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卖猫的也是个倔脾气,梗着脖子道,“我管你左布政使、右布政使的,这猫已经卖出去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改口!”
    他原本带着个老气的貂绒瓜皮帽子,半张脸埋在厚实的毛线围脖里,此时情绪一激动,抬手取下了头顶的帽子散热,几缕汗湿的额发垂下,露出眉心隐约可见的红痣,竟也是一个眉眼精致,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苏小姐的丫鬟气得直骂,“你、你!刁民!居然敢这么称呼布政使大人,我这就让衙门来抓你!”
    卖猫的小老板毫不弱,“好啊,我就怕你不去,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尽管来清风书院抓我闵乐逸!”
    原本一直矜持站在丫鬟和婆子们的簇拥中的苏家小姐,听见清风书院和闵这个姓,帷帽后的脸上神情终于变了一下。
    “紫竹,回来吧,这只猫品相一般,我要挑个更好的。”
    丫鬟紫竹悻悻瞪了眼闵乐逸,啪的踢了脚猫笼,“什么野玩意儿!”
    小狮子猫受了惊,嗷呜叫了几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闵乐逸怒气上头,大冷天气,居然一下子撸起了袖子,露出两只雪白的小臂,在空中挥舞,“苏信月,你是不是找打!”
    苏家小姐苏信月抿了下唇,往下拉了拉装饰着珠翠的帷帽,后退了半步,一群丫鬟婆子赶紧把她护在身后。
    她们大多已经想起来这位闵乐逸是谁了——传说中月前在辽州按察使夫人举办的宴会上,和几位官家小姐公子大打出手,最后被抓回家里禁足的清风书院山长闵太康的幼子!
    这个不久前从南边来襄平府的哥儿,没有一点氤氲水乡养出的温柔小意,争强好胜,粗鄙不堪,都快成襄平府官眷中流传的笑话了!
    苏信月自然看不起闵乐逸,但她不想在这里和闵乐逸发生大冲突。
    万一传出去,她也要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我听说你被闵山长禁足来了两个月,怎么跑出来了,还穿的这么不伦不类?我不和你多争,免得让人以为我和你一样,带累坏了苏家的名声。”
    苏信月转头就走,脚步加快了几分,丫鬟婆子们全部跟上。
    闵乐逸在后面挥舞着小拳头骂,“你名声好?不就是躲在后面让丫鬟帮你干坏事吗!害怕了逃跑就直说,别装模作样的!”
    直到苏信月走远,他才缓过口气,目光猝不及防对上拎着鱼的秋华年和孟圆菱,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闵乐逸把帽子戴回头上,围脖重新拉起来,想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华年笑了笑,过去蹲下来,把一斤重的小鲫鱼塞进笼子里,小狮子猫看见了鱼,伸出雪白的爪子,好奇地拨弄,忘记了方才的惊吓。秋华年隔着笼子摸了摸它的耳朵尖,小猫喵喵叫了两声,没有躲。
    闵乐逸见秋华年和小猫友好互动,嘴角勾了起来。
    “方才谢谢闵小公子帮我留着猫了。”
    闵乐逸声音充满元气,“本来就说好卖给你的,况且苏信月这种人,不论给多少钱,我也不可能把猫卖给她的。我来卖猫是想找有缘人,又不是为了钱。”
    秋华年知道闵乐逸与清风书院有关后,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初来乍到襄平府,他也想多了解一些信息,于是问闵乐逸,“闵小公子与那位苏小姐认识?她最开始好像没认出来你。”
    “之前没见过,但都在襄平府,肯定听说过彼此,何况小爷我挺有名的。”
    “那位苏小姐看起来不会善罢甘休,闵小公子要当心些。”秋华年提醒。
    在裕朝,布政司是一州的总行政机构,设有左右布政使总领全州政务,裕朝以右为尊,是以右布政使比左布政使的职权高那么一些,二者为一正一副。
    辽州左布政使,按照现代的官职类比,相当于辽省副省长,那位苏信月相当于是副省长的女儿。
    “没事,左布政使苏大人风评还是不错的,我父亲也有些面子,她为难不了我。”
    闵乐逸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把装猫的笼子拎起来,“我得赶回去了,不能被家里人发现出来这么长时间,小猫就交给你了,我看你是真心喜欢猫的,银子我就不要了。本来收钱也只是为了让那些只想占便宜,不真心养猫的知难而退。”
    他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对了,能不能、留一下名字和地址呀?等我解了禁足,想去探望小猫。”
    秋华年见他依依不舍,问他,“闵小公子为何不留着自己养呢?”
    闵乐逸遗憾地摇了摇头,“它原本是辽州按察使家的猫,母猫生了四只小猫,当时只有两个月大,被一群丧天良的围起来,让下人们抓住摔着玩,我看见的时候,四只已经只剩下一只还活着了,我说不过那些人,索性和他们打了一架,把猫抢了下来,然后就被我父亲禁足了。”
    “你父亲?”
    “我父亲是清风书院的山长,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是在南边跟着祖母长大的,最近两个月才来襄平府。”
    闵乐逸继续说猫的事,“父亲倒是没有对小猫赶尽杀绝,让我好好养着,但那些虐猫的人因为没打过我,怀恨在心,总是来找麻烦,我怕他们伤害小猫,只能偷偷出来找个喜欢猫的有缘人照顾它。”
    “你别担心,不会有人知道猫在你这里的,他们有什么冲我来好了,欺负猫算什么本事!”
    闵乐逸踮脚挥了挥拳头,“就那些三步两咳的家伙,来十个也打不过我。”
    秋华年被他的情绪感染,笑着报了名字和自家地址,“闵小公子尽管上门来找我玩。”
    “你就住这附近呀?好,等我得闲了一定来,你叫我逸哥儿就好啦,我家里人和南边的朋友都这么叫。”
    闵乐逸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回去了,秋华年看着他脖子上的毛线围脖问,“逸哥儿这围脖倒是新奇,不是皮子的。”
    闵乐逸取下围脖给秋华年看。
    “这是毛线织的,今年冬天新流行起来的,比皮子的透气轻便。我这条是貂毛纺的线,比市面上卖的普通羊毛线的更好,你要是喜欢,我下次给你带两条。”
    秋华年目送闵乐逸离开,他没想到,短短数月,毛线已经进化出不同的原料品种,分出高低档次来了,祝经诚的经营手段确实厉害。
    秋华年带着小猫回到家,九九和春生都迫不及待地围了过来。
    在村里的时候,出门随处可见小猫小狗,小鸡小鸭,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府城,一整天看不见几个除了人以外的活物,孩子们都有些不适应。
    秋华年找来一个扁平的竹筐,放在穿堂避风的角落,九九把旧垫子、旧布头铺进去,做了一只简易舒适的小窝。
    小狮子猫不挑地方,从打开的笼子出来,非常聪明地左右看了看,轻轻一跃就跳进了小窝,尾巴卷起来,前肢并拢直立,乖乖坐着任凭所有人打量。
    “它好漂亮……”九九小声说,“华哥哥,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取一个名字呀?”
    春生绞尽脑汁,“叫……咪咪?”
    九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孟圆菱不作声,因为他也想不出除了咪咪之外的名字。
    秋华年伸出手指在小猫眼前晃了晃,小猫优雅地轻轻移动碧蓝和金黄的眼珠,尾巴尖一点一点。
    不愧是纯种的狮子猫,看上去机敏又高贵。
    秋华年想了想,“就叫它奶霜吧,颜色像奶又像草叶上的薄霜,性格也既温婉又高冷。”
    就这样,奶霜的名字定下了,九九和春生得了新玩伴,一日里半日时间都在逗猫玩,秋华年和孟圆菱两个大一些的也不能免俗。
    奶霜刚开始有些认生,熟悉环境后便亲人起来了,尤其喜欢用小鱼聘它回来的秋华年,每次秋华年一出屋,便翘着尾巴小步跑过来,绕着他的腿打转,让其他人非常羡慕。
    过了两日,清风书院今年入学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总共有二百多人报考,最后只录取了三十八人,其中丙字班二十一人,乙字班十二人,甲字班只有五人。
    一般来说,乙字班是秀才和学业非常优异的童生,甲字班是举人和距离举人只有一线之遥的秀才,丙字班则是普通童生。
    云成只考入了丙字班,对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接受良好。清风书院毕竟是聚集了一州优异学子的地方,他年岁尚轻,能考进来已经很难得了,假以时日,必然可以进入更上层的班级。
    让人意外的是杜云瑟,他居然真的一次就考入了甲字班,除了他,其余四位新录取的甲字班学子,都是已经中了举人,打算潜心攻读一年为明年会试做准备的。
    就连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之前都认为,杜云瑟需要在乙字班读上半年,才能升入甲字。
    阅完所有试卷,取开糊名登记被录取的学子的姓名时,闵太康看着被阅卷官们推为本次入学考试第一名的卷子上杜云瑟的名字,久久不语。
    他似乎正在看着一条潜龙飞出浅渊。
    闵太康想到杜云瑟的年纪,有些惋惜他这么年轻,居然早早就有了夫郎,转念想到自家那个让人头疼的孽障,又把这个念头抛开了。
    不般配,还是别想了。
    在乡下老家老母把逸哥儿大老远送过来,说逸哥儿到了年纪,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参谋一桩好亲事。可逸哥儿被宠成了那样的性子,刚来没几天,就在宴会上和人大打出手,“美名”传遍了襄平府,哪户正经人家不敬而远之,让他去哪里寻好姻缘呢?!
    闵太康重重叹了口气,头疼过后,还是得为亲生的小哥儿好好打算。不知道能不能请几位在襄平府名声好的哥儿带一带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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