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要去杜家村,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她又继续问,“听说杜家村族长家的长孙品学兼优,近日正在村里,我家老爷素来喜欢同乡的年轻读书人,以后有机会倒是想见见。”
    秋华年已经猜到宋太太意在云成,含糊着说,“云成十五上就中了童生,再过两年就能考秀才了,若真能得宋老爷指点,也是他的造化。”
    “乡里出一位青年才俊可不容易,你家杜案首是一个,这位杜小童生又是一个,可见杜家村是人杰地灵之地。”
    秋华年笑道,“是他们自己努力,家人们也全力支持,才有今日。”
    宋太太自然的问,“杜云成家里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让我听听这些同乡的好孩子。”
    “云成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不过他还有亲叔叔和亲姑姑,堂表兄弟姐妹不少,其中存兰和迟小姐一起念书您是知道的,其他的不一而足了。”
    宋太太听到只有一个孩子后,眸子略微下垂,没有再问什么。
    过了两日,宋太太便如之前所言来到杜家村,还带了几本御书库编撰的书,说要替宋举人送给杜家村的学子们,秋华年叫村里读书的几个孩子的家人一起迎接。
    村里读书的人极少,算下来也就是云成、云康,还有两家秋华年平时不怎么熟的人家。宝礼家的云哲由孟福月一起代表了。
    举人身份地位高超,是正儿八经的上层阶级,宋举人又是做过知县的,没人敢怠慢。
    宋太太和几家人的家眷都说了一番话,勉励他们支持学子们好好读书,特意与孟福月多说了一阵子。
    宋太太走后,孟福月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对劲,索性让在自家小住的娘家侄子孟圆菱去请秋华年过来问一问。
    孟圆菱不知怎么了,像是情绪不太好,秋华年问也没问出来什么。
    秋华年想好说辞来到族长家,找了个借口,先把孟圆菱支走。
    孟福月在地上支了个小炉子,上面铺着平厚的铁板,正在烤大枣。
    鲜枣摘下晾干后,在火上翻面烤上一阵子,直到两边焦黑再拿下来,就制成了可以长期保存的烤枣。
    烤枣用来煮粥和泡水喝,比普通的干枣更有味道,还能做药引子。
    孟福月用木铲翻着枣,请秋华年坐在旁边,家里其他人都不在这里。
    “华哥儿,我怎么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孟福月再怎么说也是族长家的长媳,族长夫人早逝,村里与家眷有关的事,多是孟福月着手办的,这些年下来婚丧嫁娶都经手过不少,隐隐能察觉出宋太太的意图。
    “虽说今日宋太太和每家人都说了话,但和我说话的时候,态度明显不一样,我总感觉她明里暗里在点云成……”
    焦香的枣香中,秋华年说,“婶子不是已经有所推测了吗?”
    “这……唉,我们家祖上十代都是农人,哪里敢想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呢!”
    “云成有出息,自然是有人看得上,婶子何必妄自菲薄。”秋华年不动声色的试探孟福月的想法。
    “话虽这么说,但家境又好,又有出息的儿郎也不是没有。”孟福月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她当然知道自家儿子好,可也清楚,是没好到杜云瑟那个程度的。
    眼下儿子连秀才都没中呢,举人家的小姐就主动想来定亲,当娘的难免多想。
    孟福月自然是见过迟清荷的,她稍微想了一下那位如同从画上走出来一样,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大家小姐,就不敢多想了。
    这样的姑娘,如果没有什么内情,宋太太怎么会舍得来村里找亲家?
    “华哥儿,这事你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得再想一想。”
    孟福月怕这个事被公公还有三房家的那几个知道。
    三房家的想攀富贵,公公也想给云成找一门有助力的亲事,到时候他们一心想定亲,就由不得孟福月做主了。
    孟福月的选择在秋华年预料之内,他虽不知道内情,但也明白迟清荷在漳县低选婿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
    别的人看中宋举人的财富和势力,孟福月这个当娘的却实打实只想为孩子打算。
    秋华年不动声色的提醒,“云成今年十五六了,定亲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也得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比起别的,两情相悦和情投意合更重要。”
    “我知道,我就这一个孩子,哪里不希望他事事都顺心遂意呢?”
    孟福月烤好了枣,给秋华年装了一篮子,秋华年出来,没有在外面看见本该等他的孟圆菱。
    秋华年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孟圆菱,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到了晚上,秋华年正赖在书房和杜云瑟一起“办公”,突然看见云成急匆匆进来。
    “华年嫂子,你下午瞧见菱表哥了吗?”
    秋华年放下手里的毛线,杜云瑟也从书海中抬头。
    “菱哥儿不该在你家吗?难不成走丢了?”
    秋华年一方面觉得孟圆菱这个岁数不至于,一方面还是紧张地站了起来。
    云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菱表哥给我们留了信,说要回家一趟,下午时候已经走了。”
    “既然留了信知道去哪了,你还在找什么?”
    秋华年见云成那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心头一动,请他进书房坐下。
    “咱们是同族的人,我和你、和菱哥儿都很熟,你当我和云瑟是兄长的话,不妨说一说心事,看看我们作为长辈能不能宽解一二。”
    厨房的小炉子上热着一壶烤枣水,秋华年放了小半把白糖,甜滋滋的好喝。
    云成接过秋华年倒的烤枣水喝了一口,品不出滋味。
    犹豫了半晌,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惹菱表哥生气了。”
    “菱哥儿还能生你的气?”
    秋华年这话不全是调侃,孟圆菱正是少年心事满怀的时候,哪里舍得生心上人的气。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们也不好评判。”
    云成不知滋味的喝完烤枣水,终于下定决心,“这事本来刚回来就该告诉两位兄长的,是我不知如何开口,才耽搁了。”
    “还和我们有关?”
    “是与杜云镜有关。”
    许久不听见这个名字,秋华年乍一听到,生出几分陌生感。
    “我记得杜云镜现在好像在县城一家私塾里挂名当先生?”
    秋华年没有特意关注过杜云镜,这还是有次听魏榴花说的。
    “杜云镜有时也会来县学,找曾经的同窗好友们交际。”云成开始叙述。
    “县学有一位先生曾有意择他为婿,出了李故儿的事后便作罢了,但杜云镜还不死心,一直与那位先生保持着来往。”
    “我不耻他的行径,在县学从不与他说话。”
    “直到秋收之前……”
    云成顿了顿后含糊着说,“我听到他在外面公然贬损菱表哥的名声,与他发生了争执。”
    “争执?”秋华年反问。
    “我打断了杜云镜的鼻梁,也因此被县学责罚,一个月不许回去读书。”
    “……”
    云成本来就打算回家帮家里人秋收,这个责罚不算什么,县学的先生已经手下留情了。
    秋华年没想到云成这永远年少老成、规规矩矩的性格,居然会在学堂公然与人动手,还打断了杜云镜的鼻梁。
    要知道杜云镜可是十九岁的青壮年,而云成只是十五岁的少年。
    该说云成厉害,还是说杜云镜体虚呢?
    “我不想叫家里人担心,回来后一直没有说这事。今天早上,我在县学的一位同窗顺路来杜家村给我送先生的讲稿,和我说起与杜云镜的事,恰巧被菱表哥听到了。”
    “菱表哥他……生了我的气。”
    云成抿了抿唇,突然说不下去了。
    云成知道,菱表哥曾经差点与杜云镜定亲,也知道杜云镜确实是舅舅他们属意过的郎婿人选。
    可杜云镜明明嫌贫爱富,言而无信,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在颠倒黑白,县学里当众贬低孟圆菱以衬托自己的抢手。
    这样一个人,他打就打了,菱表哥却为此对他发脾气……
    难不成在菱表哥心里,杜云镜这样的人才是好的?
    云成心里又堵又闷,一阵发酸。他想不出原因,只能自我解释,他这是不想看着表哥惦记烂人,跳进火坑。
    “我想下午时候再给表哥赔罪,谁知他竟一声不吭直接走了。”
    “……明明昨日才说好,晚上要我教他写字的。”云成低着头小声的说,像一只无措的小狗。
    秋华年看着他的样子,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围观高中生拉扯谈恋爱吗?
    云成不明所以的抬头,秋华年给小炉里加了几根柴,悠然开口。
    “菱哥儿要是知道,你居然以为他对杜云镜有旧情未了,一定会气得恨不得抓花你的脸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生气?他难道不是气你乱来,不顾自己的前程被县学处罚?”
    “难道不是气自己成了那个让你受罚的诱因?”
    云成皱眉道,“话是杜云镜说错的,人是我动手打的,与菱表哥何干?”
    “这话你自己当面给他说去。”
    云成想要起身,却又踌躇起来。
    “菱表哥都被我气走了,我现在过去,他会不会更不高兴?”
    秋华年也觉得奇怪,孟圆菱和云成是早上起了争执,而下午时候孟圆菱还替孟福月来找过秋华年。
    怎么本来好好的,到了下午人就突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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