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芸心亦然

    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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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允鹤突然间被削官夺爵、囚禁天牢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卫府炸开。

    卫昔昭在想的,是季青城此时该是何等心境。

    旁人在想的,是季青城会不会被连累,会不会因此而丢掉侯爵、失去锦绣前程。

    一如既往平静的,只有卫玄默,似是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又似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之于整个卫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太后坚持给萧龙渄和卫昔晽赐婚,在皇帝尚在犹豫之际,便传了赐婚脀旨,命两人在明年秋季择吉日成婚。

    毋庸置疑,太后是萧龙渄与卫昔晽的贵人。

    这是谁之前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认为不会有太大波折的,例如季青城、卫昔昭,因了季允鹤之事,提亲之事被搁置下来;而在先前认为波折不断的,却是柳暗花明。

    早早赐婚,定下亲事,却不急于要他们拜堂。而到明年秋季,卫昔晽便是十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出嫁,虽然有些早,却不乏先例。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太后早已为两个人做了安排。

    卫府长女、次女还未有个着落,三女出嫁便提上了日程,之于卫昔昭,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而卫昔昀又流离在外,所有人带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便全部集中在了卫昔昭一个人头上。

    季青城与卫昔晽两人的事齐齐压在心头,卫昔昭已不知该作何反应。挂念季青城是真的,为卫昔晽高兴也是真的,并不介意姐妹之中谁先出嫁更是真的。种种相加,使得她莫名地显得麻木而冷漠,依然如常打理府中事宜,任谁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喜悦或者哀伤。

    许氏与三姨娘都不约而同地找卫昔昭说话。前者是幸灾乐祸,后者则是出自真心的宽慰。

    三姨娘看着对面的卫昔昭,温声道:“国公爷与老爷其实是一个命数,是非不会少,却也不会真的出什么天大的祸事,你尽管放心。”

    卫昔昭随意把玩着那枚四环银戒,琢磨着三姨娘的话,“姨娘说这话,是不是与前尘旧事有关?又或者,是不是与我娘有关?”

    “大小姐聪慧,一点即透,可妾身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三姨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妾身想让你心宽一些,可在天子脚下,一言一语就更要反复斟酌。”

    卫昔昭点了点头,唇角浮现出一朵恍惚的笑,“姨娘似是早已料定,侯爷不会再有上门提亲之日了——你担心,担心我为此一蹶不振。”

    “提亲的事,我们卫府倒是不显什么,外面却已传扬开来——像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三姨娘黯然叹息,“侯爷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妾身没什么见识,便把大小姐与寻常人一视同仁了。”

    “我,应该,没什么的。”卫昔昭语声的缓慢、迟疑,显露了她心中的不确定。

    三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岔开了话题:“昔晽心里是真的高兴,却也是真的为你担忧,也是为此,反而不敢登你的门了,怕惹得你愈发不快。”

    “怎么会呢?”卫昔昭笑了笑,“我与姨娘一样,盼着她好。燕王府那边礼数周到,今日已有人来过。日后诸事我不便多话,姨娘就多费心吧。再者也是快到年节了,我得提点着下人好生准备。”

    “是,是。”卫昔昭这样通情达理,又体恤她这为人母的心,倒让三姨娘愈发不忍于她如今的变故,满心盼着季府的风波能够早日过去,虽然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养心殿内,龙椅上坐着萧晨逸,下面跪着季允鹤。

    太监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又为皇帝换了一盏茶。

    萧晨逸打量季允鹤,已有多时。人就跪在他面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畏惧,却也感觉不到眼前人别的情绪。就像是一具空壳。

    是的,在柳寒伊香消玉殒之后,很多时候,他也好,季允鹤也好,已是行尸走。

    所以他恨,恨季允鹤,恨卫玄默,多半岁月,似是恨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他亦明白,他的两名臣子,当年的莫逆之交,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不明白的是,他们如今要做什么。是要证明给他看么,证明季氏与柳氏后人才是天作之合,生生世世都不会与皇家扯上干系。还是要以此联手,搅乱他的朝堂甚至江山。

    百思不得其解。

    季允鹤与他同年,可鬓角发丝已成雪。他知道,这是因为柳寒伊的死。在那份心痛折磨之下,季允鹤在一夜间苍老了不止十年。

    感情之于一些人,是生涯的一部分;而之于另外一些人,似是一生一世。

    先前那些年,他没让季允鹤、卫玄默好好地活,也不许他们死。就是要这样,让他们生不如死。

    连憎恨的人都死去的话,他活着会太寂寞。

    他不要他们早一步赴黄泉,去陪伴伊人。

    又因为那女子,多数岁月中,善待他们,因为害怕她入梦怪他。

    萧晨逸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

    季允鹤苍老了,可他的长子已经蘀他重新活过。酷似的容颜,文韬武略更胜父辈。

    很奇怪,他憎恨季允鹤,却与季青城投缘,没办法生出一丝丝的反感。

    将季允鹤打入天牢,他在顾虑的,是那少年郎会不会因此而对天子、朝堂寒心,无心再效力。

    他们这一辈的恩怨纠葛,是不是要将下一辈人也卷进来,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必要。

    殿内,君臣二人沉默以对,殿外,跪着萧龙渄与季青城。

    谁都知道,皇帝最是冷酷无情,若非如此,便不会发生连年来骨相残的惨景。可他又最是奢望亲人相亲,例如他孝敬太后,例如他希望膝下儿女一团和气。

    别人都知道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却不能指出,还要遵循他的意愿行事——萧龙渄、季青城此时都明白,自己最该做的是为季允鹤搜集洗清罪名的证据,可因为皇帝这复杂且无常的情,他们要先面圣、求情,之后才能去做实际有效的事情。

    安乐公主萧龙淇、景王萧龙洛,就利用这个间隙,为着各自的心愿各行其是。

    萧龙淇去了国公府,与太夫人相见,倾谈多时。

    萧龙洛则去了卫府,等在前院,叫卫昔昭前来说话。

    冯喜过去请卫昔昭的时候,说了卫玄默的去向:“老爷昨夜就被皇上叫进里去了,说是让老爷与几位大臣议事,一时半晌的怕是不能回府了——今早有太监过来,取走了老爷的两件衣物和一些公文。”

    这是不是等于变相的软禁?皇帝是不是以此阻止父亲有所行动、帮助季允鹤?在心里这样发问的同时,卫昔昭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平民百姓心中的明君,同时也是让很多人无从揣测心意的人。

    见到萧龙洛,卫昔昭施礼之后,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萧龙洛碍于情势,也就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从我父皇手里得了三道丹书,我已晓得。你我二人若是一起进,求我父皇赐婚,必能达成心愿。”语声一顿,婉言劝道,“我是皇子,在朝堂与一干大臣私交不错,待你我成婚后,再为季允鹤求情,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会答应的。昔昭,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思忖片刻,硬着心肠道:“国公爷的安危,与我有何关系?”

    萧龙洛被问了个张口结舌。谁都明白的事,可她这局中人偏要装糊涂,外人还真是不好回答。

    “王爷若无别的事,便尝尝御赐的新茶吧。”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龙洛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时至今日,我也就不瞒你了,安乐公主才是季太夫人梦寐以求的儿媳妇,而此时安乐公主已经去了季府,稍后便会回请我父皇赐婚。我本就有心娶你,再者也是怕你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过来再提婚事。皆大欢喜的事,你真的不愿意么?”

    “不愿意。”卫昔昭语声清浅,却极是淡漠。

    “你不要以为季府未上门提亲,你们两家这桩事就算不得数!”萧龙洛语气急了起来,“里外、朝堂内外,都在风传此事,再加上你与季青城在龙城时同住一屋檐下,日后……日后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原来王爷是怕我名节不保,日后嫁不出去。”卫昔昭轻轻笑了起来,“不碍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一番话都在危言耸听?”萧龙洛耐心用尽,举步向外,“过两日你便知真假!不论来日如何,我仍旧会设法娶你!”

    “多谢王爷抬爱,王爷慢走。”卫昔昭不慌不忙的施礼相送。

    飞雨、沉星的神色却没办法像卫昔昭一样镇定,脸上都现出了担忧。

    卫昔昭缓缓落座,左手无意识地取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拆开来,长睫慢慢垂下,凝眸细看。

    之前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些时日,就会没事的。却忽略了一件事。

    之于季青城,这是祸事临头,可之于别人,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也许可以什么都不做,不需做,旁人却不会如此,必会出尽法宝。

    与他的那份缘,是不是镜中花、手中沙;对他的那份挂念,称不称得上爱恋;倘若失了他,是不是一生的遗憾、伤痛。

    在这时还在想这些,可以说她无情,却是她急于弄清楚的。

    可越是心急,便越是茫然。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只觉得疲惫。

    这算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

    他会答应萧龙淇么?会放弃做卫家婿改做驸马爷么?

    若真是那样,他比之前世的莫兆言,能够好到哪里去?那样一来,在他心底最重的,不也是荣华富贵、一世前程么?

    这种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而一生一次,已足够取她命。

    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才不知所措,所以才没办法静下心来,只去想只去看他季青城这个人。

    主仆三人都在记挂着同一件事,却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莫兆言来访。

    卫昔昭索就在前院见客。

    如今的莫兆言,除了书生气,还多了几分自内而外的内敛矜持,最多的,自然是来自父亲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从容自信。

    “昔昭,你还好么?”莫兆言的喜悦、关切是发自心底的。

    卫昔昭抿唇一笑。

    “你近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卫昔昭还是想撇清是非,从而将这话题终止,“不管什么事,与我有关么?”

    “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莫兆言探究着她的神色,“或者,你心中已有了打算?”

    卫昔昭失笑,“我哪有时间听外面的是非,又哪来的力为自己打算。”

    “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莫兆言正色道,“方才我已听说,长平侯已答应了安乐公主,等明日皇上就要为他们指婚了。”

    “是么?”卫昔昭垂了眼睑,“这是好事啊。”

    “公子所言当真么?”沉星急切地问道。

    莫兆言颔首道:“这等事,岂是我能信口胡说的。”

    “公子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说我的事,”卫昔昭显得有些疲惫了,“有话就直说吧。”

    莫兆言啜了口茶,斟酌一番之后,道:“景王对你有意,可太后是绝不会答应的,太后反对的事,皇上也不会点头。长平侯原本是待你不薄,可如今成了罪臣之后,侯爵想必是早晚会被罢免的,而日后,他就是皇帝最偏爱的安乐公主的驸马爷。这些事之后,最终受苦的是你。昔昭,你不会不清楚流言蜚语能害人多深。为着一生的前程,你该尽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亲才是。”

    怕他说这样的话,他还是说了。卫昔昭神色不该,含笑问道:“难道公子已为我物色好了人选?难不成公子也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了?”

    莫兆言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迟疑道:“家父是左都御史,也是内阁大学士……”

    “公子怎么也开起了玩笑?”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今日竟连番两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是犯了哪路煞星。我实在是累了,有所不适,公子自便。”语毕,走出门外,返回内宅。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在问: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么?

    为何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失去他而难过?

    莫兆言满心失落地离开卫府,途中,被萧龙洛身边的人拦下,改道去了景王府。之后,萧龙洛去了莫府,与莫父密谈多时。

    两个不同路的人,原本各自为安,因为今时局面,因为一己之私,他们选择了联手合作。至于结果,到底谁能得到卫昔昭——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萧龙洛如是说。

    他与莫兆言商议之后,放弃了从季青城那边寻找借口说服卫昔昭,改为对卫玄默下手。

    莫兆言对卫昔昭的了解虽不深,却也知道,她与卫玄默父女情深,想让她心甘情愿地选择别人出嫁,唯有用卫玄默的安危做赌注。

    而两个人又利用莫父在言官之中的关系,发动多人弹劾卫玄默与季允鹤私交甚密,通过之前两家有意结亲就可证明——话只说到此处即可,因为今日的季允鹤是罪人,谁与他来往谁就是犯了错。

    这番弹劾,卫玄默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处,皇帝的不悦只会全部转移到季允鹤头上,使得季允鹤罪名更重,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季允鹤一旦失势,最深受其害的,就是季青城。

    这才是萧龙洛与莫兆言最终的目的,他们费尽周折,其实真正要针对的只有季青城。他们要让卫昔昭亲眼看到,季青城的风采已不再,已不是聪明之人会选择的夫婿。

    在商议、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再次进求皇帝赐婚之前,萧龙洛没忘记派人去给卫昔昭传话,说的自然都是关于弹劾卫玄默的话,意在提醒她:如果想避免这一切,她是清楚该怎么做的。

    卫昔昭反复思量,也想不出父亲的过错在哪里,这次是真觉得萧龙洛危言耸听,却又怕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降罪于父亲。

    她能怎么做?难不成不经过父亲的同意,就私底下与人定下亲事,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萧龙洛似乎从没意识到,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有些惊世骇俗。

    父亲还在中未曾回府,那就意味着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

    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人,不需要她蘀父亲遮挡避免什么祸事——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反之,若自以为是地做了什么事,多半会惹得父亲失望苦闷。

    等,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卫昔昭站在抄手游廊中,静静看着深沉夜色将卫府笼罩,又见到鹅毛般的大雪悠然而密集地飘落。

    这是来到京城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她的思绪却回到了龙城,看到了苍茫雪色中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想起了他给过她的融融暖意。

    在可能要失去的时候,看到了他曾给予的,自己曾拥有的。

    沉星出去一趟,回来时脚步轻快,趋近卫昔昭,道:“小姐,燕王此时正在前院,问您想不想知道一些事的真假,他会一一说给您听,他还说……”

    “告诉王爷,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侯爷。”卫昔昭缓缓开口,“最好是今夜,他再忙,都请他过来一趟;时候再晚,我也等。”

    “嗯!奴婢这就去回话。”

    卫昔昭环视院中,吩咐飞雨、落月,“都早些歇了吧,今日让我静一静。”

    随后,众人无声退下,各自回到房里,早早的熄了灯烛,分别睡下。

    飞雨退下之前,给卫昔昭加了件雪兔毛的斗篷,又提醒卫昔昭,外面太冷,不如进屋去等。卫昔昭点头,却仍是站着没动。

    其实并不知道请季青城过来做什么,只是特别想见到他,仅此而已。可总该有个原因的,原因倒也好找,关键的是他给出答对之后,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萧龙淇,自己能说些什么?

    如果他并没答应,且会在皇帝赐婚时抗旨,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还要等他兑现诺言么?

    今夜,会不会就是今生与他诀别、再不会再不能相见的夜?

    要忘掉他这样一个人,需要多久?

    要不要利用他这件事,借名节有损的事由,从而断了出嫁的路?

    所思所想,还是冷静且理智的。

    但愿,在面对他的时候,依然如此。

    ——

    皇帝命人将季允鹤带回天牢之后,又见了卫玄默,最后又传萧龙淇、萧龙洛说话,独独不曾理会过季青城与萧龙渄。

    “你这又是何苦,平白与我挨冻受饿。”季青城侧头,轻轻笑着,“皇上本已命你回府,怎的又去而复返?”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萧龙渄报以一笑,“离开是蘀你办些事,也蘀昔昭传句话给你,出之后,你去见她,不论多晚。”

    季青城苦笑,看着养心殿内透出的灯光,能够想见到萧龙淇在说什么。

    昔昭,似乎很难如愿娶她为妻了。是命么?

    萧龙渄用力地握了握季青城的手。

    幼年时便相识,从玩伴到知己,再到他沦落民间时季青城的一如既往相待,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下这个朋友的手。

    皇帝同时召见季青城与几名大臣的时候,已是寅时。对于萧龙渄,皇帝只是命太监传话,让他回府歇息,并让太监把一件斗篷带出来交给了萧龙渄。

    ——

    季青城走到门外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

    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平静,让小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适才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侯爷——不,少爷的荣华已到末路。

    季青城先回府换了身衣物,之后才去了卫府。

    小九一路默默地跟在左右。

    走进卫府,渀佛回到了龙城。龙城之于季青城的意义,是那里有个卫府,卫府里有卫昔昭。

    早先不曾来过这座府邸,因为这是皇帝早先命专人打造的,建成之后,留人守护,不准任何人入内。原来还以为是皇帝顾念着与卫玄默的旧情,今日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对了。

    步入玲珑阁,满园静寂。

    四下环顾,他看到了站在游廊上的卫昔昭。

    这样的天气,白色的斗篷更让人觉得她冷。

    沉星执拗,卫昔昭不歇息,她就守在一旁。见到季青城的身影,退到院中角落里去了。

    季青城缓步走上游廊,走到卫昔昭身边,迟疑片刻,还是将她双手握住,放在手中焐热,“怎么这么傻?”

    见到他的人,卫昔昭才发现,之前所思所想都已没了意义。还是回到了初衷,只是想见到他,见到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在风波骤起之时才明白,我是这样思念你。思念,甚至比你的选择更重要。

    这样深浓的思念,若是日后每日如此,该怎么办?该如何一日日煎熬?

    “你……”卫昔昭带着疑问看向他,最终却是右手微动,“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其实你送的每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如此就好。”季青城手上力道重了一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只是凭自己的喜好相赠。”

    “很好,真的。”卫昔昭翘了翘唇角,眼中,却没有预兆地汇集了泪光。不知为何,心酸,酸楚的感觉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

    “日后,”季青城看住她的眼睛,给了她一抹温暖笑意,“日后善待自己,不需理会任何人的安危,甚至于我。”

    聪慧如她,他相信,这句话意味的事情,她能听懂。

    卫昔昭固执地让唇角含笑,固执地不允泪水滑落,艰难问道:“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做。”季青城坚决地轻轻摇头,“只管你、你父亲,就好。来日若有什么事,你只管随心处事。”

    那你呢?谁管你?谁帮你?卫昔昭无声地问他。

    “我没事,我有我的路,有我的命。”季青城语声平和,“诸多是非,也许是我的错,可我只想看你过得好。日后你若因我过得不快,是我此生憾事,只恨无力补偿与你。”

    卫昔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不肯说。他只是来和她说话,叮嘱她,告诉她他的心绪。

    “外面太冷了,回房吧。”季青城送卫昔昭走进室内,将火盆里的火拨得旺了一些,放下火钳,深深凝了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嗯。”卫昔昭除了漫应这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

    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心像是一点点空了。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在他身后,走到门外,听到沉星正勉强压着声音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小九语带哽咽:“已经没有什么侯爷了。来之前皇上给少爷与公主赐婚,少爷抗旨不尊,已被、已被夺了侯爵!”

    皇上赐婚,他抗旨,失去了侯爵。

    这是他厄运临头的夜,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她做,除了让她善待自身。

    怕她被他连累。

    也许他已知道,皇帝来日也许就会为她赐婚,所以不让她去顾及他人安危,随着心意处事。

    他待她,比待他自己更好,从本心,却不想让她知晓。

    “青城。”

    卫昔昭唤住了他,走到他近前,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真想让时光凝固不前,就这样与他相伴,即使寒冷,即使哀伤,却不会别离。

    恨别离。

    到此时才能确信他的真心,到此时才能确信自己早已动心,到此时才知道是这样在乎这样不舍。

    如果到此时才告诉他,他会不会责怪。

    他的轻描淡写,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做给她看?

    他不会责怪,因为这番轻描淡写已表明了态度,给了她进退之间的自由抉择——若情深,那就因为他的情深而听从他的叮嘱,好生活着;若情浅,那就将与他之间的一场聚散迅速忘却,也要好生活着。

    情深如斯,可曾想过日后会不会后悔,又值不值得。

    在他问她想不想要皇室的锦绣荣华的时候,他想过,想的无非是这女子值不值得他看重、厚待、付出。清冷、傲气如他,即便对她平日种种再动心,即便他虽不是皇室中人却意气风发,也不屑于要一个一心贪图荣华之人携手一世。

    在那之后,他不曾再想,只因她淡然否认、无心皇室富贵。

    自信如他,是相信自己最终能俘获她的心的,所以从不问她爱不爱、在不在乎,因为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他做到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日后没有他。

    想想就心痛。

    所有不肯面对、不肯承认的感情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而来。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太过用力,生怕一旦松开,就要终生错过。

    可也是真的,就要终生错过。

    她倔强地拼命忍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不许自己脆弱,怕因此而让他不放心,怕因此而让他愈发自责。他说,先前也许是他的错,因为日后她会因他增添纷扰。

    她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从未告诉过他。

    “你能不能不走?”卫昔昭哑声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你留下来?”

    别人都知道她刚得了皇上给的恩典,他也不会不知道。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傻瓜。”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你一旦做什么,要求的恩典就太多了,何苦。最要紧的,是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那样一来,你日后不会再有欢颜。”

    “可没了你,我也不会再笑。”

    深深的后悔,生生的疼痛,这样的话,为何不早对他说?

    “可卫大人或是家父被你我连累,你我也是笑不出。皇上不想看到的,是你我两家结亲。”季青城柔声安抚道,“你刚得了恩典,要求也只能为自己求,不要惹恼皇上,惹祸上身,知道么?”之后淡淡笑起来,“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我能不能等你?”卫昔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等你总是可以的,是么?我不嫁人也是可以的,是么?”

    经历了他这样的一段情,还有谁能让她甘愿?不会再有了。

    “你……”季青城的语声微一迟疑,蹙眉,不知该怎么说了。

    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心底都会存留一丝希冀。他舍不得她,不想失去她,可是,要因此而让她等待么?

    需要她等多久?等到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

    日后路途……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够安然地活下去。

    若是苦苦等待,等来的仍是一份无可弥补、挽回的伤痛,这样的感情,或许可贵,可究竟该不该让它发生?

    为什么要让她过得痛苦?

    “我除了你,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可是昔昭,”季青城缓声道,“不要等我。”

    “这是我的事。”卫昔昭轻声说道,“你不要我管你,那么,你也不要蘀我决定什么。”

    她慢慢地松开手,“回去吧。”看到他肩头的落雪,抬手轻拍,“雪大,天冷,回去喝杯驱寒的热茶。”

    “你也是。”季青城退后两步,转身,走开去。

    卫昔昭唇角的笑容似是凝固了,目光亦由伤心转为柔和,目送他走远,就如在龙城,每一次地目送他。

    他的黑色避雪靴踏在积雪上,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每一声都落在了她心上。

    不舍,可还是要眼睁睁看他离开。

    这次分别之后,何时能够再相见?何时能够再次看到他的笑?何时再能享有他对自己的好?

    季青城。

    你难过了没有,心痛了没有。

    初知深爱你,我已无法承受。

    你呢?

    付出这许久,守候这许久,在一切成空的时候,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

    这份伤痛,竟让人连落泪的力气都失去。

    没有你陪伴的笑和泪,已不再有意义,亦不再有力气挥霍。

    相识这么久,相爱却只是方才片刻之间。

    从未如此,所以伤悲,那么多的岁月,都未用力珍惜。

    而这一刻之间的相爱,将是她这一生的瑰宝,不会遗忘,不会淡漠。

    情长不过一世,而情深也许只一眼、一念、一刻便足够。情生而深,不逝,不灭。

    转世为人,她想,还是会做扑火的飞蛾,只是,先前为错,此生则是认定的执着。

    就是这样的男子,在失去时才知他独一无二。

    就是这样的男子,将她宠坏了,甚而之前不让她明白他究竟有多么好。

    季青城走出每一步之后,都要百般克制自己,不停下,不回头。不回头脑海中也有着最真切的情境——她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离开,她在故作坚强地挂着可怜兮兮的笑。

    这样的她,还不如失声哭泣更让他好过。他的昔昭,倔强执拗的小孩子。

    快回去,快回房。

    淋一场雨便会病倒的身子,今日在雪中站了整夜,明日该怎样?

    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这样犯傻么?

    若如此,如何能安心离去?

    想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今日怎么就让你风雪之中难过落寞?

    是我错,还是命途不公?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到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风,愈发猛了,雪,落得愈发疾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流下心碎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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