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宴,金碧辉煌。宫娥着绿褂红罗裙,袅婷漫步而来,奉上各色精致佳肴,庭中有教坊弦乐乐师排成两列,中央有美貌舞女长裙玉带,粉面桃花,落入少年郎眼中,不知动了谁的心弦。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琼林宴三年一度,席上都是要顶顶要紧的人物。一甲头三名虽已是万里挑一,但这再好的文采,一届也有三个。对于许多状元榜眼来说,琼林宴上头的人,这辈子约莫也只得见一次。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圣人面前挂上名号,这辈子也就出息了!
    常守洸坐于席上,看着年过五十的探花现正与礼部尚书良康凑在一处,好酒一杯一杯地喝,现今已称兄道弟起来。
    常守洸轻哼了一声,将酒杯放下。他不屑于做那般谄媚之态,且觉得这宴席无甚意思。
    他虽自小读书,但喜欢的实是武学一道。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整天在这些文字人情工夫上使力气,算个什么事儿。他之所以入仕途,全是为了故去祖父之命。
    元治帝坐在最上头,将席下百态尽收眼底,喝了口席上的酒,对伺候在身边儿的夏内监道:
    “你看看,这探花榜眼是否错了位?榜眼是少年英才,探花却是个老浊物。”
    夏内监哪里敢接这话。他隐隐知道元治帝对本次的探花不算太满意,但也实怪不得他,有叶常二人立在前头,不管选个什么出来,往这两位公子面前一放、岂不都成了’老浊物’?
    元治帝也没想让他答,兀自说下去:“按旧例该是点常氏的小子作探花郎,只是少年意气,落下两名朕怕他心里不服气,还是做榜眼的好。”
    夏内监立即连声附和道:“还是圣上思虑周全,老奴看着这两位公子心里真是喜欢得紧,这学识品貌,站在一块儿如对双壁一般。”
    元治帝嗤笑一声:“我看上的人,你自是喜欢。”说罢转过眼去、忽得点了常守洸的名:“榜眼卿。”
    常守洸一怔,立即站起来,侧身朝元治帝俯身拱手:“陛下。”
    元治帝不紧不慢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榜眼卿看这宴席如何啊?“
    常手洸低头道:“自然是极好的。”
    元治帝看着他,眼睛里带上几分笑意,道:“你们这些自小在军中混惯了的,肯定嫌宫中的酒水淡了。”
    说罢他偏过头对夏内监道:“去拿西北侯前日送来的那两坛好酒上来。”
    夏内监得了命,立即下去,抬了两坛子上好的烈酒来,给元治帝斟上。元治帝拿起酒碗,对常守洸道:“来,榜眼卿,你陪朕喝一杯。”
    常守洸接了酒,也不扭捏,道了声’是’后仰头便将酒灌了下去。旁边儿的宫女太监见他如此豪爽都惊了一下,只见常守洸喉结动了几下,便放下了空酒碗,脸颊上带了些许粉色,双眼一亮:
    “好酒!”
    元治帝见他这般豪爽,朗笑出声,指着他道:“看看、不错是他们常家的种!”众人自然是一通奉承。
    元治帝看着常守洸,见他浓眉鹰目,肩平腿直,通身气质英武非凡,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赞赏道:“你们常家世代出了多少衷臣良将,朕都看在眼里。”转而正色道:“朕知道你自小习武,也仰慕你的父兄,想袭承祖训光宗耀祖。但朕既应了承恩公的情,便不能叫你到那刀剑无眼的地方去。”
    说到这里,元治帝顿了顿,眉目间神色微变,接着道:“承恩公护我儿有功……今自你来了,你前途性命自然有朕担保,你在这京中无叔伯兄弟,若是遇上什么事找不到人商量,就来找朕,朕自会为你做主。”
    这番话砸到众人头上,宴会的丝竹之声都跟着一静,常守洸赶快几步走出,跪在地上向元治帝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臣承蒙陛下抬爱。”
    元治帝立即对夏内监到:“快去将他扶起来。”
    这一通君臣相得落在众人眼里,又是一番思量。元治帝果然还是护着太子一脉,禅国一事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念着当日常老将军为太子断后的恩情。
    常守洸被扶起来*后,元治帝又关心地问了一番他的吃穿住行,常守洸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语言简练却不失礼数。元治帝面上的笑意渐深,忽得转过头,看向上首一位,在席上非常安静的叶京华:
    “慧卿,你也来。”
    闻言,叶京华一顿,遂起身走到席前,向元治帝俯身拱手:“陛下。”
    元治帝笑盈盈地将他打量一番,指着他对常守洸打趣道:“这次眹点了他的状元,你可是不服?”
    常守洸知道元治帝是在玩笑,却也不敢应,立即低头道:“绝没有此事。”说罢,他抬眼看了叶京华一眼,见他侧脸如玉,看不出什么表情,暗自咬了咬牙,还是道:“此次……臣心悦诚服。”
    元治帝将他面上有些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叶京华学问更好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里暗笑这两人性格甚为不同。常守洸性子直爽,少年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再看另一个,都是一般的年纪,确是什么都露不出来。
    叶京华一袭月白描金团璞服,不声不响的站在哪儿,听了常守洸的话,面上连一点儿骄傲的神情也没有。真真儿是冷心冷清,小小年纪便跟他爹一个模样。
    元治帝收回目光,对常守洸道:“你也别气馁,他只不过文章写得好些,论纵马骑射,定是比不过你的!”
    常守洸自然一番推诿。元治帝看着这两个好材料站在跟前,龙心大悦,朗笑几声后又将一陪席坐着他五皇子叫起来,让他到两人跟前:“小五,快拿酒各敬一杯。”
    五皇子立即拿了酒起来,他今日头戴金冠,身着赤红吉服,衬着一张雪白小脸更加精致灵动。他拿着专门准备的清淡果酒,走到叶京华与常守洸身前,又是敬酒又说吉祥话,人模人样地装起来,倒是没了之前调皮捣乱的模样,显出了十二分皇子的气度。
    常守洸见状倒是有些惊讶,觉得这五皇子没有传闻中那般顽劣,打眼一看,真真儿如天宫神仙坐座下的仙童一般。
    他不知五皇子四平八稳的外表下,其实暗暗睨着叶京华的神色,给他敬酒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洒出了几滴酒水来。五皇子当即就屏住了呼吸,极小心地打量叶京华的脸色。见叶京华看了他一眼,便敛下眼去,没有斥责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元治帝笑呵呵的,在后头与夏内监道:“小五比不得他哥哥争气,但凡是能像他这位小舅舅一两分,朕便此生无憾了!”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又是一番震动。皇帝话里这个’哥哥’自然不会是指平王相王,拿五皇子跟太子比,当然是比不过。但是元治帝话里这意思——
    叶京华是何等人物,就算是五皇子在学问政略上的造诣不比太子,但若能学的一两分他们叶家人的城府心性,那驭下便也足够了。有宸妃的盛宠,叶家这门外戚,皇宫上下倾力培养,过五年不就又是一位东宫太子?
    几日琼林宴上这一番情景传出去,够满朝廷的人琢磨大半个月去了。元治帝已算是个直白坦荡的明君,可古话之中’君心难测’之话到底不是戏言。皇帝长袖善舞,这一番对付谁也没落下,这立储一事怕是好有一场好戏要场。
    待敬完了酒,二人还席,五皇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怕叶京华,待落了座,他抬眼一看静静坐在桌前的叶京华,背脊骤然窜上一缕寒气,本能地觉得他这个小舅舅今日心情极差。
    所谓外甥像舅,五皇子与叶京华长相相似,且在他手下讨命多年,对叶京华的怒气有种准确的直觉。
    另一边儿,常守洸看了眼叶京华,没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方才在偏殿里他见叶京华打开他家那下人扔的荷包之后就脸色不大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那荷包里的纸条立即被他烧了,常守洸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现在看着他如玉像般笔直地坐在桌前,常守洸只是觉得这叶家人真有意思,两父子跟不认识一样。
    没错,叶京华的亲爹,也就是当朝执宰叶仲伦,同样在琼林宴上。可两父子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面上一个比一个冷。
    常守洸好奇地看向叶仲伦的方向,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这位名震朝廷的执宰。只见他身着一品官吉服,头戴乌纱帽,削面美须,面上同样无甚神色,却浑身气势非凡。
    常守洸看了他片刻,认为叶京华大约是像叶夫人多些。
    两父子虽相貌不甚相似,但那股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却一般无二。两人面对面坐着,好似一对望山石,好不乏味。
    元治帝似是也有同样的想法,开口道:“叶相,如今慧卿高中状元,你没什么勉励的话要讲吗?”
    闻言,叶仲伦自桌前缓缓起身,朝皇帝的方位俯首,虽元治帝说了一通年事已高不必多礼的话,却还是将礼数做得周全,后才道:
    “犬子顽劣,听圣人言却不通教化,拖累不肯用功,已是我叶家之罪。如今赖陛下恩泽赐功名,后而需得为朝廷衷心效力,才不枉圣人免过此罪之恩典,又何来勉励之说呢?”
    这是在说之前叶京华三番四次推诿不愿下场春闱之事。
    话毕,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叶京华身上,淡声道:“好不快谢过圣上恩典,免你拖累之罪。”
    叶京华闻言立即起身,向元治帝下跪谢恩。元治帝皱起眉,直接走下座来亲自去扶起他,略不满地朝叶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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