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仪还真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蓦地一愣。
    赵宝珠见他怔愣连忙道:“我、我绝没有对柳兄不恭的意思——”他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只是好奇……”
    善仪回过神来,好笑地看了赵宝珠一眼:“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这有什么不能问。”他看着赵宝珠支吾的模样,心想果然是尤乾那个老脏货给人心上留了个疑影儿。善仪眸色暗了暗,想以赵宝珠的姿容,还是要将此事说清楚,若遇上不长眼的也好有个计较。
    于是他便抬眼看向赵宝珠,低声问道:“你可知男女是怎么弄的?”
    赵宝珠见他说得如此直白,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顶,嘴唇嚅喏几下才道:“自然知道。”然后又小声说:“柳兄悄声些,可别被旁人听去了。”
    善仪闻言挑了挑眉,还羞上了,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人。
    “说起来也差不多。”
    到底是顾忌赵宝珠脸皮薄,便抬手示意赵宝珠靠近,俯首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赵宝珠俯身过去,脸上先是茫然,旋而大惊,接着面色几变,眉头皱得似快打结,片刻后似是再也听不下去,霍然自石凳上弹起。
    “这、这——”
    赵宝珠惊异地瞪着善仪,嘴唇颤抖着未说出一句话来,遂愤然甩了一下袖子,转头在原地踱步起来,好几圈后才堪堪停下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善仪:
    “这……这怎么使得啊?”赵宝珠眉头紧皱,愤愤道:“天下怎会有如此之事?”
    善仪看着他一副天塌了的小模样就觉得好笑,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赵宝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越发让善仪忍不住,最终捧腹大笑起来。
    赵宝珠被他笑得又羞又愤,恼怒道:“你笑什么!”
    善仪这才堪堪止住笑声,用拇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哎呦喂我的好大人,您也太乖了。”
    赵宝珠面色几变,沉默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怎么知道居然是——”
    赵宝珠猛然顿住话头!他都说不出口。
    善仪好笑地看着他羞臊的模样,双手往后撑着石头,朝赵宝珠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男人,嘛,又生不出孩子,不就图一个爽?”
    赵宝珠一时哑口无言,脸涨得绯红瞪着善仪,这男子笑起来眉目璨燃,若晴阳照雪,这样仪表堂堂的一个美男子,怎么说的话这样糙?
    赵宝珠兀自站了半刻,才冷静下来,复走到石头上坐下。
    善仪见他眉头紧皱,一副苦思的小石头像,便故意逗他道:“这就羞啦?那京中世家公子乱七八糟的招数多得很,我都还未与你详说呢。”
    谁知赵宝珠猛地转过头,目光凝在善仪脸上,惊诧道:“难、难不成,曹大人他——”
    善仪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赵宝珠想歪了什么,冷嗤一声:“他敢!”
    赵宝珠这才松了口气。他默默消化了一会儿,又瞅了善仪两眼,实在憋不住心里的疑惑,还是问出了口:“柳兄如此人物,怎么肯——”
    在赵宝珠的认知里,大丈夫当顶天立地,男子与男子,有悖人伦尚且不论,光是作为男子在另一男子面魅惑邀宠,做小伏低,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赵宝珠奇怪以善仪这般潇洒倜傥,刚强果勇的性子,如何乐意受他人摆布,落得一身污名?
    他话未说透,善仪却明白他的意思,他混不吝地哼了一声,凤眸中光华流转:
    “这有什么?他们狗眼看人低,把我当个玩意儿,殊不知做这事谁爽谁有理,他玩儿了我,我难不成没玩儿他?我们彼此彼此。”
    这一席话听得赵宝珠发愣。
    对于善仪说的话,他听得半懂,可男子的洒脱之态却让他胸中却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意,赵宝珠不禁道:
    “柳兄真是豁达之人。”只是话实在糙了些。
    酒喝完了,柿饼也吃完了,善仪便顺手捡了根花枝衔在嘴边,对赵宝珠道:“不过我这样的人,是随意惯了的,大人这样的正经人可别把我的话当真。若是哪日有男子对您起意,大人定得先告诉我,我一剑劈了他!”
    赵宝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本想说不会有男子对自己起心思,但话真到了嘴边,又不知为何未说出口,神色还有些发怔。
    善仪未注意到他的异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待会儿要天黑了,夜风吹起来可凉得很,我们快些下山去吧。”
    赵宝珠一个机灵,抬头一望,果然见天上乌云聚拢,似是要下雨,便赶紧和善仪下山去了。
    果不其然,赵宝珠与善仪前脚刚刚进入衙门,后脚外边儿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赵宝珠回了衙门也没闲着,他出门前便说过要帮书生程闻脩算账,两人便点了几盏油灯,伏案将算盘拨地哗啦响。两人这样一忙活便忙到了深夜,其余衙役和后厨做饭的翠娘都回家去了,两人还在清账。
    阿隆端着新熬好的药出来,见两人眉头紧皱,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张面孔映着烛光的样子,差点儿没把药碗摔了:
    “老爷。”阿隆稳了稳心神,将药碗放到赵宝珠手边,劝道:“老爷,夜已深了,您还病着、快快歇息吧。”
    “什么病?”赵宝珠头也不抬地税收驱赶他:“我的病早好了,一边儿去!”
    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抬头一看还正和手上的账册死磕的程闻脩,又往外看了眼天色,道:“是晚了。闻脩,你不若先回去。”
    程闻脩闻言霍然抬起头,瞪大了一双眼睛道:“那怎么行?大人还未歇息,草民怎么能歇?”
    赵宝珠于烛光下看到他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隔空朝他脸上点了点:“还不回家?我看你都糊涂了!”
    只见程闻脩面上赫然横着一道墨印,还不偏不倚正在上唇处,看着十分可笑。阿隆看了也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程秀才成老秀才了!”
    程闻脩一愣,这才抬手朝自己面上摸了一把,看着满手的墨迹,瞬间两颊通红。
    赵宝珠看他变脸看得有趣,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程闻脩一抬头,便见他在烛光下笑得开怀,倒也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摸了摸脸,看了眼赵宝珠,道:“让大人见笑了。”
    见他这般,赵宝珠倒不好意思笑了,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说真的,你快回去吧。剩下的不多,我一个人就够了。阿隆,你去拿盏油灯,送程秀才出门。”
    阿隆应下了,去之前还横了一眼赵宝珠:“老爷必得把这药喝了,要是我回来这碗还在这儿摆着,那今晚老爷就别想算账了!”
    赵宝珠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手就作势要敲他的:“你这小子,还拿捏起我来了——”
    阿隆闪身躲过,又朝赵宝珠做了个鬼脸,这才拿了油灯*去送程闻脩。程闻脩似是很不想留他一个人处理这些账务,一步三回头,被阿隆推着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家去了。
    两人走后,赵宝珠又重新埋首书案之中,一时间衙门里只剩下算盘清脆的小声。阿隆送了人回来,果然看到赵宝珠手旁的药碗一口都没动,药碗面儿上飘着几根药材杆子,早没了热气。
    阿隆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跟赵宝珠跳脚:“老爷!你又不喝药!”小孩儿一张黑脸都气得白了:“您怎么能这样呢!说话不算数!”
    赵宝珠见真给人气着了,心虚之下赶忙哄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喝。”说罢端起一碗冷药就灌了下去。
    阿隆登时一惊,旋即气得直跺脚:“哎呦我的老爷!那药哪里有冷吃的?药性凉得很啊!”
    赵宝珠一愣,接着眨了眨眼,做无辜状:“这喝都喝了。”
    “哎!”阿隆拿他没办法,小大人似的狠狠叹了口气,又怒瞪了赵宝珠一眼,遂转头去后厨给赵宝珠蒸百合银耳红枣汤了。
    赵宝珠看着他好笑,放下碗,便又投身于账本之中。
    夜渐渐深了,县衙内的灯火一只燃到三更,赵宝珠才终是点清楚了账,于尤家之巨贪有了个定数。全数清点完之后,赵宝珠站在书案前,看着宣纸上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数字,沉默良久。烛光打在赵宝珠沉默的面孔上,照亮一双燃着怒气的黑眸,赵宝珠神情紧绷,脸上烛光明灭,一时不知该恨多年来在此地盘踞生根的尤家,还是该恨世代贪赃枉法的官员。
    他越想越气,禁不住一掌拍在书案上,怒道:“蛇鼠一窝!都该刨出来喂狗!”
    谁知这一声似是将先行被赵宝珠赶回去睡觉的阿隆给惊醒了,赵宝珠动作一顿,不敢再出声,待听到后房里没有动静才放下账本,悄声将灯灭了回了后院,简单擦洗一下就歇息了。
    赵宝珠废了一天的精神,几乎是头一粘到枕头上睡着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然而不知因为吃了冷药,还是药性根酒性冲撞了,睡到半夜竟做起梦来。
    赵宝珠在梦中眉头紧皱,先是梦到那尤氏不知怎么的又出了大狱,光天化日之下欺压百姓,他生了大气,冲上去一脚将那人踹了个仰倒。赵宝珠将他翻过来,竟看不清那贼人的面孔,虽看不清,却知道这是尤家的人。旁边儿围着看的百姓也看不清面孔,但赵宝珠怒气上头,也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梦里,只一味地揍人。
    他这边儿正揍得起劲儿呢,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宝珠。’
    那声音空灵至极,语气有些严厉,赵宝珠一听就知是谁,惊喜地转过头来。
    他一转头,果然看见叶京华长身玉立,站在一片雨雾中。四周围观的百姓不见了,地上打滚的尤家人也不见了。四周蓦然冷清了下来,赵宝珠眼中只余下叶京华一张如玉般的面孔,眉间轻蹙,微微敛着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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