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92部分阅读

    出一张白绫递上去,朱允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道血书,黄子澄笑道:“燕王府内有葛诚李瑞和卢振,可以突然发难,擒贼擒首,燕王府外有谢贵张昺张信等文武率兵围困,随时入府清剿,北平城外又有宋忠耿瓛等都督虎视眈眈,皇上,这囚笼,咱们已经给燕王造成了,猛虎已然入笼,何时开刀,只等陛下一道旨意。”

    朱允炆两眼放光,喜道:“竟有此事先生何不早早说来。”

    黄子澄笑揖道:“老臣也是刚刚收到葛诚通过李瑞辗转传递出来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禀报陛下呢。”

    朱允炆愉快地笑起来:“先生老成谋国,自削藩定议至今,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燕藩如今成为瓮中之鳖,先生智略无双,堪称首功。”

    黄子澄微微欠身道:“这都是陛下圣明,文武齐心,老臣不敢居功。”说罢腰杆儿一挺,身形站定,伸手轻轻一揽长须,颇有几分诸葛孔明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味道,不过站在角落里的罗克敌怎么看都觉得他很二,很像关二哥。

    这时,内侍小林子又捧着一封奏疏蹑手蹑脚地进来,朱允炆睨了他一眼,伸手将奏疏接过,在他议事的时候,除非十分紧要或者干系重大的事情,内书房是不会立即派人递进的,所以一见小林子进来,他就晓得,必是十分重大的事情或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决定。

    展开奏疏,匆匆阅览,事情不急,却很重大,这是西平侯沐晟弹劾岷王朱楩的奏章。现如今朱允炆对燕王朱棣已是志在必得,心情也就轻松了不少,他合起奏折,对方孝孺和黄子澄道:“云南西平侯弹劾岷王不法事,两位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方孝孺和黄子澄听了,不觉相视而笑,果然,眼见大势所趋,文武重臣开始迎合上意,附合削藩了。岷王到云南已非一日,西平侯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皇上大张旗鼓地削藩的时候上书弹劾,其中自然是有些迎合上意邀功固宠的意思。

    黄子澄马上躬身道:“皇上,西平侯沐晟酷肖乃父,性情凝重不苟言笑,他既弹劾岷王,当非捕风捉影之举,皇上应该下诏,削岷王爵禄,贬为庶人,表彰西平侯,以树文武之表率。”

    朱允炆心领神会,马上神情一肃,正容答道:“准卿所奏”

    国有国法,这不法事有大有小,如果不是造反,就算罢黜了他的王爷之位,依照大明律法也不能削除他的封国,而应该削了他的王爵,由他的儿子继承王位,可在这对君臣面前,法就成了一个屁。朱允炆抓周王时还羞答答地犹抱琵琶半遮面,抓湘王时还走个下旨严斥令其认罪的过场,到了现在,已经是有劾必准,连复审议罪的步骤都省了。

    燕王束手就擒已是指日可待,西平侯上书弹劾岷王,显然是公开支持朝廷削藩了,朱允炆的心事彻底放下了,这才转向自打进了正心殿就根本没有机会说话的罗克敌。

    “燕世子的下落,没有一点线索么”

    “回皇上,没有。”

    “那个朝廷叛逆杨旭呢”

    “回皇上,同样下落不明。”

    朱允炆冷笑:“你办得好差使,识人不明,昏馈无能真是枉负朕的期望”

    罗克敌垂首不语。

    朱允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又问:“燕王府那三个侍卫,还关在你们锦衣卫吧”

    “是”

    朱允炆道:“招认燕王谋逆大罪的那个百户,将他与他的供状全部移交大理寺,向天下公开宣告燕王谋逆之罪,至于另外两个燕府的侍卫,公开处斩,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遵旨”

    “杨旭私通叛逆,有负皇恩,夷灭其族”

    黄子澄赶紧道:“皇上,杨旭的家小都已经逃了,至于杨氏族人么,皇上应该记得,杨旭不能见容于杨氏宗族,早已被其家族驱出宗祠了。杨氏一族素来与杨旭不合啊,老臣那学生国子监杨充,就是死在杨旭手下的,如今想来,十有八九也是中了杨旭j计,先败坏他的名声,再害了他的性命,这杨旭,实是阴险狡诈的小人啊”

    朱允炆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好算计这笔账,朕给他记着”

    罗克敌离开正心殿的时候,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今天皇上议事,总算是把他唤来了,可是仍然只是叫他打打下手罢了,国家大计,哪有半句要问他的意思,由始至终皇上便只把他当成了空气,偏偏那几个竖儒的话,皇上倒是奉若至理。

    怏怏地离开皇宫,萧千月正等在外面,杨旭叛逃后,萧千月发现他又得到了大人的重用,而大人最喜欢的刘玉珏似乎也因为与杨旭过从甚密而受了牵连,这几天被大人冷口冷面的不大待见,不禁心花怒放。一见罗克敌自宫里出来,萧千月连忙牵起马走过去,也没看罗克敌脸色,便凑趣道:“皇上今日召见,得与方学士黄学士同殿奏对,看来是要重用咱锦衣卫了”

    罗克敌不理,翻身上马,悻然吟道:“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说罢双腿一踹马腹,扬长而去。

    萧千月摸摸后脑勺儿,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怎么忽然吟起太祖爷的诗来了,骂文士,骂文士莫非大人在殿上又受了那几个糟书生的闲气”萧千月不敢再自找没趣,忙也翻身上马,随在罗克敌身后行去。

    这首诗是朱元璋写的,名字就叫骂文士,朱元璋书读的少,诗作谈不上如何瑰丽,说是打油诗还差不多,不过朱元璋的诗大多却极具大气,本来嘛,布衣天子,人家的胸襟气度摆在那儿,比如他写的那首鸡叫:“一叫一勾勾,两叫两勾勾,三叫日出满天红,驱散残星月朦胧。”

    方才罗克敌所吟的那首打油诗,自然也是这位洪武大帝的佳作了。朱洪武还有一首诗,叫金鸡报晓,大意与这首鸡叫差不多。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喔喔喔”

    雄鸡唱晓,一抹炊烟自山林间袅袅升起,旭日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平缓的山坡上有几畦山田,田中的谷子十分茂密,绿油油的叶子,沉甸甸的谷穗已微微透出黄澄澄的颜色。

    山坡间,有竹篱围起的三间小屋,茅顶土墙,甚是简陋。炊烟就是从中间那幢房屋上边的烟筒里冒出来的。

    犬吠鸡鸣,沉寂了一宿的夜重新焕发了活力。柴门一开,从左边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淡红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一身朴素的农装,身材颀长,五官端正,仿佛一个俊俏农家郎。

    他是杨旭,和苏颖扮作一对小夫妻,在广德州灵山脚下这座山农家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中一月,世上又有多少变化

    夏浔和苏颖迟了一步,船已经走了,时机稍纵即逝,他们已经无法抢在朝廷封锁道路前离开。三道关防一道给了渡江北去吸引目标的燕府侍卫,一道给了谢谢和梓祺,第三道则给了燕世子,漫说他们没有关防,就算是有,迟于朝廷一步,也要失去效用。

    夏浔选择了最安全的南行之路,却发现一路下去,同样是处处设伏,十分凶险,干脆拐进深山,做起了山中客。燕世子北返,时间并不太长,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朝廷的搜捕必然已经结束,他可以从容东去了。

    夏浔得意地笑了笑,站在门前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噗”后腰挨了一记狠的。

    “谁丢我,拿什么丢我”

    夏浔回头一瞅,是个笤帚疙瘩。再往炕上一瞅,就见一条光溜溜的玉臂飞快地缩进被子,苏三姐慵懒迷人的俏脸上满是娇羞的嗔意:“你个死人,门也不掩,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第281章 自投罗网

    乡下人间的早餐很简单,自家种的庄稼煮出的小米粥香气扑鼻,新鲜的蔬菜和腌制的咸菜也都是自家所产,此外还有一盘熟肉,那是主人在山上下了兽夹捕到的小兽。

    这户人家,男人四旬上下,身材很是健壮,赤红色的脸庞,眼角带着浅浅的皱纹,朴实憨厚,一件灰布褂子打了好几个补丁,也不舍得换换,他的头发盘成一个髻,只随意扎了个木簪。娘子的岁数比他略小些,身量不高,圆圆的脸庞,肤色带着乡下妇人惯有的健康的红晕,行动很是俐落。

    他们的儿子已经十四了,长得墩墩实实的,壮得像头小老虎,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夏浔还知道,这位主人还有个姑娘,已经嫁到山外去了,山上只有这对夫妻,带着这个儿子,守着几亩山田度日。

    “吃东西别吧嗒嘴儿瞅你那臭毛病在家里还没啥,这要是出去坐席吃酒与人往来,不叫人笑话”

    老子在儿子手上狠狠地敲了一筷子,儿子嘟起嘴,有些生气,但是很快便冲着那盘子香喷喷的兽肉发动了进攻。瞪了儿子一眼,老子开始去挟菜,肉谁都想吃,尤其是像他这样体力消耗大的人,但是见儿子吃得香甜,两口子不约而同地只去挟菜,不着痕迹地便把那盘子里的肉让给了儿子。

    嘴里虽骂着他的臭毛病,可是看到儿子吃得香甜,老子脸上还是露出了满足愉悦的笑容。父母之爱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因为它是不求回报的。注意到这个细节,苏颖的筷子停了停,这家人的生活平淡极了,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暮而归,但是她很羡慕这样的生活。

    恍惚间,同样的场景似乎出现在双屿岛上。她抱着孩子,夏浔坐在她的旁边,一家三口亲亲热热

    于是,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心肝宝贝:“离开这么久了,孩子还好吧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是被婶子们带大的呢,有她们照顾我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浔瞟了她一眼,发现她神思恍惚,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温馨有些甜蜜,还有些思念的味道,是怀念双屿岛了么也许吧,她从小就生长在海岛上,现在离开了海洋,在山上住了这么久,一定很不适应。

    其实不只是她,他又何尝不想尽快离开,梓祺和谢谢他所有的家人,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一定非常担心从时间上算,燕王世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北平,朝廷没必要继续布下天罗地网,今天就离开吧。

    于是,吃罢了早饭,夏浔便对方大哥夫妻俩表达了离开的意思。听说马上就要离开灵山,苏颖像一个孩子似的雀跃起来,马上赶回房间收拾东西,夏浔把一卷宝钞塞到了方大哥手里:“大哥,叨扰你这么久,这点钱,聊表小弟的心意,请勿推辞。”

    乡下人家厚道,方大哥推让再三,才红着脸把钱小心地揣好了,看看正在房中收拾东西的苏颖,他拉着夏浔在磨盘上坐了,笑眯眯地道:“老弟,有件事我一直都没问你,你和你娘子,恐怕不是出门躲债吧”

    夏浔心里微微一惊,含糊地道:“不是出门躲债,呵呵,那依方大哥看,我们出门做什么呢”

    方大哥凑到他耳边,神秘地道:“说实话,是不是你喜欢了人家,可家里又不答应,就带着人家跑出来了”

    夏浔呆住了,见他这副表情,方大哥得意地笑起来:“我就说嘛,看你娘子,像是比你要大上两岁的,而且你们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晚上那个折腾劲儿,就没一晚上清闲,这可不像老夫老妻。”

    夏浔摸着鼻子傻笑,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所谓晚上那股折腾劲儿,那可不怨他,谁让方大哥家的床这么不结实,翻个身都吱呀直叫,晚上那床铺被蹂躏起来,动静儿还能小得了话说颖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床上那股子妖娆劲儿,不使劲的折腾,怎么能让她俯首称臣

    方大哥拍拍他的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依我看,应该是你娘子先前嫁过人,所以家里老人反对吧嗨,那算个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真的棒打鸳鸯老弟你呢,差不离儿的时候,也就回去吧。家里老人做的不管对还是不对,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一跑,他们心里后悔,说不定已经回心转意了呢。”

    面对这么一位自作聪明又古道热肠的方大哥,夏浔除了笑就只剩下点头了,方大哥见他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很满意自己的临别赠言,他想了想,突又问道:“嗳,对了,老弟家里兄弟几个”

    夏浔道:“就我一个。”

    方大哥一拍大腿,喜道:“成了,那更不是问题了,一看你媳妇就是个能生的,胸大腰细屁股圆,在我们山里头,这样的叫葫芦身材,老人们说,是最好生养的。田肥地好,你老弟也不错呀,身强力壮的,是一头好耕牛,我看你家这收成差不了,说不定你娘子现在就有了。等你们有了娃,你那父母双亲稀罕都来不及呢,还能挑剔你媳妇儿”

    夏浔啼笑皆非,不过仔细想想,苏颖那身材还真的是一副性感的葫芦身材,挺拔饱满的胸,结实纤柔的腰紧致油滑的臀,就像一个葫芦娃,葫芦身材的床上娇娃。

    “嗳,刚才方大哥和你说啥鬼鬼崇崇的。”

    走在山中的小路上,苏颖随口向夏浔问道。

    夏浔便开始笑:“方大哥说,你晚上折腾的也太厉害了。对了,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哪天晚上要是只给你一次,第二天你都一脸幽怨。”

    苏颖脸蛋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仿佛一只刚下蛋的母鸡:“胡说甚么你,明明是你你没完没了的”

    “我还不是因为你看我那眼儿不对劲,我才再接再砺的么”

    苏颖愤愤地宣布道:“好,今晚上你别碰我”

    夏浔远远向她扮个鬼脸,笑道:“好,我不碰你,你碰我好了”。

    苏颖大羞,追着夏浔去打,却又追不上他,咬着嘴唇生了阵子闷气,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临近黄昏,一对夫妻相依着走在田间小路上,看打扮,应该是家境不太富裕,肩上背着包袱,还是走远门儿的:“娘子,你看,前边不远就到牛头村了,咱们先去找户人家投宿,明儿一早再走吧。”

    丈夫马桥对娘子疼爱地说着,刚刚说罢,路旁腾地跳出两个手持大棒的蒙面人,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是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夫妻俩大惊失色,马桥连忙护在妻子身前,战战兢兢地道:“两两位好汉,我们夫妻俩是赴南京应役的匠户,苦哈哈的穷人,没有钱呐。两位好汉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不该找上我们两个穷苦人,求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没有钱”

    蒙面大汉狐疑地打量他一番,用大棒一指他肩头包袱,厉声道:“里边是什么”

    马桥哆嗦着道:“回好汉爷,就是就是小的夫妻两个做手艺的一些家活什儿。”

    另一个蒙面大汉一伸手就把他的包袱夺了过去,压低了嗓音冷哼道:“拿来,让大爷看看。”

    蒙面汉子就地解开包袱,仔细一瞅,里边果然是有刀有剪有针有线,还有锉呀锥呀甚么的一堆东西,此外还有两张路引,马桥松了口气,说道:“好汉爷,你看看,是吧我们夫妻是穷手艺人,真的没钱。”

    那蒙面汉子哈哈一笑,将包袱飞快地扎好,一把背在肩上,对另一个蒙面强盗道:“这些东西,也能变卖几文,凑一顿酒钱,走了吧哥哥”

    “好汉,这可是我夫妻俩的吃饭家伙呀,你不能拿走”

    马桥一听着了急,纵身就想扑上去,被他娘子一把抓住,惊声道:“相公,莫要动手。”

    那持棒的大汉指着马桥道:“舍命不舍财呀你,跟你娘子好好学学,还想反抗哼,不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么这些家活什儿再不值钱,爷也要拿走。”

    那颇有几分姿色的媳妇儿倒是个胆大儿的,陪笑道:“两位好汉爷,东西拿走了也罢,路引还请还给我们,要不然,我夫妻两个岂非寸步难行”

    那大汉哪肯理他,唿哨一声,便与同伴纵入道旁树林之中,马桥急了,抬腿又要去追,被媳妇一把揪住了耳朵,骂道:“你个夯货,还要去追要是他们发起狠来,劫不到钱财便要劫色,老娘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岂不就葬送在他们手里了难道老娘的清白还值不得几件家活什儿”

    马桥一听恍然大悟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娘子精明,是了是了,咱不追了。咦地上掉的这是什么”

    马桥一个健步抢过去,拾起来一看是个小荷包,打开一瞅,里边厚厚一搭宝钞,不禁大喜若狂:“哈哈哈,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贼,劫我一粒芝麻,倒丢下一个西瓜,哈哈哈,娘子,我们发财啦”

    “你个夯货嚷嚷甚么”

    马氏眉开眼笑地抢过荷包藏进怀里,对丈夫嗔道:“快走快走,莫要被他们发觉了,再寻回来。”

    “对对对,咱们快走,哎呀娘子,咱们失了路引,可如何是好”

    “怕甚么,大不了到官府报失,他们行文到咱们家乡一查,自然就知道咱们身份了,到时候补发一份路引也就是了。快走,这么多钱,还值不得两份路引么你可记着,对官府只说遗失了路引,千万别说遭了贼,万一这两个笨贼被官府抓着,这贼脏可是要追回去的。”

    “是是是,还是娘子会算计,家有贤妻,男人祸少哇。”

    “少贫了你,快跑”

    两夫妻慌慌张张地跑了,比那两个贼逃得还快。

    林中,已扯去蒙面巾的夏浔和苏颖看着他们夫妻跑远,这才相视一笑,打开包袱取出那两份路引,夏浔接在手中,借着淡淡的夕阳仔细看了一遍,呵呵地笑起来:“妙极,年龄体貌大体相当,他们夫妻两个是轮班匠,定期要去南京的,因此这体貌年龄还是三年前的,这次只是又加盖了一次官印而已,所以有些不符也能遮得过去。”

    原来,那马桥夫妇是匠户,而且是轮班匠。匠户隶属于工部,分轮班匠住坐匠二类。轮班匠须一年或五年一班轮流到官府的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个月。住坐匠则是每月赴官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若不赴班,则须每月出银一钱由官府另雇他人。

    这两类匠户在当值以外的其余时间可以自由从业,这对夫妇就是轮班匠,丈夫叫马桥,妻子叫崔小嫣,两夫妻刚去南京服役三个月回来,轮班匠服役是无偿劳动,不但上工之日没有代价,连往返京师的盘缠路费也要自备,所以他们夫妻的确没有钱,一路上凭手艺给人做点活计赚口饭吃而已。

    这对夫妻是截缝匠,在官府服役时负责栽制修补军衣皮甲,到了民间,自然就改行裁制男女成衣了。因为他们时常要上京,沿途也要做生意赚钱,所以自由度比较大,这份路引上,附近几座府县都是可以去的,最远处恰至杭州府。

    夏浔看罢路引,将它揣在怀中,包袱重新系好往肩上一背,煞有其事地向苏颖长长一揖,笑嘻嘻地道:“裁缝娘子,这就随为夫欢欢喜喜回家去吧”

    翌日清晨,长谷镇口,一位军爷拉长着一张脸,训斥几个当地的甲长里长道:“朝廷马上就要用兵了征召役夫甚急,你们怎么搞的,本该由你们长谷镇出四十名匠人,到现在还凑不齐再凑不齐,老子把你们几个老东西拉到北平去填护城河”

    几个乡绅地保哭丧着脸道:“军爷,这一次朝廷征役也太急了些呀,昨天刚刚下令,今儿就要带走,他们是轮班匠户,许多人平时不在本村本镇住的,一时之间,老朽上哪儿凑足人去,求军爷开恩,再宽限几日,老朽一定把他们找回来。”

    那军汉瞪眼道:“老子等得你,谁等得老子不成,今天匠人凑不齐,就拿你们充数”

    刚刚说到这儿,镇口的关卡那儿有人叫起来:“爹,爹,这儿有两个匠户”

    那人是当地里长的儿子,在镇巡检司做帮闲,一见夏浔和苏颖的路引,登时如获至宝,马上跳着脚儿向他爹喊起来。

    夏浔很沉着,他才不信风头已经过去,路卡关防的检查大多已是虚应其事,会有人凭这两份路引看出什么破绽,他向有些沉不住气的苏颖递了个眼色,然后笑眯眯地朝赶过来的几个穿长袍的白胡子老头儿和一个军汉作揖道:“小人绍兴府马桥,轮班皮甲匠人,不知各位老爷和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你”

    那挺胸腆肚的军汉把军刀往夏浔鼻子底下一杵,粗声大气地道:“朝廷马上就要发兵讨燕,急召随军役夫匠人,绍兴府也在征召之列,你不用回去了,这就跟老子走吧”

    第282章 随军北上

    大批的军队和后勤辎重人员迅速向南京城郊集合,两日功夫,就达到了十余万之众,南京城郊的临时营地绵延十余里,浩浩荡荡。

    夏浔和苏颖被分到了匠人营,因为年纪轻,又是夫妻店,便被这一营的匠人头儿林麒麟安排给大家伙儿做饭,一早,几口大锅热气蒸腾,苏颖在锅灶前忙碌着,夏浔拖了几捆柴过来,看看四下无人,便在苏颖身边蹲下来。

    “怎么样,有机会走人么”

    “很难。”夏浔冷静地打量着四周:“军营设在外围,咱们不容易穿过去,而且,路引上已盖了征召从军的印信,要离开,还得想办法弄两份新路引才行。”

    夏浔忽然一笑,又道:“不要着急,我想跟着他们往北去也不错,本来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可谓殊途同归了”

    山中方一月,世上并未千年,却已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燕王反了。

    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脱逃,朝廷搜索近十日全无线索之后,朱允炆与黄子澄方孝孺等密议,终于决定立即对燕王下手,削其爵位逮捕官属。朝廷信使马上赶赴北平,对张昺谢贵等北平官员传达密旨,这一天是七月一日。

    张昺谢贵等人领旨后立即进行部署,秘密调兵遣将,同时想办法与燕王府仪宾李瑞取得联系,叫他通知燕王府长史葛诚和指挥使卢振,准备里应外合,一举擒下燕王朱棣。

    事机不可谓不周详,奈何吉人自有天相。七月五日,内外联系完毕,准备次日就对燕王下手,这项机密任务方对一些需要参与的北平地方官员透露,不料内中却有一人闻讯后为燕王大报不平,这个人就是北平布政使司吏李友直。

    李友直一贯反对削藩,尤其是对燕王治理北平,震慑漠北群枭的功绩甚为推崇,建文帝即位不足一个月就背弃对皇祖父的承诺,推翻洪武皇帝的政策,大肆削藩,将诸位叔叔贬为庶人,流放边荒,甚至逼死湘王,还要谥号为“戾”,让亡者不安,李友直嘴上不说,心中却甚鄙厌。

    这时听说朝廷又要对燕王下手,李友直立即窃取了公文,夜奔燕王府,将此事相告。燕王闻讯大惊失色,连忙聚集亲信商议对策,当时整个北平已尽是谢贵所御的军队,而燕王府三卫精兵已被调走,朱能虽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却来不及把他们调回来。

    最后道衍献计,说北平统兵将领乃张昺谢贵等人,兵卒仍是北平旧卒,都是燕王带过的兵,擒贼擒王,只要把这几个朝廷大员擒杀了,自可接管军队。指挥使卢振便马上附和道,李友直带来的消息上说,朝廷要宣旨削燕王爵位,捕阖府官吏,既然并无马上诛杀王爷的意思,不如故意示弱于敌,明日开府接旨,诳谢贵张昺入府宣旨,到时将他们一并诛杀。

    燕王欣然采纳二人所谏,立即开始布署起来,此时燕王府业已全面戒备,就连仪宾李瑞也无法出府了,卢振便把消息写成纸条,绑在箭杆上,等到他夜巡燕王府的时候,趁人不备将同样内容的几封信射出王府,通知谢贵。

    不料,第二天一早张昺谢贵还没到,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也悄悄到了燕王府。张信也是来报信儿的,张信曾经做过一阵子朱棣的部下,随他一同出塞打过仗,对诸王遭遇,同样心怀不平,等他得到明日一早即将擒拿燕王的命令之后,张信回到府中很是闷闷不乐。

    张信的老母见儿子心事重重,便问起缘由,张信事母至孝,乃是一个有名的大孝子,哪肯对母亲隐瞒,便把事由经过对母亲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登时大惊失色,慌忙劝阻,要儿子万万不可对燕王下手。

    莫非这张氏老太太比他儿子还深明大义非也,这老太太信佛而已,道衍见朝廷散布了诸多的谣言,谣言传播容易,却只能止于智者,你想让大家都明白那只是谣言是根本办不到的,所以他干脆反其道而为之,帮着推波助澜起来,在民间大肆鼓吹燕王乃真命天子,天意所归,一天天地洗脑一遍遍地洗脑,许多北平百姓对此都深信不疑了。

    张老太太对此同样深信不疑,因此正言厉色,不许儿子对燕王不利,还劝他向燕王输诚。这位大孝子在感情和道义上,本来就倾向于燕王一边,又被老娘这么一顿教训,第二天大清早,果然跑去向燕王通风报信了。

    燕王不明他的来意,还在佯装疯颠,直到听张信说明事情经过,与李友直昨夜的密报一相印证,这才相信他是真心投靠,不禁大喜若狂,连忙起身拜谢,将他奉若上宾。

    夏浔本想抢了张信的功劳,轻而易举弄个国公爷干干,不料老天爷看不惯他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臭德性,哪肯让他轻易遂意,这份功劳最终还是落到了张信手上。

    其实,就算夏浔此刻在北平,这份功他依旧是抢不去的,因为夏浔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第一,朝廷动手的具体时间,他是不知道的;第二,他不是北平官员,如果贸然向燕王进言,说朝廷马上就要对燕王动手,他拿不出任何凭据,如果随便找个理由说本山人掐指一算那他就成了妖人,早晚必受朱棣的猜忌;第三,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他不知道卢振和李瑞的叛变,史书所载不详,他只隐约记得长史葛诚似乎是投靠了朝廷,而行动的关键实是卢振这个燕王府侍卫指挥。

    如果他此刻在北平,对燕王说朝廷马上就要对燕藩下手,并且检举了葛诚,那么次日一早,指挥使卢振突然发难,他将和燕王朱棣一齐束手就擒,真应了罗克敌那句话:“诛你满门,夷你全族,受刑之日,对我说一句你错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张信的地位仅次于张昺和谢贵,而且他是北平军队的直接指挥者,所以卢振已然倒向朝廷的事他是知道的,张信把葛诚李瑞卢振的消息向朱棣合盘托出,朱棣只惊出一身冷汗,立即下令把这三人逮捕。

    等到张昺谢贵率兵包围燕王府的时候,朱棣在府中依着卢振与谢贵的约定发出讯号,张昺谢贵见了只道卢振已然得手,信心满满入府宣旨,宫门突然关闭,朱棣的八百虎贲骤然发难,张昺谢贵身边虽有侍卫,奈何寡不敌众,竟被乱刀砍死。

    随后张信策马驰走,招纳北平兵丁,这些兵大多都被燕王朱棣统率过,如今朝廷官员中的第一二号人物已死,第三号人物降了燕王,许多兵将便纷纷投到了燕王麾下。

    此时北平城中忠于朝廷的军队还有不少,朱棣以他的八百死士为主力,与这些忠于朝廷的军队死战,投效燕王的军队陆续投入战斗,朱棣渐渐占了上风,血战一日一夜之后,北平九城尽落入朱棣之手,朱棣的地盘由一座燕王府,变成整座北平城了。

    次日一早,朱棣在北平校场集合军队,对天盟誓,正式发动靖难之变,这一天,是建文元年七月七日。

    朱允炆登基刚满一年,囚禁了七叔十三叔十八叔,流放了五叔,逼死了十二叔,终于反了他的四叔。

    “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j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天下百姓兄弟宗族之间,尚能互相体恤,而我身为天子亲属,却不能保全旦夕之命,时至今日,天下何事不可为呢

    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j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及身,实欲求死。不得巳者,义与j邪不共戴天,棣唯有遵奉祖训,靖难讨逆,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这是朱棣起兵靖难的檄文,在有心人传播之下,已然传遍天下。

    吃早饭了,匠人们都捧着粥菜合一的大碗,蹲在帐篷周围,听着匠人头儿林麒麟在那儿摆龙门阵。林头儿是个胖子,管差的军爷都叫他胖子麟,胖子麟本来就很健谈,再被苏颖这样成熟妩媚的妹子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瞟着,唠得更是来劲儿。

    他唾沫横飞地卖弄道:“要说这燕王,哦哦,应该说燕逆,燕逆凭着八百侍卫起家,可还真够厉害的,第二天燕逆就挥兵攻打蓟州,守将马宜战死,指挥使毛遂投诚。紧接着遵化密云的守将举城归附”

    夏浔听到这里,心想,“三座城池,只有一座是打下来的,只有一座城苦战到底,两个指挥中还有一个是主动投降,其中虽不无燕王久在边隆,威望隆重的缘故,建文登基以来种种不得武将之心,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了。否则,此时的燕王仍然不见一点可能成功的可能,若只从个人前程来考虑,那些武将岂能不战而降不敢力敌,逃走还不成么,恐怕他们心中也是有股郁郁不平之气。”

    胖子麟道:“紧接着,燕逆就派兵攻打居庸关,守将王真兵败,投奔怀来的宋忠宋都督,宋都督御下三万劲卒,又有王兵归附的兵将万余人,合兵一处共有四万,燕逆只有马步精卒八千,便毫不畏惧地直奔怀来而去。

    要说四万对八千,怕他何来,偏偏宋都督多此一举,为了鼓舞士气,对士卒们说他们住在北平的家人都被燕逆的乱军杀害妇人俱被凌辱,掳作燕逆叛军的妻妾了,这消息竟被燕逆的探马捉了舌头打听到了,于是燕逆便把他们的家属找来打头阵。

    嘿这下可好,战场之上,父母兄弟叔侄伯舅相见,一个个惊喜交集,抱头痛哭,哪里还有人打仗人人都说宋都督欺诳我们,纷纷解甲倒戈,投了燕逆,结果守将彭聚孙泰被反戈的乱军打死,宋都督措手不及,逃到怀来城里,躲进了一处茅厕,终被生擒活捉,要不然皇上怎么仓促调兵北上呢”

    “胖子麟,又在这儿胡说甚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奶奶的,是不是想吃军棍”

    一个巡营的小旗领着几个兵丁走过来,横了众人一眼,高声道:“莫看燕逆一时嚣张,皇上已拜长兴侯耿大将军为征虏大将军,统兵三十万,不日即开赴北平,征讨燕逆。大军一到,区区燕逆三两万乌合之众,必定土崩瓦解吃饱都去做事,莫在这儿胡说八道”

    众匠人一听登时作鸟兽散,夏浔向苏颖递个眼色,也乖乖地走开了。

    朱允炆果真要发兵了,这位皇帝执意要推翻先帝定策,锐意文治,派人去北平传旨之后,就与方孝孺每日讨论周官法度和恢复井田制的可行性,在他想来,对燕王他是下了大力气的,如今诸王都能一举成擒,燕王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道,他在殿上正孜孜不倦地学习周礼,怀来兵败的紧急军情便送到了京师,然后谷王朱橞又狼狈不堪地逃来。谷王的藩国在宣府,他四哥的兵马还没到,他就带着自己的三护卫兵马万把来人逃之夭夭了,朱允炆大吃一惊,这才仓惶扔下周礼,调兵遣将准备讨逆。

    老将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并飞檄征调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佥事耿瓛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李晖平安等部兵马一齐北上,其中江阴侯吴高就是湘王朱柏的老丈人,自家女儿都跟着丈夫投火自焚了,朱允炆还肯用他,倒真是个用人不疑的。

    针对燕王的靖难檄文,方孝孺为建文帝起草了一份伐燕诏书:“朕以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是用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四日,朱允炆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正式发兵北伐。大军开拔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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