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作者:羊卜

    第一六二章 暖香

    和自作聪明的女人相处,不是折磨,就是被折磨。和真正聪明的女人相处,才是实至名归的享受生活。关于这一点,南玉调深有体会。

    藏笑自然记得竺自恢曾经说过“她恨我”的话,连猜带蒙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得出竺自恢和南玉调之间那些磕磕绊绊。不是猜不出南玉调身份尴尬,也不是没想过她的身份很可能给竺自恢乃至整个东珠带来灭顶之灾,但藏笑是个聪明人,知道该信任谁,懂得恰如其分只听、只看,却不问。

    所以,当太子瞿元柳请她过府“品茶”的时候,她从头到尾神色恬淡,一问三不知。末了,亲自给瞿元柳泡一壶新茶,道:“若是皇兄真想知道些那孩子的事,不妨问问珏儿。”

    “珏儿?”瞿元柳沉思片刻,“说来,我也听闻说珏儿和那南姑娘走得很近,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藏笑摇摇头,忽笑了一声:“珏儿说把她当娘看。”

    “当……娘?!”瞿元柳眉心紧拧起来。

    藏笑起身拍拍裙子,走出八角亭,立在池水边,缓声道:“自皇嫂病逝,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回头看着瞿元柳,“皇兄孤身守着这院子,难道真的不打算再续弦了?”

    瞿元柳叹息一声,走到藏笑身边,与之并肩而立:“驸马仙游亦有二十余载,笑儿可曾想过改嫁?”

    藏笑怔了怔,莞尔一笑:“也是。是笑儿糊涂了。纵然天人相隔,问世间哪还有碧眸如海能换你心中那颗珍珠?就如同……今生不再相见,也无人能替代他为我折梅挽发唱小曲……”

    瞿元柳听着,从玉碟里捻起一些鱼食,投入湖中,引得锦鱼争相抢夺:“恢儿总归还能得竺大师亲自教诲,倒是珏儿打小没了娘,我待他也不如你亲厚……如此想想,还真该找个时候好好谢谢那位南姑娘,若非她待珏儿极好,珏儿又怎会将她当‘娘’看待呢?”

    此时,正在公主府里翻箱倒柜的某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让她跟前一箱旧书腾出一大股烟尘,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看门的丫鬟看不下去了,忙进来把这箱子挪开:“南小主,您这是找什么啊?”

    公主府的丫鬟就是不一样,南玉调才来几天,她们这些识眼色的下人就迅速把“南姑娘”改口成了“南小主”。公主自是不会说什么,但见竺自恢对“南小主”的称呼都不露丝毫不快,她们更加确定了——这南玉调迟早会坐镇侯爷府的!还是趁早打好关系吧!

    南玉调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扇着空气问:“昨晚我听到大美女在外头唱歌,像是一首词,我想查查看那是个什么词。”

    丫鬟脸色一变,把箱子合好,忙确认外头没人才拉了南玉调一把,压低声音:“奴婢劝小主还是莫要查了。”

    “为什么?”

    那丫鬟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忙摇摇头,有些着急:“小主,您别问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闻曾有个丫头听去了公主的歌,觉着好听,便学着唱了两句……后来……”

    “后来怎么样?”

    丫鬟又惊又怕:“后来……没几天就听说她忽然哑巴了……府里不留身残之人,她便被遣走了……”

    “这么神秘?”南玉调支着下巴,好奇心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晚饭时,藏笑依然没有回府,竺自恢倒是来了。他在窗口看到伏案奋笔疾书的南玉调,心里很是惊讶,于是静悄悄走进去,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下巴枕在了她温温软软的肩窝:“在写什么?连饭也不吃了,嗯?”然而只在那些**挖狗刨的字迹上掠过一眼,便定住了,“这是……”

    南玉调用沾着墨汁的手指点在纸上,磕磕碰碰地唱起来:“公主府邸,十丈院落,梅飘落,与风俱下……嗯……孰花孰雪孰人可辨?唯闲琴一奏,暖香自知……”感觉到腰上的手倏然收紧,南玉调扭头朝竺自恢眨眨眼,“跑调了?”

    “没有……”竺自恢往前一贴,鼻尖沿着南玉调脸颊缓缓滑动,然后在她耳下轻轻蹭了蹭,“耳朵开始脱痂了,这几日别碰水,记得了?”

    耳鬓厮磨这事儿很有爱,南玉调搂着竺自恢的脖子不客气地蹭回去,亲昵之余却也没忘了目标任务:“这词写得颇好嘎……谁写的?”

    竺自恢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捉住南玉调两只乱晃的手,另一只手不着声色取走桌上的词,收进手里,捏成碎屑,轻吻南玉调泛红的耳:“你喜欢,我可以教你唱。但别让母亲听见,她会难过。”

    “公主府邸,十丈院落……”南玉调喃喃道,“莫非是写给大美女的情歌?”

    竺自恢愣了愣,轻笑一声:“大抵是吧……父亲留给母亲最后的念想。”

    “诶……诶?”南玉调激动了,搂着竺自恢的脖子就跳了起来,“你还有爹哦!”

    竺自恢汗颜:“谁人没爹?”

    南玉调讪笑:“这不是你太不像人了,给人感觉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么?谁能想到你还是娘生爹养的呢?”

    竺自恢额头冒青筋:“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

    “呃……”南玉调嘿嘿一笑,“快说快说,是何方高人收服了你家娘亲,待我改日定去好好讨教一番!”

    竺自恢无语问青天,头痛抚额:“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千万别跑去问母亲。”说着,坐下,拉过南玉调抱在怀里,轻叹一声,“父亲与皇上不和,二十五年前被逐出东珠国。”

    “嗯?就这样?”

    “就这样。还要如何?”

    南玉调掰着手指:“不是什么家族宿敌后辈禁断之恋?”

    “……”

    “没有啥比翼双飞私奔天涯,最后被皇族庞大势力逼入绝境,搞到殉情的桥段?”

    “……”

    这回连南玉调自己都沉默,抿着嘴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一拍大腿,顿悟道:“不争取、不反抗,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竺自恢啊,敢情你爹这是始乱终弃呢!”

    竺自恢满头黑线:“父亲当年与皇上究竟达成了何等协议无人知晓,我们当后辈的岂能妄自猜测?”

    南玉调很是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从竺自恢腿上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字句铿锵道:“介于你们家有始乱终弃的历史问题,本人决定对你进行留审考核!考核结果出来前,禁止你对本人抱抱亲亲,以及更深层次的发展!”

    天边一记闷雷响过,皇家祠堂的祖宗牌位齐齐一叹——恢儿他爹哟,瞧你这造得什么孽唷!

    竺自恢确实让南玉调不要去问藏笑有关竺老爹的事,不过南玉调要能真的乖乖呆着什么都不干,那她就不叫“南玉调”了!

    所以藏笑从太子府回来时,南玉调已经洗完澡,吃完饭,盘腿坐到藏笑的床上严阵以待了。

    藏笑立觉压力甚大:“调儿这是做什么?”

    “来,大美女,我们好好谈谈。”南玉调招招手,顺手将跟前一沓宣纸拍了拍。

    藏笑掩嘴轻笑一声,坐过去:“书库的丫头说你今儿在翻诗集,莫非调儿要与我夜赏美句?”然而一瞥到那纸上的字,藏笑僵了。

    纸上单单一个硕大的“殺”字,虽然没写出什么大家风范,但也确实力透纸背,笔画甚为狂利落,足以见写此字者,定然杀气凛然。南玉调把第一张纸塞到藏笑手里,举起食指一本正经道:“看人不能肤浅了事,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对待那些表里不一的臭男人,定要将其险恶用心扼杀在摇篮里!一个字——杀!”

    藏笑一头糨糊,迟疑道:“这……可是恢儿做了什么唐突了姑娘……”

    “听我说完!”南玉调打断藏笑的话,又将一张“殺”字塞给藏笑,举起两指头继续道:“万一敌方突破第一道防护线,木已成舟,我们更需加强心理建设。对待始乱终弃之辈,无需心软,一个字——杀!”

    藏笑似懂非懂,淡定美人脸分崩离析:“这说的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南玉调将手中一叠“殺”全数“嚓”一声撕成两半,目光如炬,“既然要弄回家,就算是狂蜂浪蝶打也要打成五好家居男!既然人都已经跑了,你想得开就算了,倘若想不开就该天涯海角捉人回来,好好‘培训’成模范丈夫!若有不从,一个字——”

    “杀……么?”藏笑大美女已经进入条件反状态。

    却见南玉调从袖中抽出一卷纸,缓缓展开,很是震慑一个巨大的——阉!

    藏笑瞪大一双水眸,倒抽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了什么长针眼的东西,别开脸去。深呼吸,再深呼吸,藏笑支支吾吾:“这……你……呃……”

    南玉调把纸一团,随手一抛,凶猛地扑过去一把掐住大美女薄薄的肩:“不瞒你说,找人什么的,我就是吃这口饭的。只要你告诉我你家驸马姓甚名谁,身长特征,我便能广布天下兄弟,掘地三尺将他捉来!如何?”

    “啊……诶?”藏笑终于明白过来,讶然地张了张嘴,看看满床残碎的“殺”,终是轻轻摇了摇头,“你误会了。”

    “误会?”

    “不守妇道,背弃承诺的人,是我。”

    “哈?”

    藏笑下床,走到窗边,窗外霾密布,闪电撕裂了远空,潮湿的风,扑向纤瘦的她,仿若要将她生生浇湿:“公主府邸,十丈院落,梅飘落,与风俱下,孰花孰雪孰人可辨?唯闲琴一奏,暖香自知……”清婉的曲自她唇间溢出,她的眉目尽染忧伤,“《暖香》是他为我写的词,其实还有下半阙,恢儿不肯学不愿唱,因为连他都知道,下半阙的词里,有我的罪孽——三月桃花,红尘难逃,羞红桃,和歌共唱,葬花藏笑红颜未老,待金刀朽去,暖香不逝。”

    像有什么突然从记忆深处跑出来,让南玉调莫名紧张起来。

    藏笑缓缓回过头来,她的微笑里,有泪光:“那时少年不懂风月,却为我披甲战四方,只求金刀归来日风光娶我过门。然而我没有等我的驸马,我遇到了他,一见倾心,他乃朗朗君子,自然不会夺人所好,我便隐瞒身份与其私定终身……驸马得胜归来时,我已有了恢儿。父皇要拿他的血给驸马洗尘,我去求驸马,他不愿退婚,说那样会毁了我的名声,我记得那一夜驸马很沉默,后来……他便离开了,只身离开了东珠,为了成全我。”藏笑说到这,已声色哽咽,“父皇大怒,要我拿掉孩子……恢儿他爹才以‘永不踏入东珠国土’之誓,保全了恢儿……”

    “金刀……东珠……金刀驸马……”南玉调喃喃道,想起那个永远带着烟草味的怀抱,想起那宽阔平稳令人心安的脊背,从怀中出黄金匕首,指尖拂过那些繁复的花纹,泪,再忍不住,一下子,坠落下来,“是他……”

    黄金匕首,雕刻龙鳞,凤尾缠成华丽的鞘。藏笑看着那匕首,眼泪停在了眼眶里。

    “为何……为何你会有这副匕首?”藏笑疾步上前,颤抖的指尖却不敢触碰那华光,许久许久,才问出口,“他……还好么?”

    南玉调垂着头,轻轻摇了摇:“他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盛夏的雷轰鸣一声在天空炸开,天地为之撼动,厚重的云层黑压压铺天盖地压下来,霎时间,大雨瓢泼。

    “他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雨天。大雨一直下,一直下,他的血,一直流,一直流,不管我怎么喊都停不下来……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来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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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其实呢,之所以将“统一战线”推后一章,是为了将荤菜提前端上……哎~~~牛仔爹这坑,终于时隔三卷后给填了……擦汗~~~筒子们,竺老爹的身份猜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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