,他一觉起来来神清气爽,身上没有半点儿不适。穿的衣服也是换过的,现在他正穿着常穿的寝衣,被褥也清爽蓬松。
    赵宝珠低下头,轻轻拉开了盖在肚子上的被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赵宝珠的脸’腾’得一下涨红,飞快用被子将自己罩住。
    赵宝珠羞愧难当。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爹爹教过他,村里一些大点儿的男孩子也早就有过了。
    赵宝珠满面通红,跟小时候不小心尿了床一样慌张,羞愤交加地往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怎能做出这种事!真是不要脸!
    而后他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等丑事,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赵宝珠跌跌撞撞地往床下爬,却因着太着急绊住了裤脚,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咚!”
    一声闷响,赵宝珠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片刻都不敢歇,赶快一骨碌爬起来,换了干净的裤衩,接着把脏了的床褥全都一股脑扒了下来,准备自己先去洗干净。
    然而赵宝珠才抱着东西准备往外边儿去,就迎头撞上了来查看情况的方理。
    方理一把拦住他,低头蹙眉:“你干什么?一大早风风火火的。我刚才听到好大一声,你摔了?”
    说罢,他看到了赵宝珠怀里的那一团东西,神色愣了一下,奇怪道:“你尿床了?”
    不怪他这么想,赵宝珠昨天着实是喝了不少。方理以为他是喝晕了不知道起夜,尿床上了。
    赵宝珠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不是……那个……”总不能说他自己尿床了吧?但是要把事儿说出来感觉比尿床更丢人——
    “我、我去洗干净!”
    赵宝珠说不出个所以然,闷头就要往外面出。方理长手长脚地将他拦住,一把便将东西抢了过来,低头略略一看,情况就明了了。
    他微微挑起眉,瞥了眼赵宝珠就差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的小模样,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他笑了笑,伸手在赵宝珠肩膀上捏了一下:“躲着我干嘛?我又不会嫌你。”
    赵宝珠还是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嚅喏到:“床上……都脏了……”
    方理见状笑得更开怀,往赵宝珠背上拍了两下:“没事儿,我快快帮你洗了就是。”
    赵宝珠闻言有些动容,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些许感激之色来,他是真怕把人家的地儿脏了。方理待他如此亲切,让他心中十分妥帖。
    然而赵宝珠这份感动并没能持续多久,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房前,是方勤:“你们一大早在这儿堵着干什么呢?”
    方勤问。方理一看他来了,竟然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你看看,宝珠昨晚上——”
    “啊啊啊啊——”赵宝珠简直要炸了,立即跳起来三丈高:“不要看!你怎么能——”
    “什么事?”方勤先是被赵宝珠这幅红透了的模样吓了一跳,接着扭头一看,神色一下子变得玩味起来,揶揄般地暼了赵宝珠一眼:“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儿。我们宝珠也是个大小伙子咯——”
    方理也跟着笑:“可不是,他也不小了。刚才还害臊来着,想自己拿去洗了。”
    赵宝珠被他们打趣的脸上都要烧出火来。方勤见他不好意思了,顾忌着赵宝珠脸皮薄,便清了清嗓子,打算将话题扯开。
    然而就在这时,邓云一个闪身出现在了门口:“你们凑在一起说什么小话呢?”
    赵宝珠:!!!
    一阵笑闹之后,赵宝珠都快被他们弄得没脾气了。
    邓云嘻嘻哈哈地勾着他的肩膀,刚好好打趣了赵宝珠一番,现在在说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你这才哪到哪,我当年那一晚——”
    方勤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出言斥道:“差不多行了。”而后他又挑剔地上下扫了邓云一眼:“能不能先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
    邓云昨日没人照顾,今天起来之后才沐浴更衣,又因为没喝醒酒汤,半边脑子还在嗡嗡地痛。他毫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继续和赵宝珠挤眉弄眼:
    “跟哥说说,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
    方勤和方理也是一愣,接着脸色一变,齐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邓云。
    这个傻子又来坏事!这也是能问出口的?
    方勤用紧张的眼神看向赵宝珠,昨日他们将人带去了腾金阁,少爷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这时赵宝珠嘴里蹦出哪个女人的名字,亦或是昨日的西域胡姬,那他这颗项上人头是真的可以不要了!
    幸而赵宝珠沉默了片刻,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昨晚似是梦见了什么,但一醒来就全忘了。
    方勤、方理两兄弟齐齐大松了一口气,颇有些逃出生天之感。邓云却很失望,’啧’了一声道:“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事儿都能忘——”
    方氏兄弟现在恨不得把邓云一板砖拍晕过去,见他还要胡说,两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正要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有人轻轻在他们身后清了清嗓子,赵宝珠回头一看,顿时惊喜道:“李管事!”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李管事。只见他依旧穿着代表管事身份的藏青色袍子,脸上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一大早的不干活,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几个大小伙子的皮一下子就绷紧了。这几日叶京华和李管事都不在,他们都松散惯了。李管事面上带着假笑,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几人面前,接着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
    “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成体统!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说闲话!以为少爷不在这院子都可以不管了是吧?我从前边儿走过来,那园子里脏的,说是荒郊野外的破庙都有人信!不过几日少爷便要殿试了,西偏阁的文曲星怎得还没供上?一应的烧香纸钱,盘碟供奉,我是一个都没见着!你们想干什么,我几天不在就反了天不成?!”
    他将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尤不满足,转头一眼便看见了邓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还有你!你这是个什么德行?”李管事向前走到邓云面前,隔空用手指了指他凌乱的头发和衣襟,怒骂道:“你若是想出门做乞丐,我今日就撵了你出去,还多讨一日的饭钱!”
    邓云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弯下腰给李管事拱手赔礼:“李管事,实在对不住,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实在是昨日吃酒吃晚了——”
    “你还敢提!”李管事吹胡子瞪眼,直接抬脚将邓云踹了个踉跄,怒道:“还不快滚下去给我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邓云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跌跌撞撞地跑下去了。他边跑还边扶着被踹了个正着的腰眼,咬牙切齿地想着这李管事怎么冷不丁地就回来了?直接将他捉了正着!本家那边儿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而另一边,方理方勤确知道对此一清二楚。昨晚叶京华忽然回来,正巧撞上赵宝珠醉得不省人事,脚上又不知怎么的红肿了一块儿,定是对他们不满了。
    这不?隔日就遣了李管事回来主事。
    李管事收拾了邓云,又斜过眼,目光刀子似的在方氏兄弟两个脸上一扫:“还不快下去把事情速速理顺咯?若是今儿太阳落了这院子里还是这般光景,别怪我去回了夫人!”
    方勤方理赶忙拱手致歉,灰溜溜地下去了。
    这下院子里只余下赵宝珠一人,李管事转过头,神情骤然由阴转晴,上来牵住赵宝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往日我便看你不错,如今果然还是你争气!中了进士,也不枉你这段时日用功苦读,府里夫人听了高兴得个什么似的,我这儿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方正的红木盒子来,一打开,其中整齐的一套白玉带钩光彩夺目,另有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扳指,一只象牙透雕亭台折扇,几样物什摆在朱红的绸面儿上,直将赵宝珠晃得眼泛白光。
    “这、这怎么使得!”赵宝珠哪里敢收,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我万万收不得。”
    “哎。”李管事不由分地直接将带钩给他戴上了,嘴里道:“这才哪到哪,不值几个钱。你现在也是进士老爷了,身边儿哪能缺得了这些?你别看这官府门楣高,实则里头也是一帮捧高踩低的东西,还是得戴上几样撑门面的,才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赵宝珠无法,只好由着他将东西戴了上去。他未曾推拒太过,也是因着心里惦记着另外的事儿,现在李管事回来了,他忍不住问道:
    “李管事,那日我托您送的信——”
    闻言,李管事面色变了变,眉目间透出几分愧疚来,他幽幽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赵宝珠的肩,低声道:“别站在这儿了,咱们进去说话。”
    赵宝珠愣愣地应了一声,随着李管事的力道走进屋子里坐下。在屋子里,赵宝珠才在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地下看清了李管事的脸,登时惊了一下。刚刚在廊下背着光没看清,如今定眼一看,李管事比先前瘦了不少,眼窝深深地凹下去,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看起来竟老了许多。
    赵宝珠惊了一下,关切道:“李管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不好看?”
    李管事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一酸,他做错了事,虽叶京华按耐着没发作,但私自调换主子信件这种事到底不是小事。若不是看在他是叶夫人自出嫁便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又亲手将几个少爷带大的份上,估计叶府早就叫人扭送他到官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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