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三岔五地总要去方家一次,往往都是下了班去。这似乎已经成了我一成不变的习惯了。
    从方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走在楼下草坪中石子路上的时候,我的目光又习惯性地落在了路旁供人小憩的石桌上。它半隐在花灌丛中,幽暗宁静。
    尽管是月中,月色溶溶,一个又一个错落有致的圆球状路灯闪着乳白的光芒,可石桌那里却是昏暗的,头一眼总是看不真切。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盯着看好久。
    五年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石桌边坐过不少的人,我每回都要看清楚坐在那里的人的模样之后才肯收回目光。而这短短的几秒钟地注视,却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从期盼到失落的整个过程。虽频频如是,却仍不改初衷。因为,只有这频频地经历,才能让我一日一日地继续呼吸下去。
    朦胧中,似有个人影坐在那里。 我停下脚步,眯起双眼,想看清楚是谁。
    人影动了一下。背着月光的人影被夜涂抹成了一个好看的黑色剪影。我呆住了,心怦怦直跳。那剪影,如此熟悉!闭上眼睛,再睁开,人影还在,并不是幻觉。
    人影站起来了,绕过树杆,向着我的方向走来。我无法置信地盯着那愈来愈近的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人影,只觉得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喉咙干干地发紧,熟悉的晕眩突然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哲华!”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冲口而出,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影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你……是在叫我吗?”这分明就是魂牵梦绕的声音啊!
    我瞪大眼睛,眩晕让眼前的人影如水中的倒影,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我绝不会看错,这就是哲华!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脸庞的仰视角度,与往昔分毫不差,永远如松般挺拔的站姿,扑面而来的只属于哲华的气息……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熟悉,我怎么可能看错?!
    “哲华!”我扑向他的臂膀,全身酸软。
    我听见了他的惊呼:“你怎么呢?”他伸出手准确地搂住了我下滑的身子。
    在我倒进他怀里的那一刹那,在我还在疑惑哲华怎么能那么准确的搂住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闪出光的黑色眸子,不止闪着光,还分明折射出了神情——意外、疑惑、惊讶的神情……哲华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闪亮的光?怎么会有神情?——这是我晕倒前最后的意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了,陌生的环境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我坐起身,眼前浮现的全是那双闪着光,闪出神情的黑色眸子,我摇了摇头,有些恍惚,是做了一个梦么?借着微微的晨光,我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刚准备下床,就有人推门进来,是护士小姐推着医用小车。她“啪”的一下打开了灯,突然亮起的灯让我眯住了眼。她见我坐着,便问:“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哪不舒服么?正好抽下血。”
    我摇头,“还要抽血?我没事,我还好……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晚上一个高个子男人送你来的,挂的急诊,当时你正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初步检查是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昏迷。等会儿医生查房的时候医生会详细和你说的……”她边说边示意我将胳膊伸出来。
    “哦!谢谢!不用抽了,我等会儿会和医生说。请问,昨天送我来的人他……”我忍不住打断她。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晕眩是老毛病了,美尼尔氏综合症,再加上低血糖而已。我的心思并不在这,我只想知道送我到医院的是谁。
    “哎呀,差点忘了。”她还没等我问完,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我:“这是那位先生写下的联系方式,他走的时候留下话,叫你务必给他打个电话!”
    我接过纸片,那上面写着一个英文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捏紧那薄薄小小的纸片,虽然字迹工整清楚,可是我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才回过神来。不是在做梦了,昨天晚上的情景是真的了,我居然昏倒在了一个和哲华有相似外形的陌生男人怀里。他的眼睛那样闪亮,怎么可能是哲华呢?高个子男人,我在心里苦笑,这种一看到高个子就产生幻觉的毛病可能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我拿起床头边昨晚挎在我肩头的包包,那人既然没有把它弄丢,看来还是一个有心的人,等会一定要打电话向他致个谢。我将手中的纸片放入包中,接着问护士:“住院费是在一楼交吧?我没什么事情,想办出院。”
    我问这一句也只是想证实一下,五年前是在一楼交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变?
    “你真不做检查了?你的入院手续昨天那位先生都给你办好了,费用他也交了,至于要办出院得要等医生查完房了再去找医生。”
    我这才发现这是一间设施齐全、条件很好的单人病房,应该比普通病房贵不少吧!素不相识怎么这么舍得?大款么?
    到一楼收费窗口一问,那人还真是大款,一下交了两千。
    时间还早,一时半会儿也办不了出院手续,等也是干等,便出了医院。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仰面碰上了正赶着来上班的施医生。他看见了我,很意外地和我打招呼:“噫!是夏迎蓝呀!怎么这么早?是看病?还是——”
    都三四年没见了,他居然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不觉心中一热。
    我回答:“不是,我还好!您呢?施医生,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好,好!你还在琴行?”
    “是的!”
    “我们都有小几年没见了吧?成家了吧?”
    “……还没。”
    施医生的笑容呆了呆,语气柔和下来:“还是放不下?”
    我不做声,将头微微转开了一下,我怕他看见我眼里突然涌入的泪水。
    “我后来又和美国那边的那个同学联系过,他还是没有方哲华的音讯,也许,他已经……你要看开一些,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活下去。哦!对了。”他话锋一转,我的泪也已经让我逼回去了,抬眼望住他,“我的小孙女想学钢琴,你能给介绍个好的老师吗?”
    “当然没问题!您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他。
    “好!那就谢谢啦!”他接过名片,“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来找我!……到点了,我该进去了,再见,啊!”
    “好的,再见!”
    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医院。来到街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离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不用着急,先去吃个早点吧!
    来到一家早餐店里点了一碗面,坐着等的时候,突然想起包里面的那张纸片。应该打个电话致个谢,也好把住院的钱还给他。
    我拿出手机,按照纸片上写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接通了,彩铃是一首英文歌,那人用的又是英文名,莫非是海外华人?正想着,歌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
    “hello?”
    顿时,我触电般地僵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虽然说得是英文,可这分明就是哲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再也熟悉不过的梦牵魂绕的声音。
    “喂?”那声音再次响起,改说中文,“喂?你好!请问你是——?”
    “迎蓝!我是夏迎蓝啊!”胸中如有巨石在撞击,我冲口而出,生怕他突然挂了,“我是夏迎蓝……”
    “夏迎蓝?”对方困惑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是!我是!”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噢,你是昨天晕倒的那个女孩子吧?你好些了吗?昨晚是我吓到你了?i'am sorry!”耳边那个属于哲华的声音却用完全陌生的语调说着完全陌生的话。我怔忡起来,幻觉又出现了?连声音都是?
    “……喂?夏小姐?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谢谢你送我到医院!那个,我想将住院的钱还给你……”
    “钱的事不急,我倒是有点事情想请教夏小姐。这样,我马上过来医院找你行吗?”
    “我现在不在医院里,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你了,这样吧,你在哪,还是我来找你吧!”
    那边迟疑了一下,“……那好吧!我刚来中国,对这里也不熟悉,那就麻烦夏小姐跑一趟了!”
    对方告知了地址,相隔不远,时间还早,过去道谢还钱之后再赶去上班也还来得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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