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中另一个小跨院里,宝钗见探春带着侍书自回屋子里去,也不理会自己,心中顿时大怒,笑着说道:“三妹妹可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今日当着云夫人的面便这般护着旁人,若是当真惹恼了云夫人,可怎么是好呢!”
    探春原本就对今日宝钗的行为深为不齿,本不想搭理宝钗,也省了好些口角,但见宝钗这样不饶人,不由得也恼了,扶着侍书的手将那只才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转过身看着宝钗冷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呢,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闲话罢了,又不曾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里碍着旁人什么了。鴀璨璩晓。请记住本站倒是不如宝姐姐,时时刻刻担忧着家中的哥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平日里竟是都想着这事情自然有太太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正经家中的姑娘来思前想后的,从没想着替着二哥哥考虑这些个事情,果然不亏了宝姐姐端庄贤淑的名头。”
    宝钗本就为今日的事情恼火着,如今被探春这一通话说下来,更觉没什么面子,一张脸上不由得憋得紫涨,身后的莺儿见自家姑娘被气的脸都红了,便笑着开口说道:“瞧三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姑娘不过就是为自家哥哥担忧罢了,哪里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你住口!”探春上前一步冷笑着说道:“平日里不是说宝姐姐是最最守规矩的么,便是连国公府里头的几个正经姑娘都比不上,我瞧着也不过就是这么着。我在怎么不济,也是正经主子,主子说着话,什么时候轮到身边的丫头插嘴了?宝姐姐也是个脾气好的,若是我说,这般不守规矩的丫头,好不好的,打一顿撵出去就是了,还容得她在这儿放肆!”
    “三妹妹说笑了,若是说规矩,这丫头平日里可是最守规矩的,只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这日头晒昏了,竟是这般没个大小起来,倒是冲撞了三妹妹。”宝钗慢慢顺过气来,瞧着探春冷若冰霜的面容,脸上仍旧挂起了那面具一般的笑容。
    “冲撞什么的倒是也谈不上,宝姐姐日后可得看好了自己身边的人,若是在我们跟前出丑倒是也罢了,可别再外人面前丢了自己的脸面。”说完,也不等着宝钗回答,便带着侍书转身回屋了。
    “姑娘,你今日这番话说的可真是大快人心!平日里时时将贤良淑德挂在嘴边,可尽做些鸡鸣狗盗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过就是个寄住的,倒是还有脸在我们贾府的正经主子跟前吆五喝六的,当她自己是谁呢!”侍书撇了撇嘴,贾府中的几位姑娘中,最最虚伪的便是这个王夫人的内侄女薛宝钗,每日里便只会拿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上不得台面。只我就是最看不惯她这样虚伪,既然做了那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要遮遮掩掩,保全着她那贤良淑德的名声!”探春接过侍书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她以前还好,可如今一天天大了却是越发的势利眼,便是连自家姐妹都想着算计。”
    “可是姑娘,那宝姑娘和二太太素来亲近,若是今日的事情叫她记恨着,在太太跟前说些什么,那姑娘岂不是就……”侍书想着自家姑娘如今在贾府里的处境,不由得为今日的事情替探春有些担心,这些年环哥儿越发大了,姑娘的日子也是越发难过了,偏偏姨娘和环哥儿还不体谅着,倒是让姑娘难做人,姑娘时时在夜里哭呢。
    “罢了,这么些年我也想通了,便是我如从前那样讨好她又怎样,我照样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遇上了什么事情,照样是将我拿出去换她们母子的利益。”探春瞧着窗外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的窗纱,眼睛渐渐觉得有些酸涩。她最难受的并不是王夫人的刁难;家中下人的闲言碎语,而是赵姨娘和贾环的混账不争气。
    宝钗看着探春远去的身影,攥紧了手中的罗帕。身后的莺儿上前一步说道:“姑娘,我们回房……”
    只听得“啪”的一声,却是宝钗挥手给了莺儿一耳光。
    “想来我当真是好脾性的,如今倒是让你们这些身边人在外头跟前丢我的脸,倒是让我被人家看了笑话。”宝钗看着莺儿,将今日的火气全部发在小丫头头上:“平日里瞧着你是个懂事的,向来是纵着你了,如今竟是连一点子分寸都没了,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便一顿板子赶出去了是正经!”
    莺儿一向是个最最会揣摩宝钗心思的,平日里宝钗对她也好,便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的,今日却是挨了宝钗一巴掌。莺儿也知道自己姑娘如今是气急了,便也不敢申辩,只捂着火辣辣的右脸,低着头站在一旁。
    宝钗骂了莺儿几句,见莺儿低着头不说话,心中的火气方才渐渐消了些,便也不理会站在地上的莺儿,自顾自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莺儿见宝钗往屋子里走去,便知道宝钗如今也消了气,连忙跟上。
    宝钗坐在凳子上,想着今日出来时候云夫人说的话,这丞相府的内院自然是府中的内眷平日里在的地方,但前院却是人来人往之处,听云夫人的意思,那慕容公子想必也常在前院。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没遇上慕容公子,便是被这丞相府里的任何人瞧中了,那也是自己的福气不是!再者说了,这丞相府前院里来来往往的只怕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自己运气好,指不定还能盘上个亲王郡王什么的,那时候,可就真是扬眉吐气了。
    宝钗越想越觉得自己眼前光明一片,仿佛已经看到了黛玉三春等人跪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讨好自己的模样,心中顿时觉得舒畅无比。
    莺儿瞧着宝钗端着茶盏,眼睛里却是渐渐露出那璀璨瘆人的光彩,便知道自家姑娘只怕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今日的那番事情只怕是过去了。
    宝钗独自出了一会子神,见身边的莺儿静静站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右边脸上却是还微微有些红肿。宝钗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莺儿过来。”
    莺儿依言走到了宝钗身边,却听宝钗叹道:“莺儿,今日的那一巴掌打重了吧,我瞧瞧。”一面说着一面将莺儿的脸轻轻转过来,见上面还隐隐有着红印子,便开口说道:“今日的事情,可真是委屈了你了,你原本是一番好心替我出头,却被三妹妹抓住了把柄,日后你可要注意了,在我身边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的,可在旁人面前,那可就得小心着了。今日还好,不过就是个三姑娘,若是今后遇上了身份尊贵之人,那可就不是今日这样一巴掌能了事的。”
    “姑娘说的是,今日是莺儿莽撞了,倒是让姑娘没面子了。莺儿没什么可委屈的,只要今后姑娘好了,便是莺儿好了,更何况今日的事情本就是莺儿的不是。”莺儿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她原本是在金陵乞讨的小乞丐,金陵城妓院的鸨母见自己长得水灵,便想将自己带到妓院里,幸亏自己命好,那日恰好遇上了和父亲出门游玩的宝钗,便将自己救了下来,在宝钗身边一待便是这么接近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里,姑娘对自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并不曾打过一次骂过一句,今日的事情,只怕是也是姑娘气急了。
    “我身边就只有你和文杏两人,文杏是个闷声不出气的,就你这么一个贴身也是贴心的丫头,若是哪日离了你,我这日子只怕也没办法过了。”宝钗叹了一口气,莺儿跟在身边久了,自己的秘密她是知道的,那些个要紧的东西也是她收着,自己渐渐离不开她了。
    “好莺儿,这些话我也就只是和你说。今日我听见云夫人说不让我们去前院,说怕有人冲撞了,但我想了一想,我们还是得去前院一趟。我命不好,生在了商贾之家,虽说银钱上是不缺的,但在身份上却终究是低了那些官家小姐一大截,便是府里头那父母双亡的孤女林黛玉,在身份上终究是压了我一截。你瞧在此番云夫人的态度就明白了,对林黛玉那狐媚子可是客气得很呢!”宝钗一面帮着莺儿往脸上抹着上好的伤药,一面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瞧着今日晚间我们就过去罢,若是能遇上了贵人,那可就是我的福气到了。”
    宝钗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莺儿将脸上的伤痕处理好了,又伺候着宝钗用过了晚饭,方才准备着今晚的事情。
    “姑娘,今日晚上穿什么衣裳好呢,若是过于鲜艳了,只怕会有刻意之嫌;但若是素净了,只怕也引不起旁人的关注。”莺儿犯了难,宝钗在贾家为了迎合王夫人的喜好,衣裳大多都是半新不旧的,虽说颜色鲜艳,但终究显得平庸了些。倒是也有一些鲜艳的新衣裳,可颜色却终究不大合适。
    宝钗想了想说道:“你去将我今年做的那件桃红色的宫装拿过来吧,对了,还有那件鹅黄色的披风。”
    “可是姑娘,那件桃红色的宫装已经穿过了,只怕会有些……”莺儿有些犹豫,那件衣裳在贾家穿过几次,终究是有些旧了。
    “没什么,你只管将以上拿过来。”
    莺儿听宝钗的吩咐将两样衣裳带过来,帮着宝钗穿上,又将披风系上,却是让莺儿眼前一亮。
    宝钗这身装扮,虽说宫装艳丽,但却是有些旧了,刚好那鹅黄簇新的披风将里头的不足掩盖的刚刚好,给宝钗添上了几分俏丽,又不显得刻意装扮。
    莺儿帮着宝钗输了一个繁复的牡丹髻,插上了王夫人送过来的金丝八宝攒珠钗,拿出了家中母亲为自己准备着的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带上。宝钗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又让莺儿帮自己在额头处用胭脂点了一颗美人痣。
    宝钗瞧着自己在镜中的装扮,满意的笑了一笑,瞧着川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着莺儿说道:“行了,莺儿,我们走吧。”
    宝钗带着莺儿从东跨院出来,瞧着周围幽静的景色,发觉自己却不知道前院怎么走,便有些发愁。宝钗带着莺儿在周围走了一段路,却没看见什么人,便有些着急了。若是今日就这样回东跨院里去,却是着实不甘心,这样好的机会,难道就这样浪费了吗?
    宝钗正在焦躁,便看见远远走过来一个小丫头,手中好似拿着什么东西,正往云夫人的正厅走去,连忙上前叫道:“这位姐姐,还请等我一等。”一面带着莺儿快步上前。
    那小丫头正在走着路,却听见边上好似有人在叫,便住了脚,回头便看见一个宫装丽人带着一个小丫头笑吟吟朝自己走过来,便开口问道:“见过姑娘,这位姑娘可是在叫我呢?”
    宝钗上前笑道:“这位姐姐,我是丞相府来的客人,本想着用过了晚饭出来走走,可哪里想到不认识路,怕走错了地方,冲撞了贵人,便想着问问姐姐,在这府里哪些地方是我们不能去的,也好不走错了路。”
    那小丫头听见这话,便笑着说道:“姑娘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如何当得起姑娘这一声姐姐。这府里头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只是姑娘逛的时候当心些,别走到前院去就好了,旁的也没有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指着南面笑着说道:“姑娘你瞧,这便是前院的方向,姑娘便往这另几个方向逛便是。”
    宝钗听了这话心中暗喜,连忙笑道:“多谢姐姐了,我们便往其他方向去便是了。”说罢看了身后的莺儿一眼。
    莺儿见宝钗递过来的眼色,连忙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锭银子出来,笑着递给那丫头说道:“多谢这位姐姐,这么一电子心意,还请姐姐收下。”
    那小丫头也不推辞,接过那锭银子,向宝钗和莺儿道了谢便退下了。宝钗见那小丫头走远了,便带着莺儿朝着通往南面的一条绿荫小道走去。
    却见那小丫头从假山之后转过来,看着宝钗主仆二人慢悠悠摇弋的身姿,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宝姑娘真是个不安分的!”下载本书请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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