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最终带着叶京华和赵宝珠回了家。
    赵家的房子是当年赵父亲自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虽然寒酸,但非常结实,且打扫得也很干净。小小的几肩平方坐落在一处山坡上,下边儿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头水牛正在溪边喝水。
    “阿福!”
    赵宝珠一到了家门口,就撒丫子朝那头牛跑过去,一下子抱住水牛健硕的身躯。水牛缓缓自溪水中抬起头,回过牛脸,大而黑的眼珠看向赵宝珠,极其温顺地哞了一声。
    “少爷,阿福还记得我!”
    见水牛如此反应,赵宝珠惊喜又兴奋地看向叶京华。
    叶京华方才见他闷头就抱了上去,暗自屏息,他看着水牛头上的两个弯角都觉得悬心。幸而水牛似乎很温顺,当赵宝珠回过头来时,他神情一缓,温柔地笑道:“是,真有灵性。”
    赵宝珠登时笑得比蜜还甜。
    赵家不大,大概有四、五间房,赵父站在山坡上朝他们二人招手:“快上来,火炉我都烧上了,你们快去歇着,小宝,你的屋我都给你收拾好了——”
    说罢,他有些犹豫地看向叶京华:“叶大人——”
    叶京华立即道:“我和宝珠一间就行。”
    赵父松了口气:“也好,也好。”
    赵家里,属赵宝珠住的屋子的最大,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火炉也是烧得最旺的,他是生怕招待不好赵宝珠的这位同僚挚友。虽然赵父是个大老粗,却也知道官场不简单,多个朋友多条路,人家大老远地来了,一定得招待好咯!
    赵宝珠见爹爹没有怀疑,松了口气,暗中看了叶京华一眼。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他爹爹看出来?
    叶京华回以安慰的眼神,随后向邓云和陆覃抛去一个眼神。
    两人立即行动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将一箱一箱的东西往下搬。赵父见了,登时惊讶道:“这是干啥?怎么这么多东西?”
    叶京华在旁边道:“初次拜见伯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父大为吃惊,看着那一只只沉重的木箱被抬进来堆在院子里,疑惑地上前,随便打开一个,一眼就看见一张火红的狐狸皮子,成色极好,里头半点儿杂色都没有,摸上去轻软又顺滑。赵父自己也打猎,自然识货,登时关上了箱子,回身正色道:
    “叶大人,这个礼我们不能收,太贵重了。”
    赵父保持着本分农户的偶素坚持,日子过得再差,也绝不接受施舍。再说他们虽穷,可也是有手有脚,这几年日子也眼看着越过越好了,也不好无故拿人家这么好的东西。
    叶京华闻言,眸光闪了闪,倒也没有坚持,只是道:“那便让他们抬进来,先放着,伯父改日挑一两件好的罢。”
    赵父听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叶京华如此盛情,他也不好拒绝,只是觉得奇怪,这位叶大人未免也太殷勤了点儿。看看过年时旁边儿老沈家一口气嫁了两个女儿,新姑爷们上门,礼也没这么重啊?难不成读书人都是这么交朋友的?
    赵父有些茫然。
    赵宝珠见状,赶紧转移话题:“爹爹,咱们家怎么还是这样啊,我寄的钱呢,怎么没拿来多修几间房?”
    农村人虽质朴,却也爱攀比,那些个爱慕虚荣的,一天到晚就比谁家生的儿子多,谁家修的房子更多。赵宝珠虽不屑做此比较,却不想爹爹在村里过得不好。
    “唉,修那么多间房来干嘛?”赵父果然轻易地就被转移了注意,搓着手对赵宝珠道:“钱爹爹都给你存着呢,以后拿来娶个能干媳妇儿。”
    闻言,赵宝珠登时一僵。果然见身边的叶京华呼吸一滞,神情淡了些。
    赵宝珠咽了口唾沫,只好再次扯开话题:“爹,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提起这个,赵父来了劲,叶京华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赵父虽不打算收,却也十分感念他这份诚心,决定今晚不仅要杀猪,还要再提两只鸡来杀了,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好心的年轻人。
    “行了,你们也别忙活了,赶紧去歇着。”赵父说着,一转身,将背上的镰刀放下,又’唰’得一声抽出一把杀猪刀:“我去把猪杀了。”
    叶京华站在近前,略微一顿,接着点了点头:
    “辛苦伯父了。”随后转头吩咐:“邓云,陆覃,你们去帮忙。”
    赵父是自己干活干惯了的,本想让他们去休息,无奈邓云和陆覃两个怎么赶都赶不走,便把他们一个赶去喂鸡,一个赶去生火。
    到了黄昏,赵家升起袅袅炊烟,里头的肉香全村都能闻见。
    赵家住不下那么多的人,车队已返回山南县城,在城里的客栈暂时落脚。然而在他们走之前,先挨家挨户送上了谢礼,加一份丰厚的年货,一是答谢众多村名当日鼎力相助,凑钱送赵宝珠进京赶考的恩情,而也有同喜之意,算是变相地发喜糖了。
    收到答谢的村民都惊喜不已:“小宝真是出息了!看看、这些东西,这皮子,真好。”
    有人感叹道:“做了官就是不一样,听说光是俸禄都有好几两银子呢,那孩子孝顺,都巴巴得寄回来给他爹了。“
    一时众人都纷纷感叹赵熊八生了个好儿子,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不说,还这么出息,也算不枉费他爹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说着说着,便有人疑惑道:“既然寄了钱,怎么都没见赵熊八盖个房子啥的?”
    有人答道:“说是在给他儿子存老婆本呢!”
    众人恍然大悟,感叹道:“也不知谁家女儿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嫁给小宝……恐怕得找个美人儿才行吧。”
    赵宝珠他娘就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一身皮肤若凝脂,赵宝珠长相随娘,小时候跟个女娃子似的,这样的男孩儿,也不知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唉,我们跟着瞎操什么心,人家说不定在京城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呢。”有人道。
    听了他的话,众人深以为言。也是,赵宝珠考上了进士,又长得俊,想必放在京城也是碗香饽饽吧!要不然怎么有「榜下捉婿」这一说呢?
    “过几年,要是相个公侯小姐回来,怕是赵熊八就不好交代了哦!还不得连夜把房子盖了——”
    众人顿时笑起来,纷纷打趣说话的那人,人家京城的贵小姐难不成愿意跟赵宝珠这个穷小子大老远地跑回益州来,怕是想得太美!
    然而众人不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歪打正着。
    此刻,叶京华正坐在赵家的餐桌上,与赵家父子相谈甚欢。赵父亲手杀了野猪崽,烧了一桌子的好菜,益州人爱吃辣,一吃辣又爱配酒,赵父拿出了花根底下埋着的女儿红,跟叶京华对饮了好几杯。
    叶京华倒也不推脱,默不作声地喝了好几杯。
    “爽快!”赵父喝多了,两颊都涨红,高兴起来就拿蒲扇般的大手拍叶京华的肩:“大人,没想到你长得斯斯文文的,还挺能喝!”
    叶京华笑了笑,面孔依旧白如冷玉,低声道:“赵伯父海量,小子不及。”
    赵父被恭维地舒舒服服,觉得这叶大人说话真是好听,只是这叶大人实在是太白了些,长得跟那画里似的,看着觉得不怎么踏实。那个姓邓的小子倒是不错,长得结结实实的,能干活。
    这些腹诽赵父当然没说出来,而是觉得叶京华这么个斯文的读书人能这么放下身段,看得起他这个庄稼汉,实在是难得,十分受用。他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叶京华的杯子里倒酒:
    “哈哈哈哈哈,好!我们再来,再来——”
    赵宝珠在一旁看着眼馋,拉了拉叶京华的袖口:“少爷,我也想尝一点儿。”
    叶京华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父便先道:“小宝也想尝?来,爹爹给你尝一点儿。”说罢,他拿筷子头小心翼翼沾了一点酒液,就要往赵宝珠那边递。
    赵宝珠见状,哭笑不得,嘟起嘴道:“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又不是没喝过酒。”
    赵父闻言,有些讪讪:“哦,是吗。”想来也是,赵宝珠都在京城考了进士呢,肯定少不得有个宴席啥的,他还将赵宝珠当三岁小孩儿呢。
    叶京华唇角啜着笑,拿自己的杯子给赵宝珠倒了小半杯,递给他。
    赵宝珠一口气喝了,登时被辣得睁不开眼:“好辣!”
    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赵父大笑出声,那洪亮的笑声震得整座房子都在发颤。叶京华也是面容含笑,伸手轻拍赵宝珠的背,一双星眸中满是柔情,目光始终凝在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缓过劲,埋怨地瞪了叶京华一眼:“这酒这么辣,少爷也不告诉我。”随即又担忧道:“少爷喝这么多酒,小心夜里难受。”
    而后转头瞪了眼赵父:“爹爹不许再灌少爷酒了。”
    他在家时,赵父都不让他喝酒,没想到他自己酿的女儿红这么辣。想到刚才叶京华悄不声儿地就喝了那么多杯,赵宝珠担心他过后不舒服。
    赵父像头做错了事的大熊,憨憨道:“好,好。”说罢将比饭碗还大的酒碗往自己面前揽了揽,心道他自己喝就是了,赵父这般想着,忽然抬起头,问道:
    “不过小宝,你为什么叫叶大人’少爷’啊?”
    叶京华闻言一凛,赵宝珠也慌张了一瞬,但很快解释道:“这个说来话长,还是我当初上京时,叶大人帮了我——”
    他将当初在叶府上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对叶父道:“若不是叶大人收留,我当初还不知怎么才能在京城立得住脚呢,叶大人对我有大恩,而且,叫少爷我也叫惯了——”
    赵父听了整件事,面上的笑容没了,神情很是严肃,握着酒碗的手因着太用力都在微微发抖。许久之后,他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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