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73部分阅读

    忽地嫣然一笑:“算你懂得规矩,带上他。”说罢转身便向外走。

    几个海盗瞠目道:“三当家的,带上他这么个累赘干甚么就算不杀,绑在这儿也就是了。”

    苏颖道:“他官儿不小,咱们想脱身,说不定还用得上他,要是官兵逼迫过紧,就砍他的狗头”

    夏浔叫道:“三姐,你答应我的”

    苏颖走到舱口,止头回头,理直气壮地道:“跟你学的”

    那眉眼一挑,颇为飞扬。

    戴宗校指挥着人马不停地往海盗船上搬运着石头,水师官兵打着火把,持着刀枪,严密地监视着海盗们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突然哗变。

    海岛上风很大,吹得火把上的火焰猎猎翻滚,戴宗校站在码头上,志得意满,非常高兴。

    这一遭回去,论功行赏,他这千户,就得升一升了,而且此次围剿海岛,他也收缴了大批的金银财宝,到时候曹国公那里送一些,洛指挥使那里送一些,手下得力的将领们一人赏赐一些,剩下来的钱,照样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戴千户心里琢磨着:“等银钱到手,就把大部分送回老家去,让婆娘在老家那边再多买几百上千亩的好地,在杭州城里,我也可以置一处外宅,娶个当地的良家女子做外室,模样得水灵俊俏,性情得温柔贤淑,再雇几个男仆女佣,到时候得运作一下,升了官儿也不走,苏杭之地,人间天堂啊,老子就在这儿长住了”

    他正核计着,忽听有人惊叫道:“起火了,起火了。”

    戴宗校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远远一艘船上火光四起,被海风一吹,迅速变得烈焰冲天。

    士兵海盗们都马蚤动起来,戴宗校厉声叫道:“不要乱,看紧了他们,有敢趁机作乱者,格杀勿论”

    “杀”

    早已严阵以待的官兵立即张弓举枪扬起长刀,将刚刚有些马蚤乱迹象的海盗们控制住。

    戴宗校喝道:“李舟,李舟,混帐东西,跑去哪里了。乐忘然,乐忘然,带上你本部人马,立即扑火,其他各部,看紧了盗俘,勿生乱像。”

    一想到放火,苏颖的主意可比夏浔多了些,她没有胡乱放火,而是带着人潜出船去,先向上风头去,点燃了最后面的一艘舰船,船上泼了油,搜罗出了各种引火之物,一点之下顷刻间就烈焰焚天,再被海风一吹,蔓延开去,邻近船只先后引燃,火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莫说戴宗校还要控制着许多的被俘海盗,就算他集中所有人赶来,想在帆樯如林,舷帮相接密如乱麻的船舰丛中救火,也是难如登天。火势蔓延的速度惊人的快,戴千户见此情形,连忙又下命令:“快快快,快把没引燃的海船驶开,莫要被引着了。”

    当即有些官兵又仓惶跳上海盗船,急着把它们驶开,可那海盗船上已装了大量的石头,等他们匆匆升起船帆,把前边几艘既沉重又笨拙的海船驶到安全距离之外,后边整片港口码头已陷入滔天烈焰之中,把岸上官兵和海盗烘烤得退到离岸二十多丈距离以外,犹觉热浪扑面。

    戴千户已经变成了一个卷发黑面的非洲人,他气极败坏地挥舞着佩刀,怒吼道:“有人纵火这是有人纵火是谁是谁给我揪他出来我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第223章 跳河洗不清,那就跳海吧

    苏颖等人伏在岸边,眼见火势已一发而不可收拾,夏浔便劝苏颖道:“这些船救不得了,你们还是去躲一躲吧,这岛上洞窟奇多,只有你们最为熟悉,随便找个山洞一藏,他们便找不到你们,只要许大当家能及时返回,塞海之举势难成功。”

    苏颖对两个海盗吩咐道:“你们寻一条小船,马上出海,去陈钱岛,请大当家马上回来,快去我双屿能否保住,就看你们的了。”

    两个海盗不敢怠慢,立即答应一声,沿着海岸跑开了。

    苏颖这才一摆手道:“我们走”

    有人问道:“三当家,他呢”

    苏颖看看夏浔,说道:“放了他。”

    有人急道:“三当家,咱们可是留在岛上帮他们打楚米帮的,现在可好,咱们还有许多兄弟在官兵手里搬石头呢,他们被押回陆地去,纵不砍头,也得充军发配,老死他乡了,就这么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苏颖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已经答应了的话,就要做到。官兵不讲信义,我们若也不讲信义,岂非和官兵成了一路货色放了他”

    夏浔脸上一热,可是自己这一伙儿干的事确实不地道,他也无话可说。两个海盗把他恨恨地一推,随着苏颖便向山坡上奔去。

    “他们在这里,岛上还有漏网之鱼”

    因为海上船只烧得烈焰焚天,到处一片光明,本来奉命上船救火的乐百户一帮人燎得给烟熏兔似的,两眼红通通地从船上忙不迭逃上岸来,恰看见正沿山坡逃向山上的苏颖一伙人,立即追赶了上去。

    紧接着奉戴千户之命赶来的另一队人马也发现了苏颖等人,火光把岛屿上映得通明一片,不亚于白昼,根本无法隐藏身形,他们立即夹攻上来,苏颖等人逃跑不及,只得返身与他们战在一起。夏浔本来正想遁了身影,见此情形不禁暗叫糟糕,赶紧又返了回来。

    此时官兵与海盗已战在一起,码头上,被官兵严密看管的海盗们都往这边看来,远远的虽看不清具体情形,隐约也能晓得这是岛上有幸免于难的同伙给官兵制造麻烦,都屏息看着,希望能有机会制造更大混乱,让自己逃脱。

    戴千户自然不敢大意,如果因这一乱,让已经就擒的海盗再散落满岛,最终如何可就谁也不知道了,所以他不敢擅离,只是令人看紧了人犯,生怕因小失大。

    这是一片陡峭的山坡,只是攀登已是不易,何况还要执着兵刃战斗,官兵与海盗们战成一团,海盗们居高临下,人数虽少,却占些便宜。夏浔已扯掉了蒙面巾,他为了掩饰身分,穿的是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忙乱之中,哪有人去看他是谁,只知道这也是自家官兵,纷纷从他身边超越过去寻海盗一战,根本不曾认真看他一眼。

    苏颖见这样下去,自己带回来的这点儿人就要全军覆没,便把心一横,手舞夺来的两柄钢刀,左劈右砍,疾若旋风,守在山道一处突起的岩石上,硬生生堵住去路,向其他盗伙高声喝道:“上山,上山,自寻洞窟隐匿,等大当家的一到,咱们便安全了,快走”

    苏颖一面喊,一面守住了岩石旁的这处山道,一妇当关,双刀为闸,饶是官兵勇猛,竟是冲不过去。

    旁边俱是倾余的礁石或密集的草木,要绕过这片地方,道路就在十余丈外了,乐百户心中发急,只是催促士卒向前,可一连被苏颖砍伤了五六人,在她乱披风一般的利刃之下,竟是无人得以靠近。

    夏浔捡起把缨枪来,也装模作样的混进了人群,眼见官兵上不得山,苏颖也脱不得身,不禁暗自焦急。他对这些海盗并无敌意,而且有着深深的歉疚,朝廷既然答应了人家,却背信弃义,这令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其实他也料到李景隆此人不太可靠,可他预估对李景隆来说,最大的功劳莫如擒住陈祖义,而对付双屿帮,未必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李景隆急于返京,是不会在这里纠缠过甚的,所以他翻脸收拾双屿帮的可能并不大。

    可是夏浔却忘了那位一贯给人一种方正呆板的形象的铁铉了。铁鼎石虽然方正,其实可一点也不呆板,该动心机该用手段的时候,他丝毫不弱于人,而且恰恰因为他方正呆板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所以他一动心机,很容易就叫人上当。

    朱棣并不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可铁铉守济南,一说要投降,请朱棣进城受降,朱棣马上就信了,而且兴高采烈毫无疑心,骑着高头大马第一个进城,差点儿被诈降的铁铉用千斤闸给活活砸死。老实人骗人,才是最叫人防不胜防的,因为他不需要什么高明的骗术,他平时的言行就是最好的掩饰。

    夏浔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铁铉会在关键时刻给李景隆出了沉船堵海这么一招绝户计,结果陷双屿群盗于危难之中,令他很是不安。而他恰恰又不是一个从小受到忠君思想教育的这个时代的顺民,所以便凭着自己的良知,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可眼下众目睽睽之下,他要如何救下苏颖,他固然想救人,却也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搭上,给自己陷一个通匪的罪名。

    乐百户眼见苏颖一个女子守住紧要处,自己众多手下竟然冲不过去,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拔出了火铳。明初时候,铜火铳已经大量应用,而这种短火铳,也就是手铳,一般只配备于高级军官,用作防身之用。这种手铳虽然说小,比起现代的手枪来还是长了许多。

    这柄手铳大约长有四十厘米,前有细长的直体铳管,管口沿外加一道口箍,后接椭圆球状药室,药室后为铳尾,向后开有安柄的銎孔,銎孔外口较粗,内底较细,銎口沿外也加一道口箍。另在药室前侧加两道,后加一道加固箍。铳身上刻着铭文“杭州卫水师,胜字肆佰壹号长铳,简重贰斤拾贰两。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吉日宝源造。”

    乐百户放入火药包杵实,塞入弹丸,便顺手夺过一支火把,将手铳对准了正在挥刀做战的苏颖。

    苏颖所在的双屿帮因为只是走私,与官兵作战的经验并不多,她惯与人用冷兵器作战,很少接触火器,此时忙于周遭的敌人,更没再多一双眼睛观察远处情形,夏浔举着长枪做出似进不进的样子,却在寻找着帮苏颖脱身的办法,乐百户的举动正被他看在眼里。

    一见乐百户举起火铳,夏浔不禁大吃一惊,可他又不能高声叫嚷让苏颖小心,情急之下大喝一声,一个助跑,把枪头往地上狠狠一拄,身子便腾空而起,向苏颖猛扑过去。

    夏浔这一声大喝,其实是喊给乐百户听的,乐百户见到自己同僚扑上去擒贼,总不能胡乱开枪吧,当然,这一声大喝能否来得及制止乐百户的动作,他也没有把握,这只是无奈之下做出的自保之举。

    可他这一声大喝,反倒提醒了苏颖,苏颖终究不是铁打的身子,双手力战,久而疲弱,右手刀刚刚被官兵打落,就听一声大喝,有人凌空扑来,扭头一看,竟是夏浔,真把苏颖鼻子都气歪了。

    “这个两面三刀口是心非狼心狗肺出尔反尔的东西,见势不妙就要擒我立功了么”

    苏颖一仰身,一记窝心腿便往夏浔胸腹间踢去。

    “小心火铳”

    夏浔扑到近处,只来得及小声说出这一句话,就被苏颖一脚踢中,这一脚好大的力气,夏浔被踢得向上飞了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过去。

    乐百户已经举起了火枪,忽见一名士兵以长枪做撑杆,神勇无比地跃起,径直扑向那女海盗,生怕误伤了自己人,急忙把枪口一抬

    “砰”

    枪响了,火光一闪,一团浓烟飘过,乐百户眼睁睁地看着那名英勇无畏的士兵被那悍妇一脚踢起,准准地中了自己这“打哪指哪”的一枪,像一片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又斜斜飘落下去,不由气极败坏地跺脚:“他娘的,你早不扑,晚不扑,这不是作死么”

    那些正在进攻的士兵一见自己人中弹,也都傻住了,恍然大悟的苏颖顾不得懊悔,急忙一把抄起夏浔,奋力向前一纵,竟然抱起他自岩石上飞身跃下,直向大海中跳去。

    这里是码头,水很深,苏颖带着夏浔“嗵”地一声落入大海,立即挟着他向深处潜去,一呼一吸之间,她再露头,已在数十米外,熊熊火光映得她湿漉漉的头发一片金黄,她只稍稍一露头,长吸一口气,立即再度潜入水下。

    水上火光熊熊,映得水下也是一片灿烂,苏颖技巧地捂住夏浔的口鼻,双腿和腰肢曼妙有力地摆动,游鱼一般潜出数十米,一俟发现夏浔气竭挣扎,立即贴过去,捏着他的鼻子,嘴对嘴儿地渡一口气,然后拖着他继续向前游,片刻功夫就脱离了火海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第224章 粗线条的苏三姐

    戴千户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很为难,他把几个百户找来商量了一下,眼下岛上留下来的士兵和被俘获的大群海盗如果想离开,必须依赖那几艘抢救出来的海盗船,这几艘本来要用来沉船堵海用的大船都是远洋用的大型海盗船,兼具商船的作用,要装下这么多人是勉强办得到的,可这样一来,国公交待的沉船任务如何完成

    计议半晌,考虑到李景隆还有返回双屿的可能,戴千户便令人把那几艘海盗船靠岸,石头先搬出船舱堆在码头,做好两手准备。

    戴千户召集下属进行商议的时候,就发现百户李舟和锦衣卫总旗夏浔不见踪影,还特意叫人寻找了一番,可两人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料来最大的可能是原本待在船上,火势一起,没有来得及逃走,现已葬身大海。当初攻上岛时,他也未造成这样品秩的官员损伤,结果因为这一场火,一下子损失了两名将领,戴千户颇为恼火。

    可是那些纵火的海盗对岛上极为熟悉,往山上一钻就像耗子进了洞,官兵又无法派出全部人员进行地毯式搜索,此时又是夜色深沉,搜索半晌全无所获。

    就在这时,北屿示警,有人来袭,焦头烂额的戴千户匆匆率人赶去,一经接触不禁大吃一惊,从北屿闯进来的海盗竟然是曹公国李景隆早上穷追不舍的撵去的南洋大盗陈祖义,戴千户现在要船没船,手下的兵有的正在搜山,有的正在看管被俘的海盗,能抽调的人也有限,如何抵挡气势汹汹的海盗

    而且由于陈祖义的突然来袭,被俘的海盗们发起了一场爆乱,被他果断下令一阵屠杀,才算是用钢刀利刃控制了局面,眼见如此情形,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戴千户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即鸣号集中所有士兵,匆匆押着海盗们登上幸存的几艘海盗船,从南屿出海,逃之夭夭,随船只带走了些金银细软,大批缴获的粮草辎重都抛弃了。

    从北屿闯进来的人的确是陈祖义,李景隆和许浒都料定他缺少粮草饮水难以远航,李景隆更断定奉他所命在沿海巡弋堵截的各省水师官兵可以给陈祖义制造更大的麻烦,陈祖义这样的大盗如何想不到

    他只是佯做逃命,根本没有直接逃向南洋,他带着官兵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甩开官兵和许浒后便杀了个回马枪,绕回了六横群岛。

    陈祖义的目标本来是陈钱岛,他需要补充足够的给养,才能返回他的大本营,同时如果能攻陷陈钱岛,也能给许浒一个大大的教训,报此一箭之仇。结果到了陈钱岛附近,放下小船刺探一番,发现追丢了的许浒十分机警,已经集中全部舰船返回,将陈钱岛守得水泄不通,陈祖义的主意这才打到双屿岛。

    他赶到双屿附近时,正好岛上烈焰焚天,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立即派了小船进去窥探动静,因为当时岛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舰船起火,竟然没人注意他们,陈祖义的探子看清了岛上情形,立即回报于陈祖义,陈祖义闻讯大喜,立即率战舰杀入了双屿岛。

    这一天,双屿岛上好生热闹,白天的时候还是楚米帮的天下,到了下午就被官兵占据了,到了半夜,又被陈祖义所占领,一天之内,三易其主。

    陈祖义到了岛上,见到那许多搬到码头,还未来得及装船运走甚至来不及焚烧的粮草辎重,不禁仰天狂笑:“哈哈哈,这是天不亡我”

    苏颖拖着夏浔潜到僻静处,把他背到身上,跋涉上山,重又回到了龟背崖下的那处山洞。

    到了山洞中,苏颖点燃烛火,撕开夏浔衣裳仔细检视,发现他的肩头高高隆起,已经乌青一块,苏颖马上取出小刀,划开他的伤口,剜出那枚铅丸,吮净伤口淤血,撒下自己衣袖给他包扎起来。

    夏浔先是挨了一脚,接着中了一枪,随后又在水中被拖行良久,神志恍惚,半醒不醒,苏颖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满是歉疚。因为夏浔的身份,她对夏浔一直抱着些怀疑态度,紧要关头,更是因为救她,反让夏浔挨了一枪,苏颖一向恩怨分明,自己的救命恩人受她如此对待,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

    手指轻轻抚过夏浔结实健硕的胸口,那胸口还有一个很清晰的脚印,微肿发红,可见她那一脚何等用力。苏颖吐了吐舌头,虽然旁边无人,还是窘得脸红起来。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在海中拖着夏浔一路逃出来,数度对他以口度气,虽在水下,又是为了救人,可这对她来说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儿,此时想来,实时羞涩难当,一时间,苏颖坐在那儿神思竟也恍惚起来。

    一个身子随着那心起伏不定,正如坐船头,飘飘悠悠,荡漾不已的功夫,夏浔忽然发出一声呻吟,苏颖清醒过来,连忙挪近了烛光俯身去看,见夏浔并未清醒,只是呼吸顺畅了许多,看他脸庞有些发红,苏颖伸了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禁蹙起眉来,夏浔竟然有些发热。

    看看夏浔那身湿漉漉地裹在身上的衣服,苏颖有些为难起来,莫看她平时一副粗犷模样,和男人说说笑笑打打骂骂就与男人一般无二,可要她去给一个男人宽衣解带,从小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样的事。然而夏浔现在这副模样

    苏颖秉着烛,定定地看着夏浔,眼波流晕,飘忽不定,过了许久,她好像下定了决心,将唇凑到烛火边,轻轻嘟起,“噗”地一声,烛火熄了

    灯再度亮起时,夏浔已经躺到榻上,身上裹着一条床单,湿衣服都搭在石壁上,苏颖红着脸看着他,过了一阵儿,夏浔眼帘翕动了几下,轻轻地张开来。

    苏颖喜道:“你醒了”

    夏浔想动,疼得闷哼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伤,他又躺下,见四周黑漆漆的十分静谧,不禁有些茫然地道:“三姐,这是哪儿”

    苏颖抿嘴一笑,举起烛火,照了照四下,说道:“看清楚了么。”

    夏浔吃惊地道:“我怎么在这里”

    苏颖赶紧表功:“是我救你过来的,当时你中了一枪,我见情形不妙,就抱起你跳了海,拖着你潜出好远,才摆脱了官兵,把你救上来。”

    夏浔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涩然道:“三姐,你抱着我跳海”

    苏颖道:“是呀。”

    夏浔木然道:“你拖着我潜泳好远,摆脱了官兵”

    苏颖眨眨眼:“是呀”

    她忽然伸出手,去摸夏浔的额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说得这么清楚,还要问个不休”

    夏浔闭了闭眼睛,又张开,无奈地道:“三姐,我是你双屿岛的四当家,还是锦衣卫百户”

    苏颖紧张起来:“糟了,你真的烧糊涂了,要不然就是落水时伤了脑袋,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夏浔苦笑道:“大姐,你救我干什么呀”

    苏颖正色道:“这叫甚么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弃你独自逃生,那还是人么就算舍了这条性命,我也要救你出来”

    夏浔只能定定地看着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苏颖被他看得有点害羞,这才省起自己一身湿衣沾身,身体曲线毕露,奈何这洞中根本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她悄悄拉了拉紧贴在胸上的衣服,将自己往阴影处闪了闪,轻嗔道:“你君子一点好不好”

    夏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缓缓说道:“三姐,我是官兵,对吧”

    苏颖喜道:“你怎么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夏浔翻个白眼儿:“我是官兵,那你救我做甚么呢你一个人跳海就好啦,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去抓你还是去救你,见我中了枪,他们自然会救我,会给我敷药裹伤,会带我离开,你说是不是啊”

    “啊”

    苏颖发起呆来,过了许久才惊叫道:“对呀我当时怎么想的啊怎么就拖着你下海了我我再把你送回去,怎么样”

    夏浔很无奈地道:“现在岛上是什么情形”

    苏颖道:“我拖着你潜到这片时,码头那边还是烈焰冲天,方才还听到隐隐有喊杀声起,我的人不多,而且已经潜进了山洞,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快乐起来,幸灾乐祸地道:“也许是楚米帮的人趁机闹事吧。”

    夏浔用一种很无辜很无奈很无助的眼光看着她,苏颖窘迫地小声道:“我当时就是突然犯了糊涂,就想着你是自己人,不能让你落到官兵手里,所以就带着你逃跑”

    她忽又把胸一挺,理直气壮地道:“难道你就没有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的时候么”

    夏浔没说话,还是默默地看着她,一脸很无辜很无奈很无助的神气,苏颖的肩膀又塌下去:“好吧好吧,我去看看,如果有机会,我再把你丢回去就是了。”

    苏颖干出这样的糗事,嘴上强硬,心里也觉得没面子的很,她自顾说着,匆匆跑到洞口,抓住绳索,三荡两荡,便像灵猿一样攀了上去

    第225章 网中的鱼

    苏颖从洞中爬出来,悄悄察看岛上情形,意外地发现官兵已仓惶撤走,现在双屿岛竟已被陈祖义占领了,苏颖暗暗吃惊,忙又悄然返回洞中。她知道陈祖义不可能在这里久留的,他的根基在南洋,此番北上他也只带了十艘船,他返回双屿十有八九是为了粮食和饮水,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

    苏颖没有猜错,可陈祖义并没有天一亮就离开,因为收到苏颖消息的许浒天亮时分赶到了双屿,意外地发现陈祖义竟然在此,许浒大喜,立即包围了双屿岛,两伙海盗大打出手,陈祖义始终不曾拿苏三当家当人质,在双屿群盗们看来,对此只有一种解释:三当家的已经被官兵或者陈祖义给杀了,仇恨驱使着他们对双屿发动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陈祖义现在若想突围也并非办不到,可是海盗之王的美誉使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在占据地利的条件下,因为双屿帮的攻击而仓惶逃走,他岂不是要沦为天下海盗的笑柄更何况,朝廷的水师舰队现在仍在南下追赶的路上,现在逃走,很可能堪堪与他们遭遇,莫不如等他们发现上当,再气极败坏地返回来,那时再从容远遁,继续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大海之上比不得别处,只要有水,处处是路,一两支舰队是拦不住他的,他并不担心杭州水师返回来,把官兵戏弄得疲于奔命,正是他一贯的拿手好戏,所以他干脆在双屿驻扎下来,明战暗袭,与许浒斗智斗力,胶着不下。

    这一来可苦了苏颖和夏浔,他们藏在洞里,只能默默地等待,谁也不知道陈祖义什么时候会走,接下来占据双屿岛的是双屿帮还是朝廷水师。

    苏颖坐在洞口,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珍珠,这种从食用牡蛎中取出来的珍珠形状不好看,光泽也不亮,不值什么钱。

    她的脚下就是直壁悬空数十丈的悬崖,低头看去,一丛丛礁石间,海水澎湃着,激起一丝丝白色的浪花,有几只海鸥鸣叫着从她脚下一掠而过。

    腥新的海风在一起一伏的潮水声中,吹得她的头发随之飘起,衣袂也在轻轻地抖动。

    已经三天了,陈祖义还没走,他和双屿帮打得势均力敌,好在他的人手有限,分兵把守主要出入口,这片山崖比较冷清,一直没有人来。

    洞中有蜡烛有床铺,就是没有食物,苏颖只能利用自己的身手,捕些鱼虾捡些牡蛎,这些食物她适应得了,夏浔每天生吃这些东西,却已渐渐受不了。

    他在发烧,而且烧得越来越严重,那是因为伤口的炎症引起的,苏颖原本以为他伤的并不重,很快就会好,却没想到铅丸造成的伤害,海水的浸泡,再加上没有药物治疗,种种因素结合起来,竟然让他持续地发起烧来。

    苏颖忧心忡忡,她的丈夫就是这么死掉的。那是一次与其他海盗帮派的火拼,她的丈夫跳帮作战时,被对方一个海盗研去了一根脚趾,当时并未太当回事儿,后来也是这样持续地低烧,身体越来越差,最终一命呜呼,苏颖不是郎中,对生病她束手无策,她不知道夏浔会不会步其后尘,如果捱得过这一关,他就能痊愈,如果捱不过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回到洞中,夏浔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鼻息咻咻,喘得特别急促,苏颖看看他烧得发红的脸庞,拿起毛巾,走到洞口边,接着泉水浸湿了,回来给他擦了擦头面,然后便掀开被单给他擦起了身子。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对夏浔的照顾,眼前是垂死的救命恩人,她也顾不及那许多男女之防了。

    或许物理降温发生了些作用,夏浔重又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苏颖坐在榻边,默默地注视他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副模样,哪还有一点豪气干云的三当家形象

    福建福屿。

    李景隆的大舰在福屿岛停靠下来,这座海岛以前也有小股盗寇窃据着,近来因为朝廷水师不断围剿,那些海盗首当其冲,见势不妙,已逃之夭夭,岛上还有他们弃下的一些破烂的建筑。李景隆登岛歇息片刻,正游弋在附近准备拦截陈祖义海盗船的福州水师兵舰便闻讯赶来,几位水师将领匆匆上岸拜见曹国公。

    “根本不曾见到陈祖义的船一艘都没有见到”

    听了他们的禀报,李景隆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铁铉蹙起眉头道:“大海茫茫,如何看顾得过来莫非他们为了避开我水师官兵,走了深海海面”

    杭州卫指挥洛宇道:“铁大人这是不谙行船之事了。且不说那些海盗船上没有多少粮食饮水,绕不得远路,就算粮米水源充足,水上情形,千变万化,时时又有海风巨浪,不熟深海情形而取道其间,凶险较之沿着他们最熟悉的行船路线行走,哪怕是需要突破我们的重重封锁还要大上百倍,陈祖义绝不会绕道远离大陆的深海区行船的。”

    铁铉道:“如此说来,他们能够选择的航线不过这么几条,如果只是福州卫的将士们未曾见到他们踪影,或许是被他们偷偷溜了过去而不自知,可这一路下来,沿途水师官兵皆无所见,那就有些蹊跷了,难道”

    李景隆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难道他陈祖义吃了熊心豹胆,居然并不逃走”

    洛宇神色一动,说道:“国公,我看这个揣测未必不可能,那陈祖义凶残之极,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这一回双屿帮背叛了他,害得他损兵折将,他会不会去寻双屿帮晦气了”

    李景隆来回踱了一阵步子,说道:“不无可能,不无可能啊,对这个亡命之徒,我们不能以常理度之。传下令去,各路水师仍然封锁海面,严加戒备,本国公率杭州卫舰船,立即回返双屿”

    当下,李景隆的三十余艘大舰匆匆起锚升帆,调转船头,重又朝着双屿方向开去

    天黑了。

    苏颖用石头砸开生蚝的硬壳,挑出鲜嫩的蚝肉,在嘴里嚼烂了,对准了夏浔的嘴巴,硬喂到他嘴里去。现在夏浔进食已经出现了困难,她真的不知道夏浔还能撑多久

    夏浔吃了些东西,气色似乎稍稍好了点儿,但他还在打摆子,牙齿格格作响,苏颖犹豫半晌,晕着脸凑过去,将那燃得只剩小半的蜡烛“噗”地一口吹灭,淡淡的火星一闪即逝,一缕青烟在黑幕中袅袅升起,洞外是澎湃的潮水声,洞中却隐隐传出悉悉索索的宽衣声。

    然后一具柔软健美光滑如缎的女儿家身体紧紧搂住了夏浔的身体

    他的身子发烫,苏颖的脸蛋更烫,火一样炙热,她要靠向石壁一侧,用自己的脊背抵着那光滑冰凉的石壁,才没让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

    苏颖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抱着一个男人了,像是天地无法拒绝季节的到来,虬结在崖上看似已枯萎的树藤,被春风一吹春雨一浇,自然就浸透了绿色,苏颖的心似乎也突然活了过来。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要救人,可以做得非常坦然,反正他的身子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连他的嘴都已亲过了,还能有什么不适应的,可是当她抱紧了夏浔的身子,她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也在打摆子,抖得比夏浔更厉害,她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就像在做梦。

    春梦她当然也做过,梦里的男人是一些模糊的影子,梦里的情节醒来后也几乎想不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所有的过程都很朦胧,醒来后那种感觉都是空旷的怅然的,可现在不是做梦,她怀里就抱着一个男人,结实壮硕年轻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苏颖脑子晕陶陶的,一种奇妙古怪的感觉像涟漪般在她心里荡漾开来,让她觉得心里好空好空,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她的神思,就像一条迷路的小鱼,在一丛丛水草中穿梭挣扎着,却怎么也穿不出去,重新见到那亮白如银的沙滩清澈如空气的海水,迷惘慌乱不知所措,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夏浔,用紧紧的拥抱来填补那来自心底深处的空虚

    三姐开始觉得身上发烫,心里好乱,嘴里好干,她想喝水,可她又不想起身去接泉水,眼前,似乎只有他的口水。她只能咽一口口水,把头埋在夏浔的怀里,继续打摆子

    双屿岛外,许浒的战舰上,许浒正和一群海盗头目激烈地争论着,久攻双屿不下,许浒担心朝廷水师一旦返回,自己与陈祖义就成了那相争的鹬蚌,所以决心暂且放弃抓住或杀死陈祖义的打算,佯攻南屿,集中主要舰船攻打北屿,把他赶出去,夺回他们的根基之地,他是一帮之主,必须得从大局考虑,有时候,个人恩怨必须得置之一边。

    可要说服手下的骄兵悍将并不容易,雷晓曦的那些部下现在迫于形势,暂且归顺了他,真要收其心,还得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这时候他离不开苏三姐的部下拥戴,可是这些苏老帮主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一直吵着誓杀陈祖义,为阿妹报仇雪恨,许浒很头疼,他必须得先说服这些老顽固,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第226章 独特的海誓

    “各位兄弟,阿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我不想给她报仇么可是,眼下陈祖义守住了双屿岛,我们无法攻进去,而朝廷水师又随时会回来,万一双屿落入朝廷手中,被他们再度堵塞了航道,我们的根基就要被迫放弃了。两相权衡,我才不得已,决定集中人马自北屿攻入,把陈祖义赶出双屿。

    各位兄弟,楚米帮已经瓦解,东海今后就是咱们双屿帮一家独大,就算容得陈祖义逃走,只消三两年功夫,咱们的实力也足以与之一战,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连三两年都等不得么现在不是我不想杀他,问题是我们能杀得了他么如果我们现在斗个两败俱伤,岂不是让官兵得利”

    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许浒讲事实摆道理晓利害,说得口干舌躁,帮中那班元老依然不依不饶,他们都是苏老帮主从诚王那里带出来的老部下,苏颖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都当成自己女儿一般,眼下苏颖死了,如果不能为她报仇,九泉之下,他们还有脸去见自己的苏将军么

    许浒正说着,一个人蹬蹬蹬地跑进了船舱,大声禀报道:“大当家,哨船禀报,朝廷水师回来了,大约有三十多艘大舰。”

    许浒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距此还有多远”

    那人道:“依着他们的速度,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就能赶到。”

    船舱中登时鸦雀无声,许浒踱了几步,站定身子道:“天色已晚,朝廷水师赶到,今晚未必回攻岛。我的意思,命令咱们的船悄悄撤出来,让官兵填上去,不管是陈祖义还是官兵,都不是甚么好东西,我们坐山观虎斗,紧要关头再出来收拾残局。”

    瞟了眼那些头目,许浒又道:“如果我们再不退,朝廷水师很可能不管我们是双屿帮还是陈祖义,一股脑儿地打掉,大家别忘了,若不是朝廷背信弃义,阿妹也不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许浒立即下令,命令守在双屿外围的船只悄然撤防。

    陈祖义能够纵横南洋,除了他的凶残令人闻风丧胆,其人确也是狡黠异常,他被许浒困在岛上,无法派出耳目,可他一点都不担心,双屿帮的动向其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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